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从天才到入门

　　美人总是与水相关，在中国有诗经里在水一方的伊人；在西方则有希腊神话里水边的阿狄丽娜。这是古今中外相通的审美，并不以受时间空间影响。
　　沈鱼对这道菜是相当有野心的。这是她第一道以中餐思路对传统法餐重新解构，并完美结合了分子料理的技巧。在她看来，这是一道具有独创意识的创新菜，有望成为餐厅以及她本人的代表菜之一。
　　对于一位主厨来说，拥有代表菜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能让人一听到某一类食材或某一类技法，就想起这位主厨。例如戈登拉姆齐的惠灵顿牛排，并非由他首创，却好像成为了他的一张名片。
　　而在国内，这种情况就更甚一筹了。
　　如果说西方食客有“名厨情结”的话，中国的食客对于食物，更多的是“名菜情结”。八大菜系，各有所长。哪怕是不通厨艺的人也知道开水白菜、佛跳墙等菜品难度极高、用料极精，能驾驭这样菜品的大厨，大概就是一流水准了。
　　可话又说回来，即使是专门学了厨艺的人，如李运鹏和于文星，也说不出几大菜系中各自有哪几位顶级大厨。
　　手艺人归根到底还是要凭作品说话，至于个人的名气，那是随之而来的附赠品。

　　全场的目光都似集中在第一个举起汤勺准备品尝这道菜的乔伊斯身上，她却浑然不觉般，只是专心地看着眼前的食物，慢条斯理地观色、轻嗅，最后才送入口中咀嚼起来。
　　《射雕》原著写品尝了这道菜的洪七公直呼了不起，说是皇宫大内御厨的樱桃汤，也比不上黄蓉这一碗。
　　他一生最爱美食又武功高强，连皇宫大内也敢探一探，多年来也算得上见多识广。如此老饕，也要盛赞这碗汤，其品质可见一斑。
　　被众人关注的乔伊斯终于停下了咀嚼的动作，拿餐巾擦了擦嘴角，微微抬起头似乎要说什么。
　　一直在给其他几份汤装盘，让侍应生过来传菜的沈鱼，也暂时停下了动作。
　　尽管她相当自信于自己的技术和品味，但顾客的评价才是最重要的决定因素。这样的结合方式或许也会有水土不服的问题存在。
　　例如多年前被制成纪录片的一档节目，是一位科学家用各种基础的分子料理手段，向一位知名大厨挑战。
　　尽管科学家进行了各种分析假设，也成功通过各种仪器做出了味道不错的菜品，但是在最终的评价中，原以为稳操胜券的他还是一败涂地。两人比拼的是一道番茄浓汤，而科学家失败的重要原因，正是他的汤不浓，视觉上清汤寡水让人丧失食欲，而口感上也极度欠缺“浓稠”给人带来的温暖满足感。
　　正巧，沈鱼今天做的汤，也不是法式浓汤，而是更接近于中式汤料理概念的清汤。
　　出于这一点考虑，自信的沈鱼仍然殷切地注视着乔伊斯，目光灼灼，竭力想从她的口型中分辨出赞许的语意。
　　而被沈鱼死死盯住的乔伊斯，嘴唇微微翕动，下一秒，她低下头重又舀了一勺樱桃肉。

　　死寂。
　　沈鱼微笑的脸都僵硬起来。
　　坐在她对面的丈夫也露出了颇无奈的笑容，给直勾勾盯着这边动向的沈鱼递了个台阶下：“看来的确是非常好吃，那我也就直接开动了。”
　　一旁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夏初和知道好友又犯了等着人开口夸奖的坏毛病，“咳咳”轻咳了两声，示意沈鱼继续开工。
　　反馈啊反馈！给我一点回应嘛！哪怕只是点个头也好啊！
　　虽然一言不发地加快了进食的频率，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肯定，但是不置一词还是让人心里发虚。
　　还好，那位相当健谈的老先生拯救了尴尬且抓狂的沈鱼。
　　“小姑娘，我这个年龄的人大多都有些食欲不振的毛病，不过，你这道汤倒真让我对之后的两道菜有信心起来了。”
　　他的老妻也状似嗔怪实则帮腔地说道：“吃太多不好消化。别的也就算了，甜点是绝对不能碰的。”
　　携手同行到这个年纪还能这么恩爱，这份陈年狗粮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沈鱼按捺住艳羡又酸涩的心情，笑吟吟地插话：“我会记得把甜品做得低油低糖一些的。”
　　“那怎么行，低油低糖就不好吃了啊。”
　　老先生犹在嘀嘀咕咕的，带着些孩子气的任性，使人忍不住发笑。

