本兔凶猛

　　不知为何，看到混沌手心里紧紧握着的鲛人泪，还有它被勒出印痕的手，九婴的眼眶忽然湿了。

　　“混沌，我们认识才不过两天，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混沌扑扇了一下残破的翅膀，歪着脖子看九婴，像是在说：因为我喜欢你呀。

　　混沌有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厌恶的东西，会毫不留情地毁掉；喜欢的东西，却会极尽可能地珍惜。

　　九婴知道，混沌大概是在她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所以才放心大胆地跟着她走。

　　其实，九婴身上的戾气很重。上辈子，从那条蝮蛇开始，她造下了不少杀孽。因为恶名远扬，凡人们怕她，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惶恐。不少人联合起来捕杀她，最后都成了她手中的血债。

　　九婴经常看到那种既恐惧又厌恶的眼神，看得久了，她便烦了。很多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杀人，可能是饿了，本能地想吃肉吧，可是那些人的肉一点也不香，她只觉得卡喉咙。

　　九婴生来就在大荒沼泽，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一切都凭着本能活下去。杀死蝮蛇之后，小白和当地的村民联合想对付她，九婴掉进陷阱死了一条命，大怒之下将那些人全都杀光了。

　　当时的神界，新帝君即位才没多久，神界内部混乱不堪，人间也是洪水、旱灾频频发作。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没人会管她，于是九婴才变得越来越任性妄为。

　　后来有一天，也许是累了，也许是不想再看到那些厌恶、憎恨的目光，九婴决定远远地离开。

　　她去了北狄，那一带荒凉贫穷，但最重要的是，她的恶名还没传到那边。

　　其实北狄的那条凶水她是很喜欢的。因为河里的鱼精虾怪虽然有点怕她，但并不憎恨她。那边的树精、野兽性情也都十分质朴，有时见九婴路过了，他们还会和她打招呼。

　　渐渐的，九婴性情平和了很多，也很久很久没有杀人了。

　　直到凶水泛滥、十日并出的那一天，九婴死了，死在了一个陌生男人的神箭之下。

　　九婴回想着她上辈子的一生，久久不能从悲凉和郁愤之中走出。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重生。也许像上辈子那样，死在人们的唾弃之中，才是她最合适的结局吧……

　　沉闷的夜晚，没有风，也没有星星。云层掩盖住了月亮，整个夜空显得灰蒙蒙的。

　　辛烨负手立在院子里，望屋檐下静静亮着的灯笼。一阵风声略过，很快就停在了辛烨的身边。

　　“殿下。”黑衣侍卫跪下道。

　　“起来吧，长亭，说说你此行的结果。”辛烨转过了身，一双丹凤眼在夜空显得格外狭长明亮。

　　“回禀殿下，属下回到府上问过小白姑娘。她说她原本长在大荒沼泽，结果被凶兽九婴送到了那条溪水里，险些丢了性命。为此，她还特地让属下转达对您的感激之情。”

　　辛烨眸色沉了沉，这一长串话里，他只注意到了“凶兽九婴”四个字。

　　九婴这个名字他略有耳闻，当时路过大荒沼泽附近，有村民吓唬孩子就用这个名字。

　　长亭猜出主子的心思，立即补充道：“那九婴是上古时期诞生在大荒沼泽的。原本她只是一团毫无意识的天地精气，慢慢才转化成了妖兽。九婴身体强横，会喷水吐火。一招就杀死了与她抢占地盘的蝮蛇老妖。”

　　蝮蛇……辛烨想起那天晚上，九婴扭扭捏捏地掏出一颗亮晶晶的元丹送给他，恳求他放过她。当时九婴撒谎说是捡来的，如此拙劣的谎言，也亏她能面色从容地说出来。

　　“为何九婴会被称作凶兽？”

　　辛烨知道，上古时期诞生了不少强横的怪物。这些长相奇特的怪物既不属于神，也不属于妖，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多年之后，其中不少怪物成了灵兽，有一些嗜血，便成了凶兽。

　　长亭迟疑了一瞬，回答道：“蝮蛇死后，有人传出大荒沼泽里有凶怪。附近的村民为了除害，去沼泽里设下陷阱，后来全都没有回来。因此九婴便成了那块地方人人畏惧的凶兽。”

