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渊志

　　析清观今日来了贵客，绕过前院去后院的花园总能听见琴声断断续续的自对面的水榭中传来。
　　“阿姐，观主说今日观里来了男客，叫我们今后从后院出入”小道姑跌跌撞撞的跑到阿姐跟前，险些摔一鼻子灰。“冒失鬼慢点啊……”阿姐掐了掐小道姑的脸，一脸宠溺。“观主正跟人在后院谈话叫咱们备着些点心。”说着牵了小道姑的手向着前院的方向走。“谈话？”小道姑慌张的望了一眼对岸，只见到水榭中青衣裳的漂亮公子向她一笑，惹得一脸绯红。
　　“俞公子，请。”观主轻唤了声，将茶水递给青衣公子。那人笑着接过斗彩的茶杯“顾真人不必如此生疏，叫我伯晔就好。”俞伯晔将茶杯在手中来回攒动“护山雾毫，顾真人有心了，知道我就好这一口。”两人相视一笑，“伯晔公子这次出来有什么安排吗？”“啊，与家里一位叔父相约在此。”俞伯晔呡一口茶水道。“可是百里贤相？”“是。”“所谓何事？”“……”这事……还都是因为那次宴会……

　　“家父听闻小沅当选禁军中郎，十分欣喜。可武林盟里事务繁多，实在是脱不开身，这才遣了侄儿前来，叔父莫要怪罪才好。”伯晔一袭青衣于堂下恭敬作揖。
　　“哈哈哈哈，贤侄莫要自谦，进屋说话。”堂上着深衣的男子见到伯晔便起身相迎，这正是这家主人，当朝贤相——百里泽。朝堂上果断决绝，平日里眉头紧锁，今日但是欢喜得很笑得好爽洒脱，人也才道他也是个性情中人。
　　俞伯晔随百里相邀进入堂内。今日之宴便是庆贺百里家小少爷百里沅九岁称将的。朝中的人自是都要来的，而百里相早年行走江湖，好友知交也来了不少。多数认得伯晔的也都抱拳示意，不认识的也都敬仰于他的清雅气质上前寒暄。伯晔也都一一回拜过，一举一动宛如仙嫡。
　　另一边被人簇拥着的锦衣少年闻声向伯晔望了一眼，旁边的人立刻循着他的目光找到了伯晔遂道：“就是他，俞旻之子，俞伯晔。月前在泸溅岭一战成名，啧啧……之前听说他风姿如何如何，今日得见果真名……”那人话还未说完便被锦衣少年招手止住
　　“哼……俞．伯．晔”
　　“叔父，此锦鲤佩是家父叫我带来给小沅的，贺他年少大成。想来小沅顽皮的紧，现下怕是不在府中，便交由叔父转赠小沅。”俞伯晔再作揖，双手奉上一只锦盒，盒中镶金丝的帕上躺着一枚俏色锦鲤佩，色泽温润素雅。
　　“呵，那小子……我会交给他，只是他最近张扬得很。等过些时日再给他，免得碎了侄儿一番心意。”百里相说着便大笑起来，伯晔眉眼一弯也觉得十分有趣“小沅本性善动，却也学思聪颖，很是讨人喜欢的，呵呵……”
　　“百里相。”锦衣少年上前作揖，“九岁称将之事实在是鲜少有闻。小沅少爷的能力已是大噪京城，百里相不必自谦，男孩子活泼些是好事。”
　　“哈哈哈……四皇子你还是过来人不是？”百里相极熟络的拍了拍‘四皇子’的肩膀“殿下小时候可是非把皇学堂折腾的得鸡飞狗跳不可。我曾经可没少在四皇子身上下功夫…哈哈…”
　　‘四皇子’也只是笑，而后又颇有深意的看了伯晔一眼。
　　“见过殿下。”伯晔深知其意，低头拱手，“在下俞伯晔。”
　　“哦？你便是‘太子长琴’？”四皇子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伯晔，“殷鄀早就听说公子伯晔丽质脱俗，今日一见果真绝色无双。”
　　“殿下说笑了。”伯晔对于对方话语中的轻佻和刁难并不动怒，“伯晔才貌平庸，实在不敢与‘太子长琴’并列。”他是江湖中人，却不喜江湖险恶，自是更加厌恶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且他尚且年少，又涉世未深，自觉还是少与朝廷中人扯上关系为好……
　　“哼。”殷鄀冷哼一声“伯晔公子自谦了。”
