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杀手

作者:潋滟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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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礼突变



      细雨如丝。
      明月心着浅绿色笼纱长裙,打一顶酱紫色油纸小伞,一路破雨穿雾而来。
      风乱,雨飘,油纸伞晃啊晃,仍是遮不住。
      身上已有些濡湿,脸面上也沾上几粒雨尘,凉凉的。
      她走进林子里,雨小些,路却变得泥泞。
      裙边儿扫过地,便蒙一层泥,她不管。
      远远地,她看到他。
      他没打伞,一袭白衣裹身,站在雨雾中,越发显得清瘦。
      “流星……”她叫他。
      他不答话,只是看她。
      她突然觉得今天的他有些异样,因为他没有笑。
      只要是看见她,他总会笑,她也很喜欢看着他对她笑。
      可今天,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流星……”她再叫他。
      他仍是不应她,可是他笑了。
      仍是那甜甜的笑容,弯弯的月牙眼,熟悉又亲切。
      明月心的心落下了,不知怎的,刚才的他,竟让她有些害怕。
      “流星,你手里拿着什幺,干吗不给我看?”
      孟星魂的手,背在后面,偷偷摸摸地揣着,不明就里。
      明月心说:“是不是好吃的,快,拿出来我看。”
      他不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急了,凑过去看。他侧过身,藏得更紧。
      “藏不住的,我看到了……”她一用劲,便把他的手扳过来了。
      孟星魂的脸色刹那间变了。
      ……
      亮晃晃的一屡白光破空,流星剑在雨中呼啸。
      明月心的脸色白得象纸。
      孟星魂的脸,比她更白。
      “流星……”她惊呼。“星”字犹在喉间打转时,剑已入胸膛。
      浅绿色的衣服,鲜红色的血,如绿叶红花,花在胸前怒放。
      孟星魂把剑拔|出来,剑光凌厉,剑尖滴血,被风吹得四散飘摇。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刻等待的迟疑,他出手了,干净,利落。
      快到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他真的出手了。
      有雨吹至他脸上,顺着腮边流落,如江河丛流,一并儿汇至下额,痒酥酥的。他不堪,用手抹去,手背上,印现淡淡的粉红。
      明月心的人,在风雨中颤抖。
      她是不甘的,她又怎会甘心。
      她咬牙,她等他给她答案。
      孟星魂突然笑了,笑得很奇怪。他淡淡道:“走吧。”
      他放过她。
      他没有杀她。
      她将会成为流星剑下唯一的活口。
      可她不领情,她偏不走,她定要他的答案。
      雨转急,风更猛。伞扔在一边,人困在泥中,她作殊死之斗,她要听他说真话。
      ……
      他低着头,半晌。
      “姐姐要我杀你。”
      他冷冷地看着她,象是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
      “姐姐说,杀了你,就跟我成亲。”
      明月心的伞,凄楚地挨在一边,雨狂势虐,它经不了,已是奄奄,若一匹揉皱了的布。
      人如伞,同样不堪。
      她甚至没有力气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睁不开眼,雨太大。
      他抬起流星剑,剑身薄软,在雨中弹跳,“叮叮咚咚”,若清泉流过。
      “可是,它却不让我杀你,所以我放你走。”
      “流星……”她有气无力地唤他。
      伤口仍在滴血。伤不深,可却很痛。
      豁出去了,她垂死挣扎,“我只问你一句话,”她把嘴唇咬出血,“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生死她不在乎,她只在乎他的心。
      雨打在树叶上,飒飒地响,纷乱又整齐。
      他垂下胳膊,流星剑光芒一闪,继而消隐。他背过手,藏起流星剑,也藏起他的脸。
      他低头,雨水顺着眉棱滴落,看不清面目。
      “我是个杀手,我杀过很多人,你只是其中的一个。”
      他文不达意,支吾含糊,是答案,亦不是答案。
      她已明白。
      谈不上感情,不过被利用的角色。是她想得天真,是她看错人。
      他约她,不过想杀她;他杀她,不过是为了和另一个女人成亲;他不杀她,只是因为他的剑不让他杀。
      听上去真是可笑。
      明月心笑了,低着头痴痴地笑。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真的可以走了。
      她摇摇晃晃,如一片绿叶,飘在雨中,孤独无助。
      她一步一步走远。
      在风雨中一步一步走远。
      他背过身,不是不想看,是看不得。
      ……
      雨似小些,天也似亮些,乌云渐去,风头转弱。他的白色袍子,紧紧地贴在身上。
      袍子上落下印子,斑迹连绵,若远山,影影绰绰。
      遭了泥了,回头又得让姐姐洗洗了,他想。
      他抬头,忽然觉得眼眶湿湿的,挥手抹掉,又如前。
      这雨都快停了,脸上却尽是水。
      一个劲地,拼命往下淌,止都止不住。
      ……
      明月心并没有走出这片林子,她静静地躺在地上。
      她的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胸口,插着一支泛着银光的小箭,吐着若墨汁般漆黑的血。
      远处,烟雨濛濛。
      粉色的衣,粉色的裙,粉色的伞。
      伞在风中晃,人在雨中笑。
      纤巧的嘴角微扬,似弯月,在伞下欲隐还现。
      她转身,袅袅婷婷地走开去。
      长发横扫腰间,若蘸墨画笔。粉色衣裙正贴身,窄袖,收腰,妖娆有姿。
      她渐走远。
      雨已停。

