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伶灯

　　酒入瓷碗时四溢的酒香萦绕在团子的鼻下，她小心地接过貘递给她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果香浓郁，入口就能让人醉倒，思绪一空，团子跟着靠在了桃树下。
　　“貘爷爷，你知道陆宁仙人酿过一种能让人忘却前生的酒吗？”团子想起千灯此行的目的就是来讨要这种酒。
　　“知道，陆宁一开始是为阿乐酿的，后来阿乐没能用上，却不知怎的流传了出去，此后多有仙人前来相求。”貘许是喝多了，话也跟着絮絮起来。
　　“仙人要这酒做什么？他们寿数长久，也会有想要忘却的事吗？”
　　“小丫头，仙人有时与凡人又有何异，不过也是为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忧心忡忡。情与爱，就算是仙人也逃不过这些。”
　　“情爱？”
　　“凡人间的情爱，至多不过这一世，转瞬也就各自往生，重赴轮回了。而仙人命数何其长，总有两看相厌的时候，既撕不开脸老死不相往来，又实在是难以容忍对方时时刻刻出现在自己面前，于是便干脆讨了这酒来一了百了，此后或是形同陌路，或是再次相识相知，彼此也算是各自有个交代。如此这般，算是效仿了凡人的转生轮回吧。”貘笑了笑，“我也见过那些在外人眼中恩爱不已的仙侣悄悄的避了人耳目前来买酒，当真是死要面子。”
　　“啊，原来仙人间也不都是那么亲善的。”团子又抿了一口，眼皮沉得几乎要耷拉下来，“也没什么好艳羡的，都是……说书人口中的……美谈罢了。”
　　瓷碗向前一倾，团子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琴声碎响，团子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身旁早就没了那只貘的身影，她扶着桃树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朝着琴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微风轻拂，满树的桃花坠如雨下，团子一手按着隐隐作痛的前额，一手挥去那些散落在自己头顶的落花。
　　桃林尽头有一座高台，临水而建，白玉的台面色如月华。高台上坐着一人，背对着团子，一身华服散落在身后，散发如瀑，正在台上抚琴。
　　“你是谁？”团子问道。
　　那人不答，水般的琴声从她指尖流出，飘飘仿佛仙宫乐。
　　“你在这里做什么？也是陆宁仙人府上的吗？”团子又继续问道。
　　那人终于停下了演奏琴音的手，缓缓地转过了头。
　　“叮！”怨伶灯发出了一声小小的碰撞声，火光不点自燃，烫的团子急忙伸手想去把它取下来。
　　“团子！”千灯的声音此时也跟着传来，团子惊喜地捧着手中的灯去搜寻他的身影，接着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团子缓缓睁开了眼睛，面前是一脸严肃的千灯，身旁站着面无表情的陆宁。
　　“千灯，我……”团子开口想要解释。
　　“谁准你喝酒的？”千灯截断了她的话，冷着脸问道：“陆宁酿的酒后劲极大，你也敢糊里糊涂地拿起就喝？”
　　“对不起，千灯。”团子很老实地低下了头，“下次不会了。”
　　“走，先同我回去。”千灯一把拽起了团子，作势要走。
　　“你。”此时，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陆宁开口了，“梦到了什么？”
　　“桃花林，还有一个弹琴的人。”团子皱着眉头使劲回想着，“其他便没什么了。”
　　“你看清楚那人的样子了吗？”千灯问道。
　　“没有，她要转过来的时候，我就醒了。”团子回道。
　　于是千灯和陆宁便都不再说话，团子跟着千灯离开桃花林的时候，看见陆宁还久久的伫立在林中一动不动。
