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

　　【一】
　　骄阳无情的炙烤着大地，抬眼望去，白光灼灼，刺眼的不得了。
　　这里是大漠，无情的大漠。这里怀抱着生机，又孕育着死亡。无数的国家曾在这片大漠繁荣，又在这里没落，大漠却依然无动于衷，站在她地老天荒的沉默里，冷眼看着国家兴亡，大漠，是无情的啊！

　　旅人低下头，细密的汗在额角生成，然后颤颤巍巍的滑落，但是，还未落地便已蒸腾殆尽。旅人是极热的，但仍裹着一袭长袍没有脱掉，他已走了好几日，不眠不休，只盼着下一刻他就能走出这片该死的大沙漠，食物也吃光了，更别说水了——它们早就不剩一滴了，罗盘之类的东西早在几日前的沙暴中遗失了。
　　这几日他靠着这片大沙漠里零星长着的仙人掌才勉强活了下来。

　　人的韧性是极强的。

　　他又抬起头，他期盼着能够走出这片沙漠。

　　突然，他的眼睛猛然迸发了一股极亮极亮的光芒，又很快暗淡下去。
　　他想，不过又是海市蜃楼罢了，“空中的楼阁”，这几日他不是遇到的够多了吗？
　　他的正前方不远处屹立着一座古城。古城很大，占了很大一片地方，城墙很高，即使被长年累月的风沙侵蚀也无损那仿佛穿越了千年的历史的厚重感。

　　无怪旅人将此认为是幻象，到底是大漠中这种现象实在是太多了。直到他一头撞上城墙，感受到那清晰的痛感，他才相信，这，是真的。
　　旅人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欢喜感，这股情感来势凶猛，以至于他疲弱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难道，真的要死了吗？在陷入黑暗前他模模糊糊的想。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有人走过来，逆着光，看不清面容。

　　不知过了多久，旅人从昏迷中醒来，睁眼便是陌生的房梁，陈旧的，看样子虽然清理过，但仍残留着少许的蜘蛛网，他茫然的坐起身来，不知发生了什么。
　　哦，他想起来了，之前他在大漠里奔走，又累又饿，最后他看见一座古城，太过激动以至于晕了过去。
　　那么，这是哪？难道是那座古城里面？那为什么自己会在这？

　　“你醒啦？”一人推开门，很自然的开口问。
　　旅人回过神来，但并不回答那人，只是问：“这是哪？你又是谁？”他的声音沙哑得很，喉咙也火辣辣的疼，一开口连他自己都皱了眉。
　　那人走了进来，是个少年，他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然后说：“这是古城，我嘛，你叫我阿城就好。”他把手中的水递给旅人，“喝点水吧。”
　　旅人赶忙接过来，一饮而尽，一杯水下肚他才真正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阿城微笑着看他，默然不语。
　　【二】
　　阿城送了一杯水、坐了一会之后就走了，旅人躺了一会，他的四肢有些酸疼，但他并没在意，奔波多日，也没怎么休息，四肢酸痛很是正常。

　　旅人打量着周围的陈设，家具都有，只是十分陈旧，就像他刚才看到的那根房梁一样，仿佛碰一碰都要倒的样子。
　　怎么这么破？难道这里是没有人住过吗？他想。
　　但他又摇摇头，这些不是他该管的，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在这里休养几天，问到出沙漠的路然后回家。
　　想到这，他的神情不禁柔和下来，嘴角也勾起一道温柔的笑意。
　　但是很快，旅人的神情又黯淡下来。
　　自他醒来已有几日了，阿城一直给他送食物和水，却不允许他出去，每每将要出门，阿城就会适时地出现，巧妙地拦住他，以各种极其自然不惹人怀疑的理由拦住他。

　　一次两次还好，多了旅人便起了疑心，又过了几日，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是谁？这里究竟是哪儿？你救了我又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阿城微笑着不说话，就像他这几日一直做的那样。
　　他转身出去了，不过一会儿又进来，此刻他脸上的神情变了，极其的严肃。

　　“给你讲个故事吧。”阿城说。

　　“曾经有那么一个国家，君主很英明，将国家治理得繁荣而又强大，他们有着最大的绿洲和大漠中最大的水源，人民生活的辛福安康，周围的小国家每年都会派出使者，带着各种各样的贡品来朝拜这个国家。但是，好景不长，强大总是惹人嫉妒，一次朝拜过后，这个国家被几个小国联合一起进攻，国都驻守的军队猝不及防，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那些敌军是如何埋伏在国都之外的，哪怕他们实际上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然而还是抵不过蚁多，这个国家，亡国了，而这个国家的将军……他，与敌人拼杀，以一人之力破千人之阵，最终，力竭而死……”
　　阿城神情悲愤，眼角都红了一大片。

