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爱情

　　裴言在家吃完晚饭回到队里，一路上都有队友和他打招呼，有三四十岁的老兵，也有二十出头的小青年。

　　郑局想调他去支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每看着这些面孔总是割不开。这几年消防设备越来越先进，救援经验也越来越丰富，出警的负伤率和死亡率都降低了很多，可发生重大事故的时候难免有意外。

　　干消防的，许多都是出身贫寒的苦孩子，出了事，父母拿着抚恤金哭得肝肠寸断。虽死犹荣的话，没人说得出口。

　　暮色沉沉，紧紧锁住这座城市，建筑显出朦胧的轮廓，行政楼上几个苍劲大字却分明无比——

　　铁血军魂，狱火百炼。

　　裴言倚在训练场的器械上，看着这几个大字抽烟，一点猩红在指尖明明灭灭。

　　记得有次出警，一个和他爸一般岁数的男人跪在他面前，一个劲儿地磕头，声音哭得嘶哑：“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那种绝望又期盼的眼神，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其间的沉重。

　　在浓烟里救援时，视线是一片浑浊滚动的烟尘，就感觉一双双期盼的眼睛在看着他，无需命令，万丈火海也要把人救出去，这是男人该干的事，在一线这些年他从未后悔过。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是成日成日的训练，有任务就出警，只是以前无所谓的手机，现在好像藏着期待，时不时就忍不住打开看一眼，有新消息提醒，心一喜，点开，不是她，心又空了。
　　手机屏幕亮了黑，黑了亮，自己都给蠢笑了，那个看见他恨不得躲远点的人怎么会主动联系他？

　　留号码时他留了个心眼，含糊其辞地没说明是自己的手机号，搞不好她以为是保安或者物业的，哪天还真打来了。

　　这天，西郊一家服装厂着火，火势大范围广，凌晨出警，收队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回到队里把消防车洗干净，灌满了水，消防兵们一身黑灰也不讲究，托着疲惫的身子往食堂走，王阿姨怜惜他们辛苦，做好了饭菜温在锅里。

　　一天没吃东西，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不锈钢汤勺将餐盘碰得叮当响，狼吞虎咽恨不得吃上一锅。

　　裴言站在最后，等大家盛饭菜。

　　队里伙食的分量一向足，今天大家饿惨了，后面的人没剩多少菜，小韦看着最后三块排骨，犹犹豫豫舀了一块放进碗里。

　　“都打走，”裴言按住他的肩膀，“多吃点，还能长高。”

　　“哥，那你...”

　　“我没胃口，吃点清淡的。”

　　小韦还在磨磨唧唧，裴言冷眼晲了他一眼，他立马就怂，刺啦几声连排骨带渣地全刮进碗，咧嘴笑，一口小白牙在黑脸衬托下会晃眼，“哥，我先过去了。”

　　裴言看着最后一点清汤淡水的青菜，打算随便凑活一顿，电话就在这时响了起来，从口袋摸出手机，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淡淡“喂。”了一声。

　　“你好，我这里是燕京大学职工楼3单元31502，我这户没电，不知道是不是电路坏了，请问维修是找你们吗？”

　　裴言一愣，抬腿就往外走，心口含苞待放着一朵花，再次确定：“什么？”

　　叶沐坐在一片黑暗里，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慢声细语带着点不确定的语气，一下子吹散救援一天的疲惫，也吹得他心花怒放，裴言大步流星往宿舍走，“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到。”

　　叶沐听着声音觉得有点不对，问：“请问你是物业吗？”

