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师辛癸

作者:素衣音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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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


      即使后来发生了很多始料未及的事,徐云风也永远记得第一次发现少女真实身份时的画面。

      或许是因为坚持练拳的缘故,她比同龄的女孩子要高且挺拔,肩薄颈长,手臂匀称而有力,中衣湿透,显出裹胸的布条,但遮不住隐约的隆起。男孩子绝不会有那样纤细的腰肢,湿漉漉的长发或落在身上,或贴在脸颊,却并不显得狼狈可怜。

      芙蓉初出水,桃李忽无言。

      徐云风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笨。

      他与小少女四目相对,对方眼神清亮,不躲不闪,一如既往。他呆呆愣在原地,心跳如鼓,魂游天外,却见那双眼睛忽然射出凶狠的光,长眸微垂,分外凌厉。眼睛的主人突然打了一个呼哨,倏地借力从水中跳上岸,直扑徐云风身后。

      “啊!”柳晓棠被柳轻风压着借力,轻声呼痛。
      与此同时,她听见自己的母亲大声下令:“来人,把……唔唔唔!”后面的话被柳轻风死死堵住,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Jian婢,竟然敢!柳夫人生气地瞪着这个胆敢忤逆她的冒牌货,真想冷笑一声,告诫这个冒牌货不要以为搭上徐家少爷这条宝船,就可以捅破天!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姿色!
      给我跪下!
      她伸手欲取出宽袖中的鞭子,狠狠教训一顿这个不听话的奴婢。谁知对方早有预料,手脚麻利地将她捆绑起来,口子塞住布条,动作娴熟得像是演练了千百次。
      ——无论是谁被这样对待过无数次,都能学会的。

      徐云风目瞪口呆,只见少女的速度飞快,她解决完柳夫人,转过身来又将傻掉的柳晓棠一掌劈晕。拖她上岸,如法炮制,用柳晓棠浸湿的外袍代替绳索,娴熟地绑住柳晓棠的手脚。

      徐云风终于反应过来,他迈步上前,拦在柳晓棠面前:“轻风兄!”

      “你以为我是她的亲生子吗!”
      柳轻风一句话如平地惊雷,无情撕开柳府展现给徐云风的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

      她直视他,面无表情,忽然转身,以一掌劈晕身后正在挣扎中的柳夫人。柳夫人晕倒前最后一眼充满惊愕,她大概没有想到,自己亲手tiao教出来的奴婢会有这么好的“手艺”。

      少年如梦方醒,这才发觉,透过她湿漉漉的中衣,能看见满背凸起的……伤痕。
      如同一条条重叠交错的爬虫,又如同一幅阡陌纵横、密密麻麻的舆图。
      触目惊心。

      脚步声起,柳轻风听见倒吸凉气的声音,那是柳夫人守候在外的两个婆子和四个婢女。

      她们发现了!
      糟,来不及!她又吹响一记呼哨。
      “汪。”短促尖锐的叫声终于响起,一只灰扑扑的东西突然从空中滑来,绕着几个婢子的眼前打转,几人慌乱互相推搡。耳鼠的尾巴扫过她们的眼睛,惊起阵阵尖叫。
      柳轻风立即如猛兽一样扑将过去。可是她毕竟只有一人,两只手,没有办法一口气将六人全部制住。

      柳府有多少护卫?
      徐云风如此思考的时候,已经出手了。

      满目狼藉。
      距离柳夫人那句“来人”只过了很短的时间,但是望着地面上歪七扭八的数个女人,徐云风觉得如同过了一万年那样漫长。
      他的世界在这一刹那被颠覆。

      “少爷!”有人蹬蹬蹬跑来叩响润细院门。

      两人彼此对望。
      都有一种难言的尴尬。

      她先开口:“你去堵住他们,应付一下,我换身衣服便来。”
      无须拜托或是请求这样的字眼,徐云风愿意出手,本身就表明了他的立场。

      柳轻风越过柳夫人昏迷在地的身体,进屋。

      徐云风一边应着外面的声音一边走。中途忍不住担心地回头看了屋内一眼,却瞥见屏风后一个褪衣的纤细背影,立即如同被针扎了眼睛一样飞快扭头,快步往外走。
      耳鼠拍拍翅膀,无声落在他的肩头。