　　伯晔也只是低头示意。
　　这‘体己话’说多了便就坐到了同一张桌子上。酒过三巡百里相突然开口“我看，四皇子和伯晔，年岁相差无几，不如你二人结拜个兄弟，也好日后互相照应？嗯？”
　　殷鄀先是吃惊，又是一脸极不情愿的表情瞥了暼伯晔“叔父……这……”伯晔也很是吃惊，二人仅仅是第一次见面……这实在太过草率，心里是这样想却是没有说出来。
　　“怎么？你们不愿意？”百里相转而皱起一对剑眉，似要生气的样子。
　　“侄儿……既是叔父做主…侄儿当不敢违背…”伯晔低下头……谁叫自己心性太好……
　　“呵。”殷鄀见了他那般忸怩的面孔暗自发笑，不由得嘴角一勾“呵……那伯晔公子是看不起我了？”
　　伯晔听出他话中的含义，却也不愠，依旧温和的道：“不敢，倒是在下可在此与四皇子殿下在此相遇，何不为兄弟？”波澜不惊。
　　“好！”殷鄀啪的一声甩起折扇，“今日你我二人饮血结义，而后你我兄弟相称如何？”殷鄀的话里带着轻佻的意味，他似乎很喜欢为难伯晔一样。
　　“不胜荣幸。”伯晔垂下眼帘起身。
　　殷鄀也起身，用内力隔空抓来一樽清酒笑而不语，取出匕首正欲划向食指时，却听见百里相哈哈大笑起来。“殿下，伯晔是癸卯年菊月的生辰。等今年菊花开过便正是十九岁弱冠，比殿下你要年长一岁有余…哈哈哈…”
　　伯晔一时愕语，只见殷鄀气得脸上一片青一片黑，极不甘心的将酒樽递给自己。明明觉得好笑却要强当是什么也没发生，实在是令伯晔很苦恼。不自然的用宽大的袖摆掩了去……接过酒樽，划破食指，牵起袖尾将一滴血滴入酒樽中。看着一点殷红在清酒中化开，一边用小厮递来的帕子擦净手指。
　　殷鄀也照做……
　　“兄长，请。”殷鄀一脸压抑的奇怪笑容执起酒樽“今日与兄长相拜，兄弟二人，同甘共苦，生死契阔，祸福相依，如何？”
　　伯晔点头示意，接回酒樽，执袖掩面，喝下半樽参杂一丝铁锈味道的清酒：“生死契阔，祸福相依。”殷鄀将酒一饮而尽，说完这段虚情假意的誓词两个人便该分道扬镳。一人在朝中，一人在江湖，何时能再见都是问题，再莫谈什么‘祸福相依’。殷鄀皱了皱眉，大概是觉得自己本是想将俞伯晔讥讽一阵……却莫名其妙的与他这种自己一向最看不起的江湖中人饮血结拜，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观主——”小道姑冒冒失失的又跑了来，看到伯晔时顿了一下又低下头规规矩矩的走过来。
　　“什么事？”顾真人将伯晔的茶水满上。
　　“观主……”小道姑用袖子遮了红通通的脸颊时不时看一眼对着她微笑的伯晔“丞相大人来了，说…说是来赴与伯晔公子的约…|||▽|||”（伯晔公子可真好看啊……）
　　观主看了看伯晔。起身道：“如此，顾语便先回避了，公子先同百里相议事。”
　　“嗯。”伯晔也起身，“顾真人请。”
　　顾语将手掌压了压示意他坐下便从后门出去了。
　　顾语前脚刚出后院，便有人从前院进来，“侄儿进来可好？”百里泽一身暗红色的朝服立于一片绿意之中，格外显眼。
　　“叔父。”伯晔抱拳行礼。
　　百里相出手止住他行礼后向他走来。
　　“侄儿……”
　　“叔父，此事伯晔实在不能应下。”百里相正欲开口却被伯晔决绝的回绝，伯晔直视他的眼睛再作揖。
　　“……”百里相有些惊异的看着他，又转头叹了口气“罢了，我也知道你是断断不肯的，你性喜清静，也不好那些。但，就算是帮他一把又未尝不可？四皇子素与太子不和，而太子又是表面温和私底下又狠毒险恶之人。他日若为皇，定不会放过四皇子。四皇子非嫡出有不受宠，且心性纯良，不善心计，如今处处为人所制如履薄冰。我实在看不惯太子的行径，又不忍心将从小教到大的学生置之不理……”