　　成功敦促沈鱼专注于主菜烹调的夏初和舒了口气，转身继续进行桌边服务。一边找准时机与或熟悉或面生的顾客攀谈几句，听听他们的感想；一边在心里记录梳理，等待之后给沈鱼反馈，也对菜单做出调整。
　　与此同时，精心准备的情人节特别菜单中的主菜也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
　　主菜是下功夫的海陆大餐，放在平日里也是要被人津津乐道的大作，今天却显得黯然失色。
　　黄油烘烤的大个龙虾尾，嫩煎的西冷牛排，配菜是芦笋、干龙葵和加了全蛋液的蝴蝶意面。整一盘菜品，色彩对比强烈，造型平衡对称，内容极其丰盛，显得满而不乱。
　　甜品则是一道法国阿尔萨斯地区传统的糕点——托卡伊葡萄酒微醺蛋糕。经过甜酒浸泡的蛋糕胚又融入了清爽的橙味果浆，烘烤后蓬松如云朵，轻盈松软。
　　而它由酒带来的微醺感和橙味微酸的刺激感交织在一起，使人忍不住想沉浸其中，又隐约抽离，在一个微妙的边缘徘徊，一如情人节暧昧而甜蜜的氛围。
　　可食客们似乎并没有多受触动，而是仍在怀念着那道精致动人的汤品。
　　也不奇怪，有关雎汤这样一道既有创意又有故事的惊艳之作，其余的菜品都难免沦为它的陪衬。

　　对关雎汤非常满意的乔伊斯，平时就是一个爱晒图的人。这顿饭一结束，她构图精美文字细腻的评论已经出现在了她的朋友圈、评分网站、个人博客等各种平台上。
　　在这个自媒体盛行的时代，有良好的文字功底或摄影技术，都有机会催生一个大V。而乔伊斯，恰好是一个两者兼备的人，也因此拥有很多粉丝。
　　她以深情的笔墨不遗余力地描摹这道让她不想说话只想一心品尝的汤。
　　“汤底清澈透亮，有竹笋独特的鲜香。而特殊处理后的樱桃果肉清爽酸甜，包裹着的鸽肉和鸡肝则因为某种香料的作用有一道闪光的辛味划破口腔，恰如多年前河畔的君子见到那位美人怦然心动的感觉。”
　　“这道菜的灵魂正在于它的故事性。竹是君子，樱桃是美人，鸽肉和鸡肝代表着关关鸣叫的鸠，这些食材生动形象地描摹着一首千年前的情诗，也让品尝它的人沉醉其中。”
　　在这样一个特定的日子里，与爱情相关的故事当然传播得特别快。连乔伊斯这样的女性都不可自已地被唤起了少女心，她诚恳的评价很快吸引了许多爱做梦的女孩，使她们暗暗下定决心要去尝试一次。

　　已经品尝了这一套美食的食客们带着意犹未尽的心情离开了chole&yvette，各自以各自的方式去度过情人节美好的夜晚。
　　这原本不是中国的传统节日，却似乎在商家的共同推动下变成了一个极富影响力的日子。街上的各种布置似乎都是为了情侣而设，吊诡的是，路上也的确少见像沈鱼这样的独行客。大概其他有得选择的单身人士，都机智地选择待在家里，眼不见为净。
　　“即使并没有很恨嫁，看到这种情形还是好气哦！”
　　总算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沈鱼收拾着东西，同时对着好友夏初和抱怨。
　　今天这一天来餐厅吃饭的，清一色全是恋人或夫妻。热恋期的小情侣倒是也还好理解，结婚已久的夫妻仍然这样甜甜蜜蜜，简直惹人嫉妒。
　　而平常较常接待的那些商务会谈的、朋友长谈的，通通绝迹，沈鱼连个转换心情的机会都没有，憋了一肚子酸溜溜的心情。
　　“淡定，淡定。”
　　同样是单身人士，夏初和的心态就平稳许多。她盘点着这一天的流水并预测着未来一周的收获，喜不自胜地笑起来，随口开解沈鱼，“你若盛开，清风自来。知道不？”
　　她用手比了一架天平：“事业和爱情，你总得有一个吧？爱情这一端……”夏初和抬起左手示意了一下，“看来暂时是没什么戏。”
　　“但你不觉得咱们的事业正在蒸蒸日上吗？想想以后升职、加薪、出任CEO的光辉未来！别整天纠结小情小爱，净是些没用的东西！”
　　自己陷入白日梦，还要给好友疯狂画饼的夏初和，被沈鱼一句话堵回来。
　　“我俩现在不就是CEO吗？”
　　正在慷慨陈词的夏初和顿时被噎住，好半晌才组织好语言开始了新一轮的忽悠。
　　“那我们换个角度。你看啊，按这个马斯洛需求理论吧，我俩开餐厅，这属于第五层的自我实现需求。小情小爱这些吧，属于第三层的社交需求。咱们这层次高多了，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沈鱼一脸惊叹：“啊呀初和，相识多年，想不到你竟是个熬鸡汤的好手啊！明天来我厨房上班吧。”
　　“去去去！”夏初和一屁股坐进驾驶位，把车窗升起来，拒绝与这个不识好人心的家伙交流。
　　汽车绝尘而去，迅速汇入车流被堵在里头动弹不得。走路上下班的沈鱼淡定地从她的车旁边经过，坏心眼地冲夏初和挥挥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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