      青龙会。
      高玉寒挥着袖子,在大堂上焦急地走着。
      她的神情,仿若罩上了冰霜。
      她转眼,看到面前三具尸体。
      三个都是她的亲信,青龙会中她最信得过的人。
      他们都在同一个晚上死了。
      一个死在自家花园,胸口着了暗器。
      一个死在赤龙坛,酒菜中竟被人下了毒。
      一个更奇,竟是在半夜起身解手时被人摘掉了头颅。
      死法各不相同,但又似被同一个人所杀。
      高玉寒深深吸一口气,她把头仰得高高的,继而轻蔑地抿嘴一笑:“来了,终于来了。”
      她一拂袖,坐上龙头宝座。
      “来人,传下去,贴英雄榜,三个月内青龙会招贤纳才,不问身分,能者居之。”

      孟星魂接连几天都睡不着。
      他很兴奋,他觉得自己即将成为这望星楼真正的男主人。
      他在这里住了将近二十年,这二十年间,他每天都在想。他总觉得这幢楼象是缺少了什么,但偏偏又想不出。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姐姐托人送来喜袍,大红料子,裁剪精细,正合身。
      他偷偷穿过几次,跑到楼前水池边照,红衣红袍红裤,从里到外都是红的,连发带,也是红通通的。
      他喜笑颜开,脱了又穿,穿了又脱,反复折腾。
      “姐姐,”他问,“婚礼当天该请些什么人?”
      高玉寒不语。
      “姐姐是龙头,青龙会的人理该来观礼。”
      她摇头,“当初你去卧龙坛卧底,只怕已是面熟,不妥。”
      “那,请些街坊百姓吧,没人认得我,不打紧。”
      她又摇头,“青龙会龙头大婚,怎可请无关市井小民?
      “那……”
      她打断他。“谁都别请了,就我们两人,不必热闹,简单就好。”
      “可是……”他不情愿,“无人证婚,又怎算是成婚?”
      高玉寒皱眉,“这些东西,是谁教你的?”
      他不思想,脱口即出,“明月心这样说的。”
      高玉寒的面色微微一变。
      他自觉失言,惶惶切切,再不敢言语。
      她眉一挑,掩去愠色,莞尔轻言:“明月心的事,你可怪姐姐?”
      他摇头。
      她敛上笑意,突然正色道:“她死了,你怎么就一点都不伤心呢?”
      他一楞。猜不透她话中之意,难道她知道他放走了明月心?
      她抿了抿嘴,凑过身去,悄悄攀上他的肩。
      “她是个好姑娘,而且她对你那么好。”
      他猛力推开她。
      “她怎么样都无所谓,我说过,姐姐要我杀的人,那个人就该死。”
      他急着抢白,表明心迹。义正词严,凛凛洌洌。
      她偷眼去瞧他,她看见他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
      她温柔一笑,淡淡道:“我会为她立碑,闲暇时你可去祭拜。”
      还未等他言语,她便转身飘然而去。
      日光倾照在她肩头,她的眼神如霜般冰冷。
      他望着她的背影,不自觉地以手抚脸。
      额头,湿漉漉的一大片。

