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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训练
天空中阴云密布,雷声隆隆。
又是一个闷热的下午。
屿瑶跪在地上,奋力地刨着地上的泥土。用那双细腻白嫩的双手,硬是在厚厚的泥土中挖出一个小土坑来。脸上的汗水如雨点般流下,可她却全然顾不上擦拭,只是全神地,专注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
宋林看到她的时候,被她的样子惊呆了。
她神情哀怨痴傻,身上泥土斑驳,看上去可怖极了。
“屿瑶,发生了什么事?他奔过去。
屿瑶抬眼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却并不说话。
他急了,抓住她的臂膀奋力摇晃。
“发生什么事了,屿瑶?”
屿瑶用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汗,硬是在脸上挤出一个愧意的笑容。
“穆公子,对不起,你送给我的小兔子死了。”
宋林松了一口气,“还好,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屿瑶幽幽道:“我想把它埋了。”
宋林急忙道:“我帮你。”
屿瑶把小兔子抱在怀里,用手轻轻地抚摸它冰冷的身体,就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的珍宝。
良久,她哀叹道:“穆公子,我想,它跟我在一起,一定也不快乐吧。”
“屿瑶……”宋林不知道说什么好。
“很奇怪,看到它离我而去的时候,我很难过,却并没有哭。”
宋林望着她,她美丽的脸庞被汗水覆盖,看得不甚真切。
“就像那一天的午后,娘离我而去的那一刻,我也没有哭。”
宋林叹一口气。
屿瑶望着远方的天空,眼神空洞迷茫。
“我记得那一天,就像今天这样,我一个人,静静的,把娘埋在土里。”
“就用这双手,”屿瑶看着自己泥土斑驳的双手,缓缓闭上了眼。
她轻柔幽怨的声音淡淡地,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
“那一天像今天一样。墨黑的天空电闪雷鸣,眼看着就要下起雨来。”
“我担心极了,拼命地挖着土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在下雨之前把娘埋进土里。”
“可是……”
她深深叹一口气。
“雨下得太快,我来不及……娘还是淋湿了。”
“就在我的眼前。就差那么一点点。”
宋林望着她忧伤的眼眸,心渐渐抽紧。
“我多么怨自己,如果当时我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也许娘她就不会……”
“屿瑶,别说了……”宋林听不下去,他一把抱过她。
她在瑟瑟地发抖,像风中的落叶,孤苦无助。
宋林紧紧地抱着她,感到自己的肩头慢慢地一片濡湿。
是屿瑶的眼泪。
她终于哭了。
有时侯,孟星魂宁可失眠。
睡着了,总是梦见那个场景。
神龛,佛坛,黄锦帐,紫壶香。
满地的斑斑点点,一室的血腥味儿。
流星剑凌历的光芒中,是三个惊慌失措的人。
血还是不停地在流,从姐姐的肩头。
姐姐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
剑,没在姐姐的身体里。
没在姐姐的一身红绸缎衣中。
他仓忙地抬头,看到了姐姐的眼睛。
姐姐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彩。
可眼神依然执着。
他惊呆了。
一瞬间,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
他从姐姐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窘迫的样子。
我在做什么?
我到底在做什么?
他有些茫然。
我用姐姐给我的流星剑杀了姐姐。
他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身体禁不住秫秫颤抖。
握剑的手早已麻木。
他几乎没有力气去把剑拔|出来。
头,晕晕沉沉;眼睛,迷迷蒙蒙。
他已控制不了自己。
姐姐的衣服是红色的,血,是红色的。
眼睛里,一片红光闪烁纠缠。
精疲力尽。
闭上眼睛,努力从一团红色中挣扎着逃离。
深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却是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孟星魂的心猛地抽紧。
终于醒了。
没有红色,没有血腥味。
只有满天的繁星,和涩涩的青草味。
午夜,无风无云。
他仍是躺在望星楼前的躺椅上,背后,是那幢孤零零的小楼。
从恶梦中逃离,醒来,却是无止境的孤独。
无数个单调的午夜,无数次恶梦的惊觉。
结果都是一样。
他仍是一个人,躺在这冰凉的竹椅上,守着这满天的繁星。
没有人陪他,他注定要自己品尝夜的孤独。
姐姐曾经质问他:“当时生死一线,你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当时的他,几近虚脱。
姐姐以身涉险,以命作搏,赌他的一剑。
他却恍恍惚惚,心不在焉。
姐姐气极。
“你怎么这般不中用……”
姐姐又道:“当时我若不是在香中混入迷心散,你又怎能轻易地从上官伯和叶开手中逃脱?”
