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如歌(下卷)

作者:云水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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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我寄人间雪满头


      半年后,巫谷
      遍开不败的梨花纷纷扬扬飘落,如同洒落的飞雪。原本应该寂静的清晨,却有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声音洪亮,振奋人心。
      谦谦站在床榻旁,松了一口气,高兴道:“太好了,孩子出来了!”
      女子将孩子抱出来递给她,对着一边紧紧盯着孩子的男子与产妇道:“是个女儿。”
      谦谦连忙将孩子抱下去洗净,男子吻了吻产妇的额头,温柔道:“辛苦了。”
      筋疲力尽的女子摇了摇头,却对着榻边的女子笑道:“晞儿,多谢你。”
      卫晞去一边洗净双手,谦谦很快地就将孩子包裹好抱了进来。新生婴儿团团的一张小脸裹在襁褓之中,犹自啼哭不止。
      端木寒清接过女儿抱给红萼瞧,心中是初为人父的喜悦,瞧着小小的一团,愈瞧愈欢喜,对红萼道:“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红萼伸手抚过女儿细软的胎发,略想了想,道:“叫念柔吧。”
      寒清却怔了怔,转眼去看她。红萼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柔柔笑道:“便叫念柔吧。我知道你忘不了她,我也不愿你忘了她。这个孩子,就当作我们对她的纪念。”
      寒清微有动容,柔声道:“好,那便听你的。”转身将孩子递给卫晞,为她掖了掖被角,又道,“你累着了,先好生睡一觉。”
      红萼点了点头,也当真是累了,闭眼沉沉睡去。
      卫晞轻轻拍打着孩子,大约是哭累了,孩子也不再啼哭,很快便睡着了。寒清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谦谦早已迫不及待地接过孩子,抱到一边去轻声哄着,哪里还肯撒手。卫晞见她这模样,笑道:“谦谦竟如此喜欢小孩子,我瞧着她抱着都不愿撒手了。”
      谦谦面上一红,涩然道:“小孩子生的冰雪可爱,我当然喜欢。晞姑娘就不要取笑我了。”
      寒清亦笑道:“那你这个做师姐的可要做好这个谷主,念柔若是长大了,还需要你这个谷主庇佑呢。”
      谦谦吐了吐舌头,道:“师父放心。”
      两人这才笑着出门去。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初夏的阳光毫无阻碍地照射下来,那些飘落的花瓣反射出淡淡的日光,纷落如雨。
      两人并肩走在花雨之中,一路沉默无话。最终还是端木寒清先开口道:“孩子既然已经出生,你便真的要走了?”
      卫晞点了点头。
      “何时走?”
      “过两日吧。”她笑了笑,“就不等念柔满月了。否则等了满月等白日,等了白日等周岁,那我就走不了了。”
      还未说出口的借口被她说穿,寒清知道她去心已定,也不再挽留,只是道:“若是逢年过节,还是回来看看。师父葬在此处,我与红萼,还有念柔,总会是你的念想。”
      卫晞道:“好。”
      他见她神色淡然,却不知为何有一种她一旦离去便不会再回来的感觉。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她,再开口竟有些迟疑:“晞儿,原是我无用。”
      卫晞看了他一眼,颇有些疑惑,像是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倘若不是你及时研制出梅花落的解药,我如何能够活下来?如今怎么又说出这般丧气的话?”
      寒清怔了怔,随即缓缓笑出来,神色却不知为何有些恍惚。他幽幽叹了口气,道:“是啊,梅花落的解药……”见卫晞不解地望向自己,只怕她发现什么端倪,接着道,“不过这世间,也只得这一颗解药。若是再有人身中梅花落,只怕依旧无药可救。”
      卫晞转头去看如洗的碧空,声音幽幽:“那也无妨,唐漓已死,唐家堡后继无人。这世间,再无人能够配制那般惨无人道的剧毒了。”
      寒清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伸手替她拂去肩上落花,问她:“年初时去陆家,陆家那二少爷可说了什么?”
