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

　　帝都今日的空气质量很好，航班也没有晚点，机场内忙碌的依旧忙碌，告别的还在告别。悲欢离合，缘起缘灭，没有因为任何一个拥抱停止在自己的时区前进的脚步。一切看似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顾念一身黑白休闲装，简单朴素，仿佛就是为了借此躲避别人的注意。她扎着马尾，未施粉黛却清秀可人；矫正了自己十几年的近视眼，摘掉了花瓶底厚的眼镜，一双如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在卧蚕的衬托下，让人顿生几分亲切；耳朵上没有耳洞，身上也没有佩戴饰物，但腕间的江诗丹顿却昭示着此人独有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贵气。她手中拉着一个中等的行李箱，不慌不忙地走过机场安检的弯弯绕，到机场门口去。
　　门口，一辆白色的敞篷法拉利显得尤为抢眼，后面跟着的是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一位身量颀长，西装革履，相貌英俊的贵公子站在机场门口，看见顾念后张开双臂。
　　“傻样！都是上市公司老板了，怎么还这么任性。”顾念忍不住埋怨，却还是露出了一个满足而又恬淡的微笑回抱住他。
　　“我的大小姐，你还知道回家啊！我还以为我又要望穿秋水地等很多年了呢。”褚阳的语速不是很快，声调却高得有些令人诧异，不知是不是顾念的错觉，褚阳的手臂正在渐渐收紧。
　　“我实在不认为机场门口是我们叙旧的好地方，你没看到周围雌性生物的眼神已经快要把我万箭穿心了吗？”顾念有些挣扎，轻轻推开了他。
　　褚阳没再说什么，殷勤地为顾念打开法拉利的门又拉过她手中的行李箱，走到劳斯莱斯的门口，放下行李。
　　不一会，褚阳上车，缓缓启动引擎，载着顾念绝尘而去。
　　车行驶在公路上，周围的一切用极快的速度往回倒，顾念目视前方，脑中的记忆触发点不自觉地开启，这不能算是她的梦魇，最多也只是她忆难忘。
　　帝都一中初中部，在三班的教室里一位戴眼镜的女物理老师站在讲台上，用不太纯熟的普通话为同学们讲解参照物这个概念。那时候天气很热，讲台下的所有人都在昏昏欲睡，阳光透过玻璃映照在黑板上，黑板折射阳光，在学生眼里这除了有些令人厌烦的光束和物理符号，什么都没了。
　　顾念向右转头，却发现她想看的人正一直盯着她，一直一直，似乎从见到她的那时起，就再没放过对她的眼光。
　　“姐！”旁边开车的褚阳打破压抑而沉闷的气氛，“我看你刚才一直往前看，跟你说话也不搭理，想什么呢？”褚阳看似不经意地问起，平时语速很快的他也放慢了语速，声音轻轻柔柔的。他的眼睛也轻轻扫过顾念。
　　“心虚，自卑，胆怯还是底气不足？我们的对话似乎进入了一个你并不擅长的领域。人类最古老的感情其实是——恐惧。对我接下来给你的答案恐惧吗？阳子，你在害怕什么”顾念的声音也轻轻柔柔的，就像母亲对将要睡着的孩子轻哼呢喃。一个出色的催眠师要平易近人不让人产生防备和恐惧，一个犯罪心理学专家更是要在对方毫无伪装的时刻一击即中。
　　褚阳轻笑出声，眼睛始终望着前方，手指却从紧握方向盘伸直了。“姐，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果然，这几年的洋墨水没白喝。”
　　顾念也笑了笑，“你的压力释放了？轻松了些？还是，你一直在回避关于自己或者我的某些问题？”
　　“真的变了，你跟六年前不一样了。”褚阳叹了口气，“是啊，都变了，我的娱乐公司都上市了，当年褚家的小少爷也不再是混世魔王了。你也从当年不谙世事的鬼马少女变成了现在一眼就能看透别人的犯罪心理学专家。”
　　顾念回答说：“人心，哪里是那么好看透的？我这三年在美国看到了不少变态，杀人狂，高智商犯罪的案例，一个个都需要细致研究，分析他们的学习和情境因素。我现在已经习惯了近乎双人格的分裂，许是在飞机上看的案例，现在还从工作状态中没走出来，你放心，工作生活我分得很开。”她按了按自己的跳动的厉害的太阳穴，用力地将自己的眼睛闭在一起，她不再想继续这样，她需要休息调整。
　　褚阳攥紧了拳头，眉毛也深深蹙在一起，“你执念太重了。姐，你不会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六年前，他失踪了，你把整个帝都翻过来了；三年前，你听说他在美国出现，你不顾你的承诺，不顾我们的反对，你走了。”褚阳似乎不愿再回忆当初的情景，当初的每一瞬每一帧都是他最想删除的记忆。“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你已经等了他那么久，该放手了。”他始终不忍心对他青梅竹马的姐姐说出狠话，是的，顾念她和平时在他身边的女人不同，她是对褚阳的意义与表妹景潼是一样的，都是请进生命的亲人。
　　顾念睁开了眼睛，转头对着褚阳，语气有种淡淡的疏离:“阳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这是每个人的软肋和铠甲，更是龙胸口的那一片逆鳞。触之，则死。好了，停车吧，你先把我的行李送回我家，我想自己转转。”
　　这不是请求，这更像顾念从小到大一意孤行的先兆。
　　褚阳一脚刹车停在路边，开门下车一气呵成。这是他们认识21年培养的默契，顾念说的，做的，无论对错与否褚阳始终站在她身边，除了三年前顾念赴美国留学找寻高凡的下落。
　　在高凡出现前，褚阳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站在顾念的对立面；在高凡出现之后，在褚阳第一次反对顾念的决定之后，他明白了：这辈子，他再不可能回到对顾念惟命是从的时候了，回不去了。
　　褚阳走向黑色劳斯莱斯，突然，他顿住脚步，回头道：“好姐他们工作忙，所以叫我来接你。今天晚上我们聚一聚，算是为你接风洗尘。好姐，景潼，叶子，玉珏，雨博，明昔，逍川都会到。我也让文凯推了工作，地点在帝都市中心新开的夜场，晚上六点，我们等你。”
　　顾念没有回头：“知道了！”说罢，开车绝尘而去。
　　参照物还在不停地变化，景物也一轮轮地后退，转眼间，顾念已经将车开到了市区内。终于，顾念将车停在与帝都中学隔着一条河的对岸，听着帝都中学传来的朗朗书声，她不敢迈进她梦里已经来过无数次她现实也来过无数次的母校，因为这里，有她跟高凡所有的回忆。
　　此时，水面上空无一人一物，她正对着水面，微波粼粼的河面被阳光照射泛起光，煞是好看，就是有些刺眼。
　　顾念眯起眼睛，对着帝都中学，默念道：
　　高凡，我回来了。
　　高凡，我放手了。
　　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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