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夫

　　陆宸的声音有些哽咽，音调低缓，语气带着自暴自弃一般的沮丧无助：“没有一句是真的，我一点都不讨厌你，一点都不想跟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无论是陆宸的话，还是陆宸抱着他时逐渐传来的温度，都让易因的身子有些僵住，他的呼吸也跟着一滞。不同于之前的粗暴，此时的陆宸只是轻轻的从背后揽住易因，头无力地埋在易因肩膀后面。动作小心翼翼，好似唯恐惹恼了易因。
　　就像是只一瞬间，那个苛刻的陆宸就消失不见了。

　　“要是不坚持对你恶语相向，坚持认为自己是讨厌你的，我怕我一天都撑不过去，就又会一点自尊都没有地去找你。”
　　陆宸像是忍了太久，想说的，觉得难受的，统统倒了出来。

　　“可是去找你也没用，你根本不要我。”
　　“易因，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要我了。”

　　陆宸浓浓的酒气从背后传来，萦绕着易因的鼻息。
　　易因不知道陆宸是不是被廖学灌太多，彻底醉了。不然，向来冷淡的陆宸怎么会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种话来？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终于忍不住找家长抱怨的初中生。

　　易因叹了口气：“先把眼睛洗了。”
　　身后的人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带着颤音：“易因，我很想你。”

　　易因的身子更僵硬了，连带着，连思绪都变得迟钝：“把眼睛洗了再说吧？”
　　身后的人还是摇头：“你想我吗？”

　　怎么还带讨价还价的。
　　易因又好气又好笑。

　　易因很想回答，想。
　　醒着的时候，想，做梦的时候，想。他提分手的时候就知道，把陆宸剥离自己的生活就跟把陆宸剥离自己的血肉一样。连着全身上下所有的痛感神经，只要还呼吸，就会难受。

　　别人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易因以为自己也可以，甚至在不见的三年里，他以为自己已经办到了。结果，重逢短短几天他就发现，名为陆宸的伤疤，从来没好过。

　　易因头疼，非常头疼。
　　背后的这个人，如果像往常一样恶语相向一定会比现在好应付很多。意外坦诚的陆宸，意外软弱的陆宸，总让易因怀疑自己是不是下一秒就会抵抗不住。

　　“真的会伤到眼睛的……”
　　“那你告诉我，你跟陆君临……”

　　还真的越来越讨价还价。
　　易因不禁怀疑，陆宸到底是醉了性格走样，还是清醒地给他下套。可陆宸的眼睛是他弄的，拖延下去他真怕有什么意外，只能耐着性子详细解答。

　　“我跟君临是普通朋友，从来没有过任何超越友情以上的关系。”
　　易因知道，他们两人这个核心矛盾不可能那么容易解开，只能进一步解释。“我们分手的时候，君临另外有交往的人，非常喜欢的那种，据说是追了好久才追到，所以我真的没有因为君临离开你。”

　　“三年前君临公司出财务危机差点倒闭，君临最需要那人支持的时候，那人转身就跟人跑了。君临当时因为这事消极了好久，我也是看在朋友一场，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一把手。现在公司情况又好起来了，但我觉得君临没有走出来，他再也没找过对象，把自己弄得跟个工作狂似的。我一直都把他当朋友，他大概没放下前任，应该也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

　　陆宸却还是觉得陆君临看易因的眼神不像“没有什么想法”，更何况，易因这描述，怎么听怎么像是，陆君临因为易因的“雪中送炭”而产生了情愫。他认为陆君临不找对象可不太像情伤未愈，反越看越像对易因“很有想法”。

　　陆宸视线瞟向外面的沙发：“那他的衣服怎么在你这里？”
　　“谁跟你说那件衣服是他的？”
　　“你桌上的相框，他就穿那件。”

　　易因无可奈何地呼出一口气：“蓝色那件衣服是我们公司的活动衫，我们公司每个人都有，沙发上那件是我自己的。”
　　“……”
　　“可以去洗眼睛了？”
　　陆宸微微松开易因，语气比刚刚稍稍严肃些：“你为什么给陆君临买了西装却不给他？”

　　没想到陆宸能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一副打算“通宵审讯”的架势。
　　易因有些动怒：“陆宸，眼睛你自己的！你不在意我才懒得管你！”