      “我们正在玩这小东西,闹出了点动静。”他轻抚一把右肩的小妖宠,耳鼠“汪汪”狂叫两声,气势十足。
      也不知道它怎么从柳夫人的笼子里跑出来的。

      “各位有事?”柳轻风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冷淡的视线扫过院外站着的七八个护卫。
      她和徐云风打不过这么多人。
      但是气势一定要足。
      他们无非是听到声响跑过来看看而已,柳夫人没有带护卫来润细院,这几个人也根本不知道柳轻风的真实身份。看见少爷头发潮湿,脸色难看,几人迅速脑补出各种奇怪画面,想到自己的不识相,心中一凛,连忙口称不是,急急退下。

      护卫一走,柳轻风几乎是立即掩上院门往外走。她一把攥住徐云风的手腕,拖着他快步穿过几条园中小路,直奔后门而去。她出来匆忙,连身上的水渍也没来得及擦干,冰凉的手带着水汽,徐云风直觉被她攥住的地方像被火烧过一样,火辣辣的,一直热到心里。

      他知道她要逃。
      想起少女纤细的背上一条条重叠起来如同爬虫一般的伤痕,他明白她如果不逃,待柳夫人醒来之后,下场无需多说。

      垂柳树的柳条轻拂过两人的衣襟,阳光洒下的斑点在两人的脸上、身上快速变幻,她走得飞快,而徐云风的心咚咚狂跳:“轻风,你一定要随我去洛水城!”
      我必会护佑你。正如你今日在柳夫人面前护住我一般。
      撞见真相的自己,会被柳夫人叫人抓起来软禁,还是被她以看见水中柳晓棠为由,强令娶亲呢?
      徐云风不爱以最恶的心思揣摩人心,但是以徐家之大,后宅阴私计谋,他不会全然不知。

      柳轻风没有回答,她忽然顿住脚步,皱眉瞪着那个在墙脚抖抖索索站着的人。那人傻愣愣地看着柳轻风,忽然就哭了:“少、少爷……”别丢下我啊!
      书棋不是个聪明的侍读,可是他跟着柳轻风的时间足够久,所以他以小动物般的本能敏锐发觉了少爷的异常,更何况他还听见了徐云风的那句话。

      少女站定,转身,仰头,低低对徐云风说:“你等我一盏茶的时间,最多。”没有了刻意压低的少年音,她本来的声音让徐云风觉得不太适应,但又格外好听。
      她忽地松开他的手,徐云风感觉手中一空,心中随之一空。他没有多想,立即反过来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我同你去!”
      不许拒绝!

      柳轻风经过书棋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去后门等。书棋忐忑不安,不知道少爷要去做什么,只是巴着脑袋看二人行走的方向,是柳夫人所在主院。
      半盏茶后,柳夫人的院子升起浓烟。

      着火了?
      他呆愣地伸长脖子,着急地徒劳跺脚,如同热锅蚂蚁。好在很快看见两个快步跑来的身影,他的少爷递给他一个雕着百花图的木盒子,盒盖上了锁。
      这是什么?
      “卖身契。”少爷言简意赅,又从身上不知道摸出什么东西,咔嚓一下打开后门的铜锁。书棋听见远远传来“走水了”的慌乱声,而他已经被少爷揪着衣服,拖出了柳府。
      他们不会再回来。
      从柳府的门槛往外踏出的刹那,天旋地转,仿佛世界完全不一样了。

      书棋恍恍惚惚跟着走,走到一半,却突然被少爷一推,踉跄倒在墙脚。
      “别跟着我。”他听见头顶上少爷冷冷对自己说,书棋抱紧了装满卖身契的盒子,茫然无措。
      少爷把腰间的玉佩解下扔给了自己,又说:“换些钱,自己走。”

      去哪?
      书棋哭丧着一张脸看着少爷。

      “没地方去,就去找老谢。”少爷丢下这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书棋捡起玉佩,迈着小短腿想要跟过去,但是少爷拉着徐少主,步子飞快,在几个小巷中七拐八拐,转得书棋晕头转向,彻底跟丢了。
      少、少爷?
      书棋抱着盒子和玉佩,蹲在原地,放声大哭。

      “为何不带他?”徐云风问,反手包住她冰凉的手,将体温传递过去。
      柳轻风看了他一样,没有挣脱:“带不了。”书棋的年纪比她还小几岁,胆子小,没有独立生活能力,她保护不了他。

      “老谢是谁?”
      柳轻风言简意赅:“一个乞丐。”

      什么?徐云风以为自己听错:“你同此人有交情?”