他知道他错了,他只要再犹疑一分,上官伯和叶开也许就会看出破绽,那时即使机智如姐姐,只怕也回天乏术。
这个场景,他们私下演练过数回,时间,方位,都计算得极准,他原以为十拿九稳,可是……
到底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他想不出。
他从椅子上直起身,发觉自己一身冷汗,手足冰冷。
脸色,因为恐惧而变得更为苍白。
夜色深沉,静谧无人。
他抬头望望,一轮惨白的明月,当空高挂。
月波暗淡,碎影摇曳,看上去很是阴森恐怖。
连明月,也掩了光辉,一壁儿死气沉沉。
他叹一口气,摇摇头,拿起他的流星剑,走出望星楼。
望星楼的背后,是一大片空地。
一片乱草丛生,高低不平的土地。
这是他从前练剑的地方。
那个时候,姐姐经常陪着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舞剑,她抚琴。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接受了杀人的训练。
姐姐搬来一个木人,一个泥人和一个瓷人。
她把它们并排竖立在一起。
它们都没有面目,空有一个人样。
它们在深深浅浅的乱草中笔直地站着,象是三块墓碑。
淡淡的月光照在它们空洞的脸上,显得可笑而愚蠢。
他根本没把它们看在眼里。
他急于在姐姐面前表现自己的神勇,他要把它们全部消灭。
高玉寒在木人、泥人、瓷人的胸前各自划了一个岔,然后打穿一个小小的洞。
一个正正好好容纳流星剑剑身的洞,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她不允许他失手,一剑必穿心。
他还没等姐姐下令,身体早已腾空而起,黑色刺客服短小贴身,他迅疾如惊虹。
三道剑光闪动,他轻轻松松地找准了位置,他甚至看到流星剑在洞穿它们心脏时闪耀的火花。
三个假人完好无损,他得意地全身而退。
偷眼去瞧姐姐,高玉寒在月光下的脸冷漠得看不出一丝表情。
第二次,假人有了脸谱。
高玉寒用沾了墨的笔,替它们仔细地画上五官。
假人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可惜还是没有表情。
它们通通木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哀乐。
同样,从木人开始,这一次,姐姐要他一个一个来。
他嘴里答应,心中却斗志翻涌。他要把它们再一次全部消灭。
脚尖猛地一蹬地面,这次他变幻招式,人如闪电般向前急进。
流星剑光芒闪动,他已到了木人跟前。
木人的脸被流星剑的光芒照亮了。
他看得清楚,姐姐画上的五官栩栩如生。
眼前的木人,脸色焦黄,眉头紧皱,看上去竟是如此的凄苦可怜。
他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他竟看到木人的眉头在不停地向内收拢。
它在向他诉苦,也许在向他求饶。
一瞬间,他忘记了它只是一个假人。他很想听听它在向他说什么。
可他听不见。
突然间,他感到手中的流星剑轻轻地一震。
糟了,刺歪了,他听到木头被劈开断裂的声音。
他又羞又怒,慌慌张张地拔出剑。他不敢去看木人,更不敢看姐姐脸上的表情。吸一口气,身形在半空中急转,随即马不停蹄地攻向泥人。
他不能让姐姐失望,他要将功补过。
流星剑的剑光再次一闪,这一次,他看到泥人的脸。
泥人面容森严可怖,泛着一种阴冷的灰色光芒。
它的神情是威严而愤怒的,他看到它的眼中渐渐凝聚起凶光。
它如一脾气暴躁的老人,怒火一触即发。
他想退,可来不及。他感觉衣角被迅速地燃着,热气近逼,身体倏地矮了半截。
流星剑留在了泥人的身体里。
待回过神来,他心慌意乱地去拔,偏偏结实得进退两难。
他两眼发红,使劲全身力气把剑拔|出来。
等剑到了手上的时候,人也倒在了地上。
