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

　　不知这是第几天，她仍旧拧着身子，手脚蜷缩。
　　屋外的雪好似又大了些，她眼皮乏的很，打了个哈欠，将破败的棉被又拥紧了些。
　　好活赖活，起码她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二月初七，不是个好日子。天依旧冷，冰凌虽销了许多，依旧大得唬人。檐头上的翠色铃铛也不响了，冻的笔直。
　　顾遇伸手哈出口热气，随手解下玄青的水貂裘递给一旁的卞二京，狭长的凤眸乜斜，眉毛皱着。发了会儿呆，眼睛清明了些，却盯着惨白墙上的一幅锦绣山河图怔怔发愣，半晌才对卞二京说道:“我竟不知狐极有这样的胆子。若这样我留他性命又有何用？罢，罢，少了一个也无碍。”
　　顾遇声音不大，情绪看起来也平静，只是右手却握着桌上的一个茶盏，捏的粉碎。
　　卞二京会了意，作恶般的瞅了他一眼，答了声“是”，便一阵儿风似的没了影。
　　街上苍白得没有生气，勾栏、瓦肆、旅店、衣裳铺子，约约模模一条将近二里的京街不过开了十余家，也大都凄清，没得真打实算的客人。卞二京骑马疾驰而过，溅起一地夹杂着恶臭黑泥的雪沫子。
　　这个国是黑的，连带着雪也是。
　　那人藏身的地方并不难找。废弃的寺庙，阴惨的火堆，怎么也暖不开这样寒冷入骨的天。卞二京乐得自在，抱紧身上的汤婆子，睨着地上的那团血肉，冷笑一声:“你这又是何苦，明知道结局的，还偏要搭上自己一条命？”
　　地上的血肉气息早已没了七八分，却还能直起身子瞪着卞二京，阴阳怪气，语气狭促:“顾遇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不是吗？”
　　卞二京笑得更欢，抽出剑挺身刺了出去。
　　地上的血肉颓然倒地，溅了满地血。卞二京作势擦了擦手，对地上的血肉鄙薄道:“真是蠢货，良禽择佳木而栖。你这般不要性命的做法又有何成效？”
　　地上的人当然是不能再回答他了。
　　去除了这不必要的障碍，卞二京踱步向寺内禅房走去。
　　果不其然。
　　那七八岁的女娃娃裹着破败的棉被，双眸澄澈，拥有琥珀一样的迷人光彩。衣裳穿得倒还齐整，不至于在这样的天气冻出病来。
　　卞二京伸手要抱那女娃娃，女娃娃依着门槛，死命摇着头。
　　他无奈，将怀中的汤婆子掏出来递给她看。
　　不过巴掌大的物件儿，花样繁复，做工精湛，也是镶金嵌玉的。更可贵的是热气凸显得明白，比这地方肮脏堆积的雪堆白上许多。
　　女娃娃迷惘的双眸逐渐清明，揉着小手，堪堪跑进卞二京的怀里，埋在他温暖厚实的胸膛，咯咯笑着:“你比它暖和。”
　　卞二京失笑，摸着女娃娃光亮滑顺的头发，问道:“叫什么名字？”
　　“双城。”
　　“你娘呢？”卞二京眼里露出一丝笑意。
　　女娃娃将头埋得更深，良久，才哽咽着说:“得了病，买不起药，病死啦！”
　　卞二京有些不自在，心里嘀咕着找了这么久的人就这样死去了，多少有些不甘心。
　　不过还好，太后要的是这女娃娃。
　　女娃娃，也就是双城，哭得天昏地暗，鼻涕蹭在他绣着祥云的苏缎上。
　　卞二京终于是忍不住，伸手让双城噤声。
　　双城是个再精明不过的孩子，抹了两把脸，继续笑盈盈的看着他。
　　“你要带我去哪”双城拧着卞二京的衣袖，问他。
　　卞二京哧了一声，凑在她耳边，像是告诉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个很大很大的房子，房子里是暖的，饭是暖的，棉被也是暖的。”他摸了摸鼻子，补上一句，“除了房子的主人有点冷外……”
　　双城听了后，长长的“唔”了一声。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旋即又埋在卞二京怀里，“不怕，你暖和就够了。”说完，又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拖着鼻音对着卞二京说，“哥哥我好困，睡会儿好不好？”
　　卞二京挑了挑眉，双城却极其自觉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轻轻笑了一声，抬头看着将要亮的天，兀自眯了眯眼，笑得意兴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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