　　电话里是空唠唠的风声和铿锵的脚步声，没两秒，挂了。

　　裴言五分钟洗完战斗澡，随手拿了条休闲裤，套上冲锋衣就出门。

　　这个点车流少，车开快些二十分钟能到。

　　叶沐盘腿坐在沙发上刷朋友圈，朋友圈里火光冲天，被西郊服装厂的火灾刷了满屏。她一张张图片点开看，烈焰大火，逆行的消防员。

　　看着看着，脑子里慢慢浮现一个画面，身后是漫天满地的大火，那个人搂着她，用一根绳索吊着，就从三楼跳下去。

　　“扣扣扣”几声敲门声，敲碎了回忆，叶沐回过神，心想来得还真快。用手机的光亮照着地面去开门，门一打开，看见外面的人，愣了。

　　“你怎么来了？”

　　周宁远扬了扬手里的燕窝，无奈一笑，“我妈说你学习辛苦，一定要我送过来。”

　　叶沐明白了，她和周宁远分手后，周阿姨给她打过电话，长叹短嘘地将周宁远数落了个遍，话里话外都在试探他们还有没有继续在一起的可能。看来周阿姨还想撮合她和周宁远。

　　叶沐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站着没动，没有让周宁远进门，“东西我就不要了，麻烦你帮我向阿姨道声谢。”

　　“我妈怎么样你还不了解吗？你今天不收，明天她能让我送别的，你明天不收，后天她能亲自来。”

　　叶沐有些头疼，和周宁远在一起的时候周阿姨是真疼她，把她当准媳妇看，虽然和周宁远分手了，但长辈的情份还在。

　　正琢磨着该如何拒绝，楼道的声控灯到时间暗了。

　　周宁远这才注意到屋子里是黑的，问：“你这停电了？”

　　叶沐把手机的灯打开，一捧光亮在手里，“可能是线路坏了。”

　　周宁远：“不然今晚先去酒店开个房间，明天我找人帮你看看。”

　　“不用，已经联系物业了。”

　　这时，楼道里响起脚步声，声控灯应声而亮，洋洋洒洒地倾泻下来，将彼此的面目照得清晰。

　　裴言转过拐角就看见屋外站着的人，乍一看有些眼熟。皱了皱眉，继续往上走，走近了，认出是在火场劈腿的渣男，见过两面，对这小白脸还有印象。

　　“让开。”裴言冷声说，不等周宁远反应直接往屋里走。

　　他个头高大，神色冷峻，气场有些迫人，周宁远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随后反应过来，“你这人怎么回事？有没有礼貌？物业就是这样服务的吗？”

　　裴言闻言回身，一手撑着门框，眼角眉梢都是冷意，“你是谁？”

　　“我—”周宁远窒了一下：“我是屋主的朋友。”

　　裴言冷眼看着他，“这是我家。”

　　叶沐见裴言情绪不好，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她原以为裴言留的号码是物业的，刚才在电话里听声音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对他的声音不熟，不确定电话是不是他的，这会儿看来是了。

　　又凉又软的手指在手腕上刮了一下，衣袖被拽着，裴言压下情绪没对周宁远发作，转身进屋。

　　叶沐对周宁远说：“东西我无论如何不会收，你帮我向阿姨转达谢意，回去怎么说你自己看着办吧，丢了还是送人随你高兴，总之我不能要。”

　　周宁远还在问：“那个人？”

　　“是房东。”

　　客厅里“嘭”的一声，抽屉差点分家。

　　叶沐不禁打了个颤，也不知自己心虚什么，赶忙劝走周宁远。她回到屋里，裴言正借着月光在抽屉里稀里哗啦找工具。

　　叶沐用手机帮他照光，轻声问：“那个号码是你的？”

　　裴言找出螺丝刀放在矮柜上，“嗯。”了一声。

　　声音很低，透着股拒人于外的清冷，叶沐不再作声了，静静照着灯。

　　裴言备齐工具往电表箱走，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

　　电表箱上积了层灰，裴言用螺丝刀旋开盖子，细微的灰尘在光柱里飘了起来，里面传来一股焦味，是保险丝烧断了，电闸跳了下来。

　　裴言熟练地取下烧坏的保险丝，将一根新的拧上去，旋了几圈，确定扎实了，推上电闸，客厅瞬亮。

　　光亮一下子填满眼睛，微微刺痛，叶沐抬手遮了下光。

　　裴言将盖子合上，用螺丝刀拧紧，收工具，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让他跑了这样一趟，叶沐有些难为情，他的情绪差得她一眼都能看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大半夜叫他来修电路的缘故。