      “他欠我钱。”

      他语气更怪了:“缘由是?”
      徐云风的问题真多,柳轻风烦躁。她不知道柳夫人什么时候会醒,更没料到自己会趁乱逃跑,全盘计划被打乱,现在只怕被人抓住,于是全身的五感都被她调动起来,全神贯注之下,连多说一个字都嫌分心。

      “阿轻?”他追问,不知什么时候自顾自改了称呼。
      别问了!
      她踮起脚揪住徐云风的衣领,贴着他的鼻子恶狠狠警告:“现在别说话!”
      晕乎乎地看着她微湿的长睫一闪一闪,少年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一抹晕红悄咪咪爬上脖颈。

      柳府的浓烟升上天去,令城中许多人家走出家门抬头看热闹。柳轻风低头绕过大路,沿坎水河边僻静小巷绕来绕去,终于远远瞥见了徐田的铁匠铺幡子。她心中紧张,停下脚步,不安地问:“可以出城吗?”她指现在、立刻。

      “放心。”他说到做到。扮成随身侍女的柳轻风跟着他坐上马车出城,没有惹来巡城差役的半点怀疑。柳府意外走水,但是城门没有戒严,也没有人赶去救火,大家一起看热闹,直到徐家马车出城,守城士卒个个才站直身体,毕恭毕敬,甚至言语谄媚。

      “所以柳府这件事,对你不会有影响吧?”她小心地问,正撞进徐云风的眼睛,后者一脸慌乱地移开视线,结结巴巴:“不,不会。当然不会。”她不知道,柳夫人和徐家相比,就如同蚍蜉与大树。

      “哦,那便好。”她点头,松口气,徐云风也跟着点头,然后两人再无话可说,一股尴尬的气氛在车厢内迅速蔓延开来。她怀里抱着那只不知道怎么跟上来的耳鼠,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除了小妖兽舒服的呼噜呼噜声,车厢里安静得吓人。

      往常这种情况是绝不会出现在二人之间的,无论是关于铸剑,或是湛京,还是域外的属国,两人都有说不完的话。
      果然是因为这个吧。柳轻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身水蓝色的侍女裙,这是刚刚从成衣铺买来的,式样大小都不怎么合身。她叹了口气:“云风兄,麻烦前面找个方便的地方,我换回男装,如此一来骑马赶路也方便。”

      “其实不用着急如此,此去洛水城有千里之遥,骑马虽比马车要快,但是……”但是女孩子骑马很辛苦。徐云风后面的话没敢说出来,更不敢说自己喜欢柳轻风的女子装扮。
      他虽然在洛水城很受女孩子的欢迎,可是从没有和任何一个女子有过“称兄道弟”的深/入交往。刚刚一路从柳府匆忙出逃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出了城,一切太平,直面女版柳轻风,总觉得多说多错。他坐在马车里,浑身像有千只蚂蚁在爬,屁股如同扎了千根针。

      越不说话,就越尴尬。他脑子里如走马灯般闪过那些自己手把手教柳轻风铸剑、练拳的片段,又羞又惭,恨不得剁了自己这双贼手。

      “咕噜。”肚子一声响亮的叫唤,令徐云风下意识侧头,看见对面少女窘迫低头的神情,他手忙脚乱地去摸车厢内侧小室放置的食盒,小心翼翼地推了过去:“你要吃点干粮垫垫肚子吗?”

      马车颠簸,他一松手,食盒自动滑到柳轻风的身边,她立刻抱住。就算这举止丢脸她也认了,没办法,她真的很饿,大幅度的运动之后饿得尤其快。
      “谢谢。”她小声对徐云风说。

      “不、不必客气,你我兄……呃,你我朋友之间,不用如此生分……呃,徐某并无唐突之意,只是、只是……”

      少年费劲巴拉地解释,额头居然紧张得冒汗,柳轻风默默啃着干饼,转眼解决两块。她注视着他自说自话又十分尴尬的样子,觉得很有趣。
      她本来以为徐云风会因为被欺骗而感到十分愤怒,可是如今看来……倒是不自在的成分居多,至于原因……她换位一想便明白了。

      “咚咚。”她轻轻敲了两下马车的木板,少年闻声抬头,便见她放下吃食,朝自己笑了笑,双眼明亮有神:“路途遥远,不若我同云风兄说说柳府之事,以及我的身份来由?”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徐云风品行纯正,如果欺骗,倒会适得其反。
      她心中思定,缓缓开口:“那就从我被卖到柳府的那天说起吧。”

      卖?
      徐云风心中一紧,下意识挺直背脊,正襟危坐。

      “那年我刚满七岁,有个玩得极好的小姐妹,她叫银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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