　　“嗯。”伯晔跟在百里相后，轻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所以，伯晔……”听见叔父叫自己的名字，伯晔一愣，反应过来时见到百里相竟向自己卑躬作揖：“哪怕保四皇子周全……”
　　“万万不可！”伯晔见百里泽作势要拜，立马将他扶住，“叔父，他不值得如此。”
　　“……”百里相默然半晌才道：“我知道你在气叔父自作主张叫你二人饮血相交，可那也是我……”
　　“叔父，伯晔知道……”伯晔回身，若有若无的瞥了一眼后门的方向，尽管那人把气息隐藏得很好，但他却是一早就发现了……随即向百里相一笑道：“此事侄儿便先应下三分，其余的就要靠殿下的了……”
　　“哼。”果然从后门传出一声冷哼，又有人将衣袖猛地一甩转身离开了。
　　“……”伯晔不禁面上又带了笑……这个人果真如此小孩子气……他到想看看，自己偏不答应，殷鄀会有什么举动……

　　或是太过操劳，伯晔最近越来越嗜睡，运起内力来也十分没有劲。今日一大早刚用过早膳便又支着手在案几上睡了起来，那个愁眉不展的样子……简直连靠近他也变得困难……
　　“公……公子…”小道姑执了拂尘来找伯晔“公……公子，有位殷少爷在外面水榭中等你许久了……|||▽||| ”说完见伯晔仍然没有苏醒便小心翼翼向他望了去。
　　“呵～”殷鄀突然出现，径直走进了伯晔的书房，“这是怎么了？”殷鄀柔声道，不忘记调戏调戏害羞的小道姑。
　　“……少爷……这…这屋内点的香有安神的功效…公子近日有些劳累…就……”小道姑慌张的解释。
　　“你先下去吧。”殷鄀不知是从何而来的主人翁的意识自己便在伯晔对面盘膝而坐，叫小道姑退了下去。
　　“……气息很平稳啊……莫不是故意不待见我……”殷鄀感知了伯晔的内力，小声地嘟囔出一句。玩味的凑近伯晔的脸——几缕发丝慵懒的搭在额前，眉心微蹙起，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出一片扇形的阴影。好看的鼻形，近乎完美的唇线，水桃色的唇泛着水光…再往下是成泪滴状般好看的锁骨……
　　“……”殷鄀有些无语……这玩意儿其实是个女人吧……
　　“嗯？”伯晔忽然睁开眼睛，奇怪的看着和自己鼻尖对鼻尖的四皇子。
　　“啊…咳咳…”殷鄀突然反应过来，转身轻咳两声……三顾茅庐来了……
　　那个什么刘备不也是跑了三回才请到诸葛孔明的么？
　　……“…啊…”殷鄀转身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愚弟请求兄长助我一臂之力。”
　　伯晔怔了怔他没想到殷鄀会如此直接，复又低头，指尖在案几上的桐木琴上滑过，飘出一个音符，悠然远去，“为何？”
　　“……愚弟想要兄长助我……得天下。”殷鄀抬头直直的看着伯晔。
　　伯晔抚琴的手有一瞬间的停顿，又被不留痕迹的掩去，“四皇子，在下实在才疏学浅，恐怕帮不了你。”
　　“泸溅岭一战，兄长名满江湖，兄长智武双绝更是载为琉璃阁的榜首，又为百里相所荐……”
　　“琉璃阁的清衿榜不过是胡编乱造，而百里相相你举荐我……诸如此类，与我要不要答应你没有任何关系。”伯晔一边抚琴一边道，琴音如芳草幽深的潭水边，壁上露珠滴落在潭里，泛起圈圈涟漪。还有几尾锦鲤浮出水面，鱼尾扫出咕咚的水声…却又戛然而止。
　　“我不能帮你，四皇子不如另请高明。”
　　殷鄀还保持着适才作揖的动作，才反应过来却听见伯晔果断的拒绝。
　　“为什么！？”殷鄀有些激动了，刚刚作揖的时候就已经把牙咬的咯噔咯噔直响了。如他这般高傲的人，又如此这般的低声下气的恳求他……可他居然……
　　伯晔看了殷鄀一眼，复又低下头不予理睬。继续轻抚琴弦。
　　“你……”殷鄀顿时气上心头。
　　“四皇子请回吧。”