　　旅人欲言又止。
　　阿城点点头，道：“没错，可怜的旅人，就是你想的那样，这座古城便是当年那个国家的都城。而我……欸，在我说之前，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你说。”旅人答应了。
　　“烧了这座城，在你走之前。”阿城神情严肃，像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旅人神情一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好。”
　　阿城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他说：“我就是这座城，我是灵——这座城的化身，你可以这么理解。”

　　旅人大惊失色。
　　【三】
　　旅人终于获得了走出房门的权利。
　　刚一出门，他便惊诧了，只见门外，满地的尸骨，浓重的属于战场的悲凉感扑面而来，他想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阿城要变相的杀死自己。
　　这些是曾经生活在这座城里的人，最终却为了保护这座城战死，阿城内心想必是极崩溃的。
　　他沿着街道盲目的走，最终来到了这座城市的广场，这里也是尸横满地。
　　当中却有一人极其显眼，他身披战袍，头戴盔甲，即使死了也不肯倒下。

　　这是谁？
　　阿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或许是瞧出了他的疑惑，或许是感慨：“他是奥克兰将军，他是世上最当之无愧的英雄。”
　　旅人立时对他肃然起敬。

　　奥克兰将军是谁？按照阿城的故事，他便是那个为了守卫国家最终力竭战死的将军。
　　确实是个英雄，旅人想。

　　阿城回过头来，对着旅人说：“你该走了，从这里出去，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他很快便能返回家乡。”
　　旅人心中怅然，终于要走了吗？

　　只是有一件事，他心中一直想问，却没说出来，不如现在问出来，反正也到最后了……
　　问吧问吧，问出来吧，反正也是最后了。
　　仿佛有人在轻飘飘的笑，用蛊惑的音调催促着他问出来。
　　“阿城，你……你的真名到底是什么呢？”
　　阿城脸上的血色一瞬间尽数褪去，他大睁着双眼，却没有焦距，喃喃出声：“我的……真名？我的真名是什么呢？对不起，我……好像也不记得了呢……”
　　他一瞬间如坠冰窟，大漠的骄阳毒辣辣的，他却仿佛置身于寒冷的冬日。
　　怎么会有人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旅人张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四】
　　旅人在当天的晚上便走了，临走前阿城陪着他亲手放了一把火。

　　许多年的被阿城保存下来的油洒遍了古城的街道，干枯的木柴被堆在油上，一把火在城门处点燃。
　　火光冲天，整座城都在燃烧，犹带着火星的灰烬漫天飞扬，在漆黑的夜中美丽得不可方物，深深的映在旅人的眼里、心里。
　　他想，他怕是再也不能忘怀了，这座城、那个自称阿城的少年……还有这个希望完成阿城心愿的男人。
　　当日，便是这个男人促使他答应了阿城的请求。
　　他说，那是阿城的心愿，那他就帮他完成。

　　他回过头，脸上映着跳跃的橙红的火光，他对男人说：“阿城为什么不报仇？”
　　男人的身形暗淡，面容却十分英俊，他的瞳孔倒映着漫天的火光，听到旅人的问题，他的嘴角忽然泛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他开口道：“我们的国家可是有大祭司的啊，你说，一个以大祭司自身生命为代价的诅咒，诅咒那些使我们亡国的国家灭亡，他们又能活多久？”
　　“那阿城是怎么回事？”旅人问。
　　“他是我们的希望，这全城的人都希望他能活下去啊。”男人说，他的眼睛很亮，恍惚中旅人好像读懂了他对这座城、对阿城的狂热。
　　旅人想，哦，这个人，不，是这只鬼对阿城还真是爱意深沉，他忽然想知道这个人是谁，能对……如此热爱，“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你是谁么？”
　　“我是奥克兰，阿城口中当之无愧的英雄。”男人回答说。
　　“那你为什么要——”
　　奥克兰截住了他的话语，说：“因为那是他的心愿啊，我最爱的这座城的心愿啊！我自然要帮他完成的，我没办法做，他看不到我，只能是你了。”
　　旅人沉默了，他望了望城，又望了望奥克兰。
　　他宁愿他不懂，最好永远都不要懂。
　　“阿城的真名是什么？”
　　“他的真名啊，Dawn,曙光的意思。”
　　奥克兰回头对他一笑：“好了，我该去陪他了。”
　　旅人犹自呆愣，奥克兰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
　　他回过神来，最后望了一眼那座城，然后踏上了阿城给他指出的那一条回家的路。
　　黎明已经升起，而他终将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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