      青龙会。
      高玉寒一身红衣,坐在龙头宝座上。
      几位分舵主一一上报。
      一位青衣瘦脸的中年人出列。
      “九月初八自神龙坛运往金鹏山庄的十五万两银子被人劫了。”
      她笃地站起来。然后又缓缓坐下。
      她眼神深远,沉声道:“查出是何许人所为?”
      青衣人摇头,“还未查出。”
      她放在雕花椅柄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暗自沉吟。
      青衣人小心翼翼地说:“龙头……”
      她一挥手,止住他。
      她回过神,不失风仪地一笑,“这些天儿青龙会大大小小的事儿可真多啊,哈哈……”
      “龙头……”青衣人紧张地望着她,“这事,可要查清楚?”
      她突然止住了笑容,肃颜正色道:“查,当然要查,这事就交由你办吧。”
      青衣人领命下去了。
      又一位白须老者出列。
      “龙头,据属下获得可靠消息,现在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红缨帮,集众上万人。好象他们要对付的对象,”他顿一顿,“就是咱们青龙会……”
      高玉寒听着,不动声色地隐然一笑。
      “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
      白须老者再报:“龙头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她眉毛轻轻一挑,“你说吧。”
      白须老者道:“那红缨帮的首领,可是咱们青龙会的熟人啊……”
      她眼皮微微一跳。
      “你是说……”
      白须老者沉身道:“叶开。”
      她一下子从椅上站起,惊天动地。
      阶下众人群呼:“龙头……”
      她看了看他们,又缓缓坐下。面容,渐渐恢复了平静。
      众人议论纷纷:“原来当初叶开退出青龙会,就为了东山再起,好跟咱们作对。”
      “当初他自咎其过,龙头也不再计较,没想到他不但不感恩,还恩将仇报。”
      “就是,说不定这几天青龙会碰到的麻烦事,都是他做的好事。”
      “乱了,乱了,青龙会从此风波难平啊……”
      高玉寒看着阶下乱成一团的众人,渐渐陷入了沉思。