　　“我知道你懒得管我，不然我俩不会分吧。”
　　怎么突然又变得有些尖锐了？易因拿这身边的人又头痛又无奈。

　　“我只是知道，我今天不问你，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问了。”陆宸停了停，“你回答我，为什么给他买了一套西装又不送给他？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易因感觉陆宸这个问题十分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给君临买西装了？！”

　　易因说完愣了下，他突然想起小陆来他家被雨淋湿，他从床底翻出来那套西装给小陆。

　　【衣服和内裤都有。在床下扔了两年，虽然外面的袋子全是灰，但里面包了好几层，是新的，没洗过，可总比湿衣服强。】
　　小陆穿着那套，尺寸不大不小，简直量身定做。他当时以为小陆是陆宸，便下意识撒谎说：【是打算送给君临的，你和他的身材一直差不多。】

　　换衣服这种不起眼的事情也能到陆宸耳朵里，看来小陆还真是什么都跟陆宸说。
　　陆宸见易因这个反应，竟笑了出来：“易因，你自己撒的谎，自己都忘了？”

　　“……”
　　陆宸追问：“那件衣服不是买给陆君临的吧？你跟他什么关系？用得上内裤也一起送？他什么身份，会看得上你那种几百块的西装？”

　　“……”
　　陆宸的笑意更明显了，问：“你是买给我的？”

　　易因不知道怎么回复了，因为那套确实就是买给陆宸的。分手后的半年里，易因总是盯着那套西装发愣，后来为了能让自己少胡思乱想，他把整个袋子都踢进了床下。

　　易因特地挑了好多家店才买下那套西服。当时他们两人快要找实习了，易因想着，要去到公司工作，自然得穿得正式一点。他买好衣服后也一直没告诉陆宸，本想去实习时给陆宸一个惊喜，可惜实习前被辅导员抓了包，这套西装最后没能送出去。

　　易因没答话，但这表情，这反应，陆宸很了解。
　　少有的笑容一直挂在陆宸脸上，这次他很笃定地说：“是买给我的。”

　　半夜的医院相比白天来说十分安静，急诊处只有一两个病人。
　　“怎么会大半夜地把那么多洗衣粉搞进眼睛里？”年轻的值班女医生看上去年纪不大，她皱了皱眉，打量起除了眼睛，脸上还有其他伤的陆宸，“本来一点点洗衣粉还好说，你们这个量似乎有点大，还是有些伤眼睛的。这么大人了这点儿分寸都没有？”

　　陆宸坐在看诊的椅子上，易因在旁边站着，两个二十几岁的大男人被一个看上去刚毕业的小女孩训得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好你们自己拿清水洗了下。洗衣粉是会伤害视.网.膜.的，碱性伤有时候比酸性伤还严重，我给你开点眼药水和药，注意用眼休息，绝对不要揉。”

　　女医生“啪啪啪”地在电脑里输入诊断结果，目不斜视地说了句：“真不懂你们，两个大男人打架怎么跟女孩子似的，还带扔东西的。”
　　易因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心虚地低头不吭声。

　　做了检查和处理，陆宸领了药，快步往一边等待的易因走去。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儿，一起往外走。

　　陆宸的眼睛因为洗衣粉的缘故，即便经过医生处理，依然红红的，布满了血丝。
　　“对不起。”易因低头，“很疼吗？”

　　陆宸表情如平时一样清冷，唇角却勾了勾。这不明显的弧度，不难看出他现在心情很好。
　　毕竟是大学四年都在一起的人，易因哪里会读不懂这个表情。

　　“别不在意，医生都说得那么严重了。”易因有些担心，“刚刚让你赶紧洗，你不听，还不知道有没有耽误。”
　　陆宸突然停下脚步：“我要是自己主动去洗了，你现在会站在这里？”

　　易因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陆宸，你从以前就这毛病，威胁人一套带一套的。”
　　陆宸有点无辜了：“我什么时候威胁你了？”

　　“那时候你就说，如果推开你，你就永远消失。”
　　哦，确定交往关系的时候。

　　易因无奈，“这次又拿自己的眼睛不当回事。”
　　陆宸淡淡道：“我没威胁你。我真的觉得，你不要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

　　两人又安静了，肩并肩地沿着医院旁边的香樟小路往前走。易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正寻找着话题，突然感觉有只手伸过来，拉住了他的右手。易因惊讶地转头看陆宸，陆宸还是漫不经心的表情，但炙热的大手已经将易因的手握了起来，就这样轻轻地牵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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