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解语

　　那天下午张子衿去拜访一个卖酒的老板。那个老板她以前打过交道，一直关注他的微信，知道他是个五十左右的风雅之人——不急不躁，仓库里装修古典精致的房间里弹琴喝茶品酒尝美食，便把老酒卖到了人心里。那卖的不仅仅是酒，更是一种无比现实却又超脱现实的感觉。在去的路上，张子衿跟秦至致这样介绍老板，还说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够像那样。
　　跟老板谈得很顺利，正事谈完就随意跟老板聊起酒来。张子衿其实并不懂酒，她只是很喜欢这里的酒的名字“微醺客”，也很喜欢那些陶瓷酒瓶。老板一定要让她尝尝自己的酒。张子衿想起还有人在外面等着自己，就跟老板说，外面还有一个朋友呢。老板说，叫进来一起尝尝。于是她走出来朝秦至致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秦至致跟着张子衿一块儿去到来的路上她提起过的那个房间。房间里两面临墙摆着镂空的黑檀酒架，放着大大小小的大肚子陶瓷酒瓶。房门左手边是喝茶的地方，紫砂茶具干干净净地摆放整齐，旁边有一架古筝，筝尾是敦煌飞天的图案。右手边是一张长方形黑檀桌子，透明的玻璃下铺着藏青色格子图案的桌旗。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几杯酒。
　　张子衿笑着对秦至致说：“今天你有口福了，老板请我们品酒。”
　　老板说女人适合喝米酒，男人适合喝黄酒，遂递了不同的酒给他俩。

　　张子衿心情比较好，话比往日要多很多。她摇着透明玻璃高脚杯的米酒说，这酒颜色可真好看，香槟似的，但没有气泡，显得很纯净，说老板用玻璃杯装自己的酒可真是高明。喝了几口后，又说这酒味道很纯正，一点杂质的感觉都没有，入口柔，而且回甘，估计没人会排斥这种口感的酒，俨然一副很懂酒的样子。其实她是一点也不懂酒的，之前的她觉得酒就一个特点，难喝；此时，却觉得分外得好喝。
　　那米酒似乎味道确实不错，张子衿虽然是小口小口喝着的，但却一口一口喝饮料似的不断，不一会儿两杯就没有了。老板又拿了梅子酒给她尝，说虽是老酒调制的，但是比秦至致喝的老酒口感上容易接受些。她连着喝了几小口，疑惑地皱了眉头说，没有想象中的梅子的酸味呢，咂咂嘴又喝了几小口。老板笑呵呵地问她，你酒量怎样，慢点喝，别喝醉了。她连忙问起这酒的度数。度数其实是不高的，只是她喝得有些急了。

　　秦至致作为学生喝酒很少，对酒其实不懂什么，老酒只喝过极少的几次，现在，他觉得冷藏过的老酒味道甚是不错，但他并没多喝。因为他发现张子衿时不时会摇摇头，好像在确认什么。老板似乎也发现了，笑着说，下次你来我给你准备点小菜，慢慢喝就不容易醉了。张子衿说，这么点酒不会醉的，不信我给你们弹琴。说罢，就走到那架古筝面前，弹起了那首刚刚学会的《世有名花》。
　　张子衿弹古筝时不能够一心二用，弹着曲子的时候脑子里除了要记谱以外是断再想不出歌词的，所以，心里莫名地希望有人能唱就好了。

　　《世有名花》的前奏响起时，秦至致的心一颤，到了主歌的时候，不觉随着琴声开口唱起来：
　　曾忆故时春，明月无痕
　　镂金错彩浮华照九重门
　　几缕华绸珠琛，胭脂点唇
　　婉转半句风流烟雨便纷纷
　　古戏台，寻常处，依稀花鼓多情声
　　却作未识相思还似无情，偏唱离人
　　共一折生死，终究不过疏离是转瞬
　　当时戏语，一语成谶……

　　古朴的房间，优美的琴声，婉转的歌声，酒不醉人人自醉。秦至致脸上颇有些动容地看着弹琴的张子衿，一旁的老板把这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也许是难得有这样的情景出现，仓库里的员工也挤进了房间。听着琴声、歌声，老板觉得心有融化的感觉，压根没考虑员工会不会耽误工作，只是热情地招呼他们进来，还拿出了酒杯，倒了酒。看得出，他也是很开心。
　　曲毕，秦至致觉得不能让张子衿再喝了，遂自做主跟老板道了别。老板自然是知道不好再留他们便不做挽留，但坚持送几瓶酒给他们；又想起张子衿刚刚从凳子上站起来时上身晃了一下，还扶了一下桌子，便叮嘱他照顾好张子衿。

　　张子衿今天很开心。秦至致在她脸上看到神采飞扬藏不住的笑容里带着醉。出了门，他拎着酒走在张子衿后面，看她有点不稳地走在前面。
　　“张子——”最后一个字没有喊出来，秦至致有些懊恼自己这么多天居然没去问没去查那个字怎么念。
　　她转过头，有些恼怒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开口：“张—子—衿。”
　　“纸巾”，秦至致噗地笑了出来。
　　“念zi-jin，不是zhi-jin，你是文盲加白痴吗？”
　　肯定是被人叫过无数遍纸巾，要不然怎么又开始骂人了呢？秦至致心情好，不予计较地说：“刚才喝酒喝得舌头大了，发音不准，现在改过来，子衿。”
　　“嗯，一年多没喝过酒了，真的有些醉了呢，送我回家吧。”
　　秦至致稍稍吃了一惊，但还是极快地往前上了一大步，走到她身边，带她在路边拦了出租车，没等她说话，就报出了地址。
　　出租车上，秦至致问她：“今天生意成交了吗？”
　　她得意地说：“那是自然。”
　　秦至致说：“那你可是赚到了，谈成了生意，还得了免费的酒喝。”
　　她还要说话，秦至致却让她不要说了，靠着休息一下。

　　出租车到了楼下的时候，张子衿被秦至致叫醒了。秦至致不好意思让司机等着自己分酒，就把酒全部塞给了张子衿。张子衿本来有点醉，加之车里睡得迷迷糊糊，下了车有些晃晃悠悠地爬着楼梯，走到楼梯窗口看到出租车影子的时候，哼起了刚才的曲子：
　　世有名花如许，应自解语
　　何时珠帘起，唱浮生都如戏
　　当时清欢一曲，何人能及
　　谁低眸未见，流年如烟散尽
　　戏外谁，知别离，戏里结发为君妻
　　袖间暖香凄迷，看满台、明月都遍地
　　谁眉眼温柔，闲唱春庭年华谢去
　　一笑一颦，顾盼如玉……

　　此时，坐在出租车里的秦至致想起了弹琴的张子衿。张子衿穿了件白底青花瓷蓝色图案的长款休闲风衣，没有拉拉链，长长的衣服拖在了地上。她身子微微前倾，头略向左偏，下巴内收的弧度刚刚好。头发只蓬松地编了上面一部分然后随意地盘了盘用夹子夹住了，衬托出温婉的气质来。之前感叹过的纤细的十指，在琴弦上颤、按、滑、揉，如画中谪仙。他闭了眼睛，有些后悔没拿了那两瓶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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