      夜晚,红烛高照。
      门前悬方形大彩灯,壁上附艳红喜字贴。
      回廊间纱帐宫灯高挑,倚栏处点点烛火通明。
      望星楼内一派喜乐融融。
      他早就着好了喜服,戴上了官帽,他在等吉时。
      他望着案上的两盏红烛,眼睛里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他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他成功地为自己创造了一个真正的家。
      二十年来,姐姐不曾给他的,二十年来望星楼不曾拥有的东西。
      从今晚开始,他将彻底地拥有。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从今晚起,他要让姐姐知道,他不再是她眼中少不更事的小弟弟了,他已经长大了。
      “姑爷,吉时到了,您该和龙头拜天地了。”
      小玉一直陪在他身边。她是姐姐带来的丫环,也是他们婚姻唯一的见证人。
      他惊醒,神魂甫收。
      “您等着,我上去接龙头。”小玉恭恭敬敬的说。
      姐姐在二楼,她是不是也跟他一样,等得心焦呢?
      他想象着姐姐一身红衣的样子。
      就在此时,他听到小玉的惊呼声。
      “龙头不见了!”
      他猛地心惊,刚想冲向二楼。却听到小玉又是一阵惊呼。
      “姑爷,有人……”
      他一抬头,便见得望星楼外,隐约似有人影。
      他追出去。
      回廊的尽头,高照的宫灯下,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
      他走近了看。
      纤瘦的身段,明亮的眼睛。
      他惊骇。
      明月心。
      她的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到她的眼睛里,流动着一种近似灰色的微光。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半明半暗,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他感到血气上涌,头重脚轻。
      她终于还是找来了,她终究不会放过他。
      “姑爷……”小玉追出来。
      他看到明月心的身影晃了晃,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俩一眼,指了指二楼的方向,然后怪异地一笑,转身离去。
      他觉得喉头痒痒的,似有暗流喷涌欲出。
      他注意到,她的身上,竟穿着一件异样鲜红的衣服,红得象血。
      跟他身上的衣服一样红。
      “啊……”小玉捂住了嘴巴。
      她颤颤地伸出手指,指着明月心离去的背影道:“那是……那是……龙头的喜服!”
      他张嘴,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盼盼把袖子捋起来,露出扁圆白嫩的一截手臂。
      隐隐约约,还可见血脉蜿蜒,瘦得不成人形。
      握一柄短剑在手,手却在抖,剑锋一闪一闪。
      一狠心,划下去,只一会儿痛,她忍得住。
      血自腕间流出,落在地板上,有声音,滴答,滴答。
      她闭上眼,想着西门吹雪对她说的话。
      他曾对她说过这样一个故事。
      故事终究是故事,真假莫辩,还经过加工渲染,难免夸张,可她却总是忘不了。
      故事很简单,不过四个字,男人,女人。
      背景是荒凉的村庄,流淌的溪水,曲曲弯弯,不知通向何方。
      男人与女人相爱,没有原因,只因天地之大,唯吾二人。
      男人并不英俊,女人也不漂亮,但他们始终两情相悦,卿卿我我。
      女人很满足,男人却不满足。
      一日,男人提出要走,女人留不住。
      他答应她会回来,要她等他。
      她自是答应,别无选择。
      没有约束,没有期限,她只说:“你沿着这溪边走,这溪水变红时,务必要回来看看。”
      男人不解个中之意,只唯唯,背上行囊,便起身。
      女人坐在溪边等,日日年年。
      山中岁月难把度,不知人间几何天。
      女人等白了头发,男人始终没回来。
      女人已无嗟叹意,借把短刀,划破手腕,她把血滴进溪水里,一滴一滴。
      溪水被染红,若片片桃花。前仇旧恨,一并勾消,女人把自己葬在水中。
      而这时,她看见男人回来了,踏着溪边小石而来,脚下,红色的水静静地流。
      她闭上眼,眼角漾起刀刻般的皱纹。
      西门吹雪的故事到这里结束了,盼盼失魂落魄,她问:“男人真的回来了吗?”
      西门吹雪不语。
      盼盼明白了,她从此记住了一件事,红色,可以让人看到希望。
      血静静地流,她静静地等。
      她知道她会等到他的,只要她愿意。
      可西门吹雪不愿意,他不让她等下去。
      他跪在她身边,紧紧地抱着她,他的白袍子被她的血染得鲜红。
      “别拦我,”她孱弱地哭泣,“只差一点点了,我就快看见他了,再等等。”
      他刚毅的嘴角轻轻地抽搐。
      见她手中紧拽着一块帕子,纯白的帕子,他扯过来,帮她包上。
      她不依,可她没法儿反抗。
      人已经晕过去。

      龙头失踪了,姑爷又昏迷不醒,小玉急得手足无措。
      她毕竟只有十四岁,碰到这样的情形,怎能不慌。
      她拿一条帕子,替他擦汗。
      他静静地躺着,几无人色。冷汗孱孱绵密,如身在炼狱。
      望星楼的烛火,点了又熄,熄了又点,已换上了好几轮。
      小玉默默地把彩灯卸下,把喜字扯下,把廊间的红灯笼挑走,把他的红色喜服换下。
      她不想他醒来的时候,再看到这些东西。
      但是,他却一直没有醒来。
      她看着他。
      她突然发觉他很年轻,好象比她大不了几岁。
      这样的男孩子,却要跟龙头成婚。
      一场看似有些荒唐的婚姻,一段年龄如此悬殊的感情。
      小玉不明白,她怎么也不能明白。
      她搞不懂这男孩子是怎么想的,龙头又是怎么想的。
      他们俩在一起,会幸福吗?
      已是夜晚,深秋的夜晚,有些凉意,有些萧索。
      她困了,紧了紧衣服,靠在床边,昏昏晕晕。
      风乍起,烛火跳跃。
      望星楼外,黑暗深处,有一双晶晶冷眸。
      如幽秘鬼火,只一闪,便隐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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