      她眼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不过很快便被淡淡的笑意掩盖,几乎让寒清以为是自己眼花。她摇头笑道:“也没说什么。不过就是他大哥出门远游去了,说是天山之巅有一个老先生传了他一套心法,于他的病有益。不过修习此心法需要心神愉悦,他便四处云游去了。还道陆青熠虽然失去了这十几年间的记忆,如今只有稚子的心智,却也能为他处理一些琐事,他心甚慰。”
      她神色自若地说完这番话,寒清放下心来,也就不再多说,感叹似的说了句:“能云游四海也好,他一生竭尽心力,如此也算圆满。”
      卫晞却只是定定看着远处那一方被落花覆盖的坟冢,没有应答他。寒清伸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拍,道:“既然你要走了,同你母亲告个别吧。”
      他转身离开,走了很远才回过头看了一眼。卫晞独自一人坐在墓碑前,身影单薄而寂寥。
      坟冢原是之前为她准备的,后来却改成了江如锦的墓。她想母亲最终还是没能和父亲葬在一处,不过母亲生在这里,最终也葬在这里,也算不上遗憾。
      墓碑上的字是她亲手刻的,先母卫江氏如锦之墓。
      她坐在坟冢前,将头轻轻靠在冰凉的墓碑上,就如同幼时每每赖在母亲怀中撒娇一般。她抬眼望去,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梨花,浩瀚如海。有一瞬间她有许多话想要和母亲说,想将这些年的颠沛流离,这些年的点点滴滴都全都告诉她。不过最后她只是闭上眼,轻声道:“母亲,我要走了。”
      四周静寂无声,纷飞的花瓣拂过女子沉静闭目的面庞,犹如母亲温柔的双手,能抚平心上的一切伤口。

      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四周皆是迷茫的雾气,延缓到他触不到的尽头,他被那氤氲雾气挡住视线,看不清前路。尽头处有什么在牵引着他,他只能摸索着,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耳边忽然响起悠扬清越的笛声,那笛声熟悉之至,似乎就是从尽头传来。他心中急切,想要拨开眼前的白雾,伸手一触,那雾竟真的散开了。慢慢地显现出一道消瘦的身影来,那身影站在远处的一座亭中,手中玉笛横陈,那笛声正是由此处传出的,曲调哀绝动人。
      他想要走近,只是无论如何奔跑,那道身影始终都在不远处。他愈加焦急,再顾不得许多,张口叫他:“青烨!”
      他似乎听见了,放下手中玉笛转过身来,对着他俯首作了一揖,面容被隐在迷雾之后,若隐若现的看不清晰,他却知那张脸上该是温和的笑容。他听见他的声音,如同以往一般平静地叫自己的名字:“净远。”
      他似乎是说了什么,只是忽然间狂风大作,将他宽大的衣袂吹得翻飞,也将他的声音吹得破碎。他正想让他再说一遍,那道消瘦的身影却忽然飞退而去,他拔足便追,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只能看见他的双眼,清冷淡然一如当年。
      他忽然就惊醒过来。
      正是黎明之前的时刻,有月光透过窗隙照进屋内,清辉流泻一地。他披衣起身,屋外是不绝于耳的蝉鸣之声,初夏的天,这些夏虫却早已苏醒。
      他倚在窗边静静听着,梦中那一缕如泣如诉的笛声再次在耳边响起,虽然只是极细的一丝,他却听得真切。
      窗扇打开又再度合上,倚在窗边的人已飞快跃过窗格,向着笛声传来的地方飞掠而去。
      静曦阁后遍植青竹,他于竹林中引凿了一条小溪之后,那些青竹的长势愈发茂盛。月色之下竹影飒飒,幽寂而冷清。
      凌净远的脚步蓦然止在竹桥之前。
      竹桥之上站了一道纤细身影,白衣胜雪,黑发如瀑垂至腰际。手中一支玉笛横陈,夜风吹来,吹得她长发衣袂翻飞,飘飘若仙。
      他喃喃道:“晞儿。”
      她听见了,放下手中玉笛转过身来,对着他俯首弯腰轻轻一礼。声音平静清冽:“净远。”
      他看见不远处的马匹,恍然间明白过来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问她:“可是要走了?”
      她点点头。
      “可有想好去往何处?”
      她摇头,道:“天地这样大,走到哪里,便是哪里吧。”
      他怔了怔,想起方才的那个梦,脱口问道:“你可知青烨……”
      她等了片刻,见他欲言又止,开口道:“我痊愈之后去过一趟陆家,青煜说他已出门远游,想来于他身体有益。”
      他笑了笑,不欲再说,便问她:“那你打算何时动身?”
      “即刻便走。”她望向不远处的静曦阁,道,“我来不过是向你辞行。”
      他点了点头,走上前替她牵马:“那我,送你一程。”
      此时的渝州城内寂无人声,马蹄哒哒之声在寂静的街道尤其明显。空中的那轮明月缓缓西沉,时而隐于楼宇屋檐之后,时而又露出半边脸来。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向城外,四周皆是熟悉的景色,人和街依旧是那般模样,陈氏豆花铺仍然开在这条街道上,再远处则是凌家的钱庄。
      时光那样长远,有一些从未改变,有一些,却再也不似从前。
      再往前走便要出城了,一家客栈安静地伫立在路边。还未到开门的时候,客栈大门紧闭,来仪客栈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在夜色中却看得十分清晰。
      她忽然驻足不前,站在客栈门口抬头仰望二楼的一扇窗户。那里曾是她与他下榻过的地方。她曾在那里恶作剧般地扯下他的几根发丝,再与自己的缠在一处,然后抬眼看他。
      那时的自己,说了什么?