　　叶沐客客气气的：“谢谢，麻烦你了。”

　　“我是房东。”

　　收好工具，裴言胸口还有点闷，接到电话那一刻有多惊喜，见到小白脸时就有多生气。

　　虽然从他们的对话里大概猜出了事情的原委，但心里就像压着块石头，不痛不痒，就是堵得慌。

　　将冲锋衣拉倒顶，顶着下巴，眉眼低垂着，“我走了，有事给我电话。”

　　“等等。”叶沐一把拉住他。

　　裴言回头，拧着眉，不耐烦写在脸上，叶沐讪讪收回手，指了指他的手背，“那个，你烫伤了，我这里有药。”

　　她目光清亮，小心翼翼的小眼神看得他心口的石头松动，没了脾气，放下车钥匙，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嗯。”了声。

　　叶沐没介意他的臭脸，好脾气地笑了笑，眉眼弯弯，清俏柔婉。

　　见她笑了，他又心软了，脸绷久了有些僵，他知道自己凶起来的样子有多骇人，连队里的老兵都忌惮三分，刚才...是不是太凶了？

　　“你等等，我去拿药。”叶沐一溜烟小跑回到房间，出院时医院配的烫伤药还有一些，她有些急，将抽屉翻得乒铃乓啷响。

　　裴言听着里头的动静，昂头靠在沙发上，弯了弯嘴角，五官柔和下来。

　　叶沐出来，见裴言坐在沙发上，自然而然地蹲在他跟前，他的手搭在大腿上，手背的烫伤是新伤，碰了水，有些化脓。

　　她将药膏挤在指腹，轻轻抹上去，“你这是刚烫伤的吗？”

　　裴言“嗯。”了声，声音少了方才的冷意，疲惫显露出来。

　　叶沐抬头看他，见他下巴有青青的胡渣，眼球缠着一根一根的血丝，想了想问：“你刚从火场出来，西郊服装厂？”

　　“嗯。”裴言揉揉眉心，有些困。

　　创口不大，抹好药膏后叶沐站起来瞟了眼冰箱，“那个...你吃晚饭了吗？”她记得火刚灭了没多久，裴言就被她叫过来了。

　　裴言往沙发上一靠，真真一副又累又困的样子，“没来得及。”

　　“我这只有速冻的饺子，我妈包的，不嫌弃的话我给你下碗饺子？”

　　正中下怀。

　　“好。”裴言含蓄地敛起微愉的笑意，声音轻飘飘地从唇间溢出，合上眼，闭目养神。

　　结果呢，等叶沐煮好饺子端出来时他已经睡熟了。

　　叶沐看着四仰八叉靠在沙发上的人，轻轻推了推，又叫了两声，都没反应，有点哭笑不得。

　　伸出细细的食指，在他的脸上戳，“喂~醒醒，醒醒。”

　　裴言在梦中一颤，突然睁开眼，一下坐了起来。

　　叶沐吓了一跳，后退一步。

　　初醒的视线有些朦胧，是一片模糊光影，他眯着眼看了会儿才看清面前的人，想起自己在哪了，搓了下脸，起身去卫生间洗脸，几捧水泼上去，清醒了不少。

　　灯光静静照耀，家具泛着旧时光的味道，她站在餐桌旁放下一盘水饺，背影苗条纤巧，温柔得不得了。

　　裴言是真饿了，一口一个饺子把叶沐看得有些噎，给他倒了杯白开水。

　　裴言很快搞定一盘饺子，吃饱了，人也精神了，悠悠晃到叶沐身旁坐下。支起二郎腿，弯着食指勾她的下巴，“帮你修好了电，是不是可以借宿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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