　　殷鄀转身甩了袖子“你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又是用那种初遇时的凌利眼光看了伯晔一眼。“羽卫何在！？”
　　“主公。”从屋外突然翻身进来几个黑衣男人。
　　伯晔依旧视而不见的弹琴。“请俞兄回府一趟。”殷鄀下了命令，几个黑衣男人操刀向伯晔挥去。
　　伯晔轻侧身体躲过一击，膝盖一顶将琴竖了起来，奏向乐曲。几个黑衣男人便哇的一声丢了刀，摔在地上痛苦的□□。
　　门口处的殷鄀忽的转身一掌劈来，伯晔也早料到殷鄀只是靠‘羽卫’来试探自己。毕竟以伯晔的武功，他们想要捉他回去是不可能的。
　　伯晔右手扶住琴，左手来挡殷鄀的攻击。一阵衣袖翻飞，伯晔以退到不能再退，才睁开眼睛挡回殷鄀一拳。手再顺着殷鄀的手臂长驱直上，指尖抵住殷鄀的喉结，淡定自若。
　　殷鄀反应极快的屈臂，将伯晔的手腕夹在臂中。伯晔暗道不好，却以被他抓住手腕，只听到‘咔嚓’一声……
　　“唔…”伯晔一声闷哼，殷鄀结结实实的扭断了他的手。一阵疼痛传来，一瞬间脱了力，殷鄀乘机将他向后一扔，重重的摔在地上。
　　殷鄀走过去，掐住伯晔的脸，看着那张自若的脸上渗下汗珠，气息紊乱。
　　“……”伯晔有些忧伤的看了一眼身旁被摔碎的桐木琴无奈的笑了“……带我回去…我……帮你……”说完便意识模糊起来。
　　……行事如此莽撞又孩子气的家伙…好像有点明白百里丞相为何放不下他了……

　　俞伯晔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析清观了，时间似乎已是半夜，侍女们都被遣了下去。伯晔动了动手，已经不那么疼了应是已被人接上。只是腕上的纱布……有点厚啊……
　　伯晔披上外衫下床，摸黑点上了灯，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似乎是后院的样子，伯晔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阵风吹来，叫只穿了一件单衣的伯晔有些受宠若惊，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你在这里做什么？”突的一声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伯晔自知这声音不是殷鄀，一惊转过身看清背后的人。
　　那人身着一袭水兰色长袍，肩上披挂着银狐裘，在月光之下犹如天神。
　　“我……”伯晔刚刚睡醒，脑袋还晕晕沉沉的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怎么了？不舒服？”那人问道，声音温柔到无可救药。伸了手来探伯晔的脸颊，伯晔轻轻一侧脸不留痕迹的避开他的手。“多谢，只是夜里实在气闷出来透透气而已。”
　　“难怪你没有参加四弟的宴会，身体不适要多休息，不要太劳累。”男子察觉到伯晔的介意便收回手“你叫什么名字，我回头跟四弟说，让他照顾点你。”
　　“四…弟……”伯晔一惊何人可称殷鄀为四弟？当今圣上共有三子一女，三皇子殷珵戍守边关如今只有太子殷玹尚在朝中，莫非……
　　“想什么呢？那么认真的脸？”殷玹突然向伯晔凑近了脸。“‘你长得真好看，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呢。”近到他带着莲花清香的吐息都撒在伯晔脸上……
　　……这个人，是百里泽口中，阴毒狠心的当朝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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