      “结发同心,恩爱两不疑。”
      他心中狂喜,眼中惊雷之势再也无法压制,低头去亲她,额头,眉心,鼻梁,一寸一寸辗转下移,最后停在她唇畔。
      “青烨。”她忽然道,“倘若有一日,我会让你为难,甚至会先你而去,你……”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那一刻陆青烨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将她没说出口的话彻底堵住。他的吻带着毁灭人心的力量,几乎要将她吞噬,她努力地回应着他,呼吸交融,唇齿纠缠,她觉得自己就快要喘不过气,好在她快要窒息之前,他终于停下来。
      “我不会让你离开。”他呼吸不稳,声音却十分坚定,“阿晓,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晞儿?”
      耳边传来凌净远的声音,她蓦然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道:“走吧。”
      她面色平静,无声地走在他身边。穿过城门,城外便是一条小径,小径两旁皆是密密青竹。五更的锣声已经响过,再过一会,天就要亮了。
      她从凌净远手中接过马缰,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到此刻,她方才真正地笑出来,对着静静看着自己的凌净远道:“山高水远,后会无期。”
      凌净远一怔,她却已经清叱一声策马远去。
      冷风乍起,吹过竹叶泠泠有声,他霍然抬头望向前方,只觉得天地万物都在一瞬间荒芜无声,四周皆是让人绝望的灰拜黯淡。
      他却忽然想起来梦里陆青烨说的什么,他说:“我的一生太过短暂,只能将她交托于你。代我照顾好她。”
      他猛然拔足向前,跌跌撞撞地向前追去,嘶声力吼:“晞儿——”
      然而那一声呼唤很快便被寂寥的天地吞没,唯有风声与竹叶拍打的声音,在渐渐露出的晨光中,犹自不绝。

      马儿没有丝毫迟疑地向前狂奔而去。冷风拂面,她的左手探向腰间从未离身的香囊,将它紧紧握在手中。
      那里面是几缕纠缠的发丝,还有一封没有落款,也从未寄出的书信。
      信是她在陆家的一本书页中发现的,信封上唯有六个熟悉至极的字:“吾妻阿晓亲启。”
      阿晓吾妻,见字如面。
      原谅我仍以吾妻之呼写下这封信,倘若独以阿晓或是阿晞唤你,我心中定然十分不甘。不过想到其实你并无机会看到这封书信,心中便也释然,也不再于此等小事上纠结。
      这几日不知为何总是会想起幼时你爬树去摘枇杷却从树上掉下来之事,那时你手臂被划伤,想来疼痛非常,却仍然坚持说我长得不如净远。到如今每每想起此事,心中仍然有几分不服气。我虽对容貌之事不甚在意,但自负在此方面还是胜了净远几分。此后我一度想再次问你是否仍然如此觉得,却始终没有机会问出口。不过这样也好,倘若你听到如此无聊的问题,必然会觉得我太过于小心眼,那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必然要折损几分。
      我这几日辗转难眠,想着你就在不远之处深受梅花落入骨之苦,心中担忧,却不敢前往相见,只怕与你再见,我便难以自制想拥你入怀,倘若真的如此,那我之前所做种种皆是徒然。只能日日派决明暗中查探,知你无事,也可稍稍宽怀。
      我以前总想着,你若能在我身边,我定然善待你终生,哪怕你是要天上星海中珠,我也会为你取来,双手奉于你面前,但为博你一笑。在我有生之年,免你悲苦流离,只愿你做世上最无忧无虑之人,只愿你能如幼时那般开心地笑出来。
      只可惜,天意终究弄人。有生之年太短,不足以让我将所有心愿一一实现。到如今,我只愿你还能活着,哪怕这世间再无陆青烨其人。
      你曾同我说过,“晞”字其意,乃是晨光破晓。破晓之时乃一日之始,我亦愿你余生如同此字,抛却前尘,重获新生。而我惟用此生为你祈求上天,祈求它对你温柔以待,让你余生平安顺遂,长寿安康。倘若上天能够予我所求,哪怕我仍有一憾,亦可于九泉之下安眠。
      我只是遗憾,不能与你白首到老。
      可恨别离早,未尝作归人。
      只恨离别得太早,我始终来不及成为那个候你归来之人。
      即便这封信她只打开过一次,信中的每一字每一句她却早已熟记于心。只因那字字句句,倘若细细历数开来,皆是他一点一滴隐藏积累的爱。
      日日是夏天的白天,夜夜是冬天的夜晚。即便有一日她离开这个世间,也终于有人能够伴她长眠。
      她转头望向东方遥远天际,那里泛出微微的苍白,晨光破晓,新的一日,已然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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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静夜如歌就是真正的完结了。很感谢能够一路看下来的小可爱们,我知道其实这部作品十分粗陋,不过这是我心里最终的一个故事,所以想写出来,讲给大家听。到如今故事终于讲完了,我这个讲述者,也该离场了。或许有一日我会带着新的故事前来,希望到时会是一个更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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