　　辛烨皱了皱眉。百姓遇到凶兽伤人的事情，不上报天庭，却要私自解决，这种事情似乎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地方上的那些真君，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怕惹祸上身不想管？

　　至于九婴，那些凡人主动挑衅，固然来意不善，但是她杀光了那些凡人，看来的确是天生嗜血了……

　　“长亭，你先退下吧。”

　　辛烨站在夜色之中，忽然感觉起风了。微风吹翻了他的衣摆，但他像是在想着什么，一点也没在意。

　　长亭恭谨地退了下去，离去之前最后看了一眼辛烨。他没看错吧？为什么觉得殿下今晚有点心事呢？

　　辛烨在晚风里站了一会儿，迈步走向了东阁。东阁相对比较闭塞，因此，他将九婴和混沌都封印在了那里。

　　阿九就是九婴，现在她的身份已经能够确认了。辛烨原先怀疑，阿九是妄人那边派出来混淆视线的，如今看来并不是。

　　九婴身为凶兽，那天晚上会出现在姑瑶山，只是为了那株瑶草吧？

　　瑶草者，其叶胥成,其华黄,其实如菟丘,服之媚于人。

　　辛烨还记得自己在古籍里看到的这段话。传说吃了瑶草之果，就能变得让人喜欢。九婴也是知道的吧？既然她吃掉瑶草之果，变成了兔子，那就是说，她本性里也是希望被人喜欢的？

　　辛烨脚步一顿，面上放松了下来，缓缓踏进了东阁。

　　朦魅在门口守着结界，一切无恙。东阁里静悄悄的，反而让人心生不安。辛烨一个人走了进去，推开了九婴房间的门。

　　“嘎吱”一声轻响，门开了。辛烨向屋内看去，只见黯淡的烛光下，混沌守在一旁。而床上的那只兔子，眼睛红彤彤的，似有泪光。

　　九婴见到辛烨的那一瞬间，眼神变了好几变。方才她刚把鲛人泪塞进了枕头底下，辛烨应该没看见吧？

　　此刻，九婴心里涌上了一种叫做害怕的情绪。一方面是看到辛烨今天对混沌下了那么重的手，有些心有余悸；另一方面是害怕他逼问她逃跑的原因。

　　辛烨走了过来，站在床边俯瞰她，眼神幽深不知是什么何意。九婴不敢与他对视，只听到他淡淡地问：“你似乎，真的很怕我？”

　　九婴的爪子握紧了一瞬间，后又松开。她不想泄露心中的恐惧和紧张，但那一丝丝的神态变化还是被辛烨收到了眼底。

　　良久，辛烨轻叹了一口气，“你不必如此害怕，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九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小心翼翼地抬眼望他，“可是，你不生气么？”

　　辛烨见她那副模样，心里原本有气也消失了。之前得知九婴逃走的消息，他的确很生气，但现在明白了原因，他忽然气不起来了。

　　九婴是凶兽，所以她当然怕他，当然不愿留在他身边。按照常理，辛烨即便决定了不因此伤害她，也不应该再将她留在身边了。可是他知道，九婴若是流落在外，只会遇到更多想杀她的人，也逼得她造下更多的孽障。

　　想到这一点，辛烨的眼神沉了沉，嘴角却柔和了下来。“小短腿，你若是乖乖待在我身边，我不仅不会伤害你，还能护你周全。”

　　九婴的心一紧，辛烨他应该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吧？为什么这话听得她眼皮子一跳呢？

　　九婴想追问，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却收回来了。今天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不想惹得辛烨更加怀疑。

　　待会儿如果辛烨问她为什么要逃走，她就说自己受了穷奇的惊吓；如果辛烨问混沌为什么会和她在一块，她就说是半路遇到的……

　　九婴心里飞速略过了很多个念头，然而辛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问。

　　月光如水，流泻了一地。辛烨的面部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九婴惴惴不安地低下了头，却只听见辛烨吩咐混沌说：“好好照顾她。”然后就走了出去。

　　九婴松了一口气，全身瘫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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