他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正作势要跃起的时候,手臂被人一把拉住。
“姐姐……”
高玉寒摇摇头,一手飞快地夺下他的剑。
“姐姐,再给我一次机会!”他求她。
高玉寒冷着脸看他,“星魂,你可知我为何要安排这三个假人?”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在他眼里,它们都一样,只是用来训练杀人的道具。
高玉寒告诉他。
“木人如一般武者,泛泛之辈,全身上下都是空隙,一击不中,其它地方亦松软易破,若攻之,也可轻易使其丧命。”
“而泥人不同,它有修炼,有道行,心口之外,其他地方亦固若金汤,一击不中,只怕被敌反噬,很有可能丢了自家性命。”
“所以木人愁,泥人怒,而瓷人……”
话音还未落,手中的剑被他一抢而过,她听到他激昂的声音:“这瓷人,就让星魂来说给姐姐听!”
他人已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高玉寒根本来不及阻止。
一眨眼工夫,他已经攻到了瓷人面前。瓷人的脸最漂亮,光洁明净,白得如月波般柔美,同时又泛着一种清冷的光芒。
它有两道弯弯的眉,讨人喜欢的月牙眼和一张向上弯翘的嘴。
它在向他笑,笑得肆无忌惮,笑得那么亲切,自然。
一瞬间,他的心头竟涌起一股暖流。
还有一种奇怪的念头在他心头悄悄地滋生,这样好的人,为什么要杀它。
心一软,手也软了,可他的整个人还在往前冲。
剑还是刺进了瓷人的身体里,电光火石间,一阵惊天动地的脆响,它裂开来。
他急急忙忙地往后退,可还是慢了。
血从手上,胸口喷涌而出,他被飞散的碎瓷片割得体无完肤。
高玉寒的嘴唇抿了起来,可神情依然冷静如初,她象是早已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
她还是站在原地沉着脸幽幽道:“你想告诉姐姐的,就是这个吗?”
他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
她叹一口气,走过去,扶他起身,细细地为他包扎。
“姐姐,”他忍不住一阵咳嗽,“它在笑,我看到它在笑。”
她看他一眼,然后抬头望着前方的瓷人碎片许久,才转过头来缓缓说道:“瓷人最可怕的地方,便是它的笑容。”
“它是真正的高手中的高手,它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还懂得心理战术,它表面上看上去轻脆易破,事实上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地方,都随时会爆发,通通暗藏杀机。”
“他对你笑,让你失去防范之心;就如同他对你好,让你无所适从。”
“你今后一定会遇到这样的人,而且他们一定会成为你最大的敌人。”
“姐姐担心的,是你被他们所惑,迷了心志,也丢了性命。”
他低着头,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千万记着,你以后接近任何人,目的只有一个,杀了他!就算他对你再好,也不要为其所动,记着你的身份,你的使命,也记得姐姐告诉你的话。”
高玉寒的语调平淡,迟缓,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抬头看看三个假人。瓷人已经碎成了一堆,只剩木人和泥人。
木人和泥人仍如雕塑般傻傻地站在那里。
月光照在它们的脸上,画上的五官清晰可辨。
他使劲地揉揉自己的眼睛,他生怕自己看错了。
木人和泥人的脸上哪有什么表情,木人没有愁,泥人也没有怒。
瓷人呢?
它是不是也没有笑呢?
它已经碎了,所以答案——便永远成了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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