　　“千灯，陆宁仙人答应给你要的酒了吗？”团子看着千灯只沉默着向前走，终究还是想说些什么打破目前尴尬的局面。
　　要是惹千灯生气了，她也会像自己爹娘一样扔下自己一个人离开吗？
　　“千灯…….你生气了？”团子攥着千灯的衣袖的手微微收紧，心底涌出了一股无以名状的悲苦之情。
　　“你哭什么。”千灯轻轻地叹了口气，面朝着团子慢慢蹲下，“哪会有你这样傻的人，中了别人的幻术也不知道。”
　　“幻术？”
　　“刚才你进了貘编织出来的幻境了，说是编织也不恰当，该说是貘吞食改换过的梦境，八成是陆宁的梦境。”千灯道。
　　“那梦中的人，是阿乐姑娘？”团子呆呆着看着千灯。
　　“不是。”千灯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虽说陆宁无情无心，却终究不能操控梦境啊，被你看到了他心中的秘事，现在怕是自悔不已。”
　　“可是刚才陆宁仙人明明还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样子。”团子回想起刚才陆宁的样子，和之前初露面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陆宁这人要面子的很。”千灯用食指在团子眼下一抹，“你入了陆宁的梦境，体会的自然是陆宁的心境，其中悲苦，你想必是体验到了六成。别哭了，傻团子，别人的事你也如此感同身受。”
　　“陆宁仙人对那高台上的人……”
　　“无情无心的草木第一次有了占有之心，实在是有趣的很啊……”

　　“小丫头。”回到府邸后，千灯借口有事就留下团子一人在厢房休息。团子闲极无聊，就坐在窗框上看景玩，然后她听到了某个熟悉的声音，接着貘悄悄地在走廊转弯处探了个头出来，白白的胡子卷了两圈被他盘在脖子上，显得他更加臃肿起来。
　　“貘爷爷？你怎么来了？”团子声音大的吓的貘手忙脚乱的查看了下四周，“噤声！”
　　这时团子才注意到他身后还背着个小小的包袱，“拉我一把。”他几步就跑到了团子坐着的窗框下，垫着脚朝团子伸出了手。
　　“陆宁仙人还在桃花林呢，你别慌。”团子一把揽住了貘的腰，把他从下面提溜了上来。
　　然而貘并没有因为团子说的话显出安心的样子，反而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这是我吞食的唯一一个陆宁的梦境，也是拿这个才能和陆宁约定待在翠寒峰上的。现在被小丫头你知道了，陆宁肯定饶不了我。”
　　“我以为貘以梦为食，原来也有舍不得吞掉的梦境吗？”
　　“那个梦……”貘一脸复杂的开了口，“是陆宁要求我留下的。每隔几个月，他总会要求我为他重现那个梦境，那也是陆宁唯一有过的一个梦。”
　　“高台上的人是陆宁仙人思慕的人吗？”
　　“这我无从得知。”
　　“那阿乐姑娘呢？”团子想起了那个嚣张跋扈的少女，宜喜宜嗔的脸远胜万千桃花，那样骄矜自傲的性格一看就是被陆宁宠出来的。
　　“阿乐？”貘顿了顿，“阿乐是被她爹娘遗弃在山下的啊，被正好出门去山间采摘野果的陆宁看到了，便捡回来了。”
　　“遗弃？”团子一惊，山下尸骨遍布的惨状一下子浮现在她脑海里，“那山下那些遗骨，陆宁仙人知道吗？”
　　“什么遗骨？”貘不解地问道：“陆宁因为那件事后，再不出翠寒峰半步，连天庭例会都是能推就推，山下更是再无涉足。”
　　“所以……村民说的被仙人收养的孩子便是阿乐姑娘？”团子喃喃道：“我原以为是他们无中生有编造出来哄骗别人的。”
　　“小丫头在说什么呢？”
　　“……那陆宁仙人和阿乐姑娘都没再去往山下吗？”
　　“那倒不是，阿乐时常会去林间采摘酿酒需要的野果，大概半旬会去一次。”貘答道。
　　“那阿乐姑娘从来都不曾告诉过陆宁仙人吗？”
　　“告诉什么？”
　　“底下宛如乱葬岗的凄惨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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