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

　　贺铸《青玉案》：侠骨柔情，闲愁如海!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

　　※一 ※
　　贺铸，字方回，北宋词人，
　　因为长相奇丑，后人又称“贺鬼头”。
　　他祖籍安徽，
　　是京剧《贺后骂殿》里那个贺太后娘家后人，
　　亦是唐朝著名诗人贺知章的后代。
　　贺铸词多是用精致艳丽的语言，
　　来写恋情那一类，
　　他的词用词造句浓丽却又显得很典雅。
　　代表作是《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因这绝妙精致的一句，
　　后人称他为“贺梅子”。
　　古往今来，多少愁：
　　渐行渐远渐无穷的离愁，
　　日暮乡关何处是的乡愁，
　　别时容易见时难的情愁，
　　最让人挂心的还是一川烟草，满城风絮的闲愁！

　　※二 ※
　　贺铸年少时以豪侠自命，
　　结交的都是通都大邑中的英雄豪杰。
　　他为人十分仗义豪迈，
　　能文能武，性格直爽，
　　若是与人意气相投，便能一诺千金，
　　甚至以性命相许。
　　若话不投机，就敢针锋相对，让人下不了台。
　　依照他的家世和能力，
　　理应在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
　　成就一番丰功伟业。
　　可惜贺铸只做过一些地方小官，
　　担任过武职，四十岁之后改任文职，
　　潦倒半生，壮志未酬，
　　心中郁结，平添许多闲愁。

　　※三 ※
　　贺铸晚年，在苏州有一处旧居，他跟妻子定居在那里，
　　过着闲适有余的平静生活，但他的雄心是不平静的。
　　一日他站在门口，看到一位优雅美丽的女子，
　　从他的家门前走过，很遗憾，他只看到女子优雅的走姿，
　　没有见着她倾城倾国的秀丽容颜。
　　望着女子的悠悠背影，他只能目送美人远去。
　　人走后，他依旧站在原地惆怅地想，
　　不知道那位美丽的女子家住在哪里？
　　她哪里度过美好的青春年华呢？
　　“月台花榭，琐窗朱户”，
　　她一定住在幽深僻静的小院深处，
　　谁知道在哪里呢，也许只有春天知道吧。
　　※四 ※
　　诗人在家门不远处站了一会儿，
　　心中泛起无限的惆怅，
　　远远望见青山上的一片绿色，
　　已是暮春时节，再怎么等也等不到那位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姑娘了。
　　转身欲回居所，他抬头望望天边的闲云，
　　低头看看暮色里，长满水草的高地，
　　不禁叹息，原来被闲愁烦扰的不是他一个人，
　　还有满城的暮春景色，
　　也身处无限的愁苦之中。
　　想他生于名门，颇有抱负，
　　一腔热血被时代冷落，
　　才华得不到施展，只能寓居在这苏州小城。
　　这不怪他，北宋总是对外妥协，一再退让，
　　像他这等豪侠，只落得威风凛凛万世孤的境地。
　　贺铸有一首写边塞的词《捣练子》，里面有两句诗：
　　砧面莹，杵声齐，捣就征衣泪墨题。
　　寄到玉关应万里，戍人犹在玉关西。
　　这首词，展示的只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寄到玉关应万里，一个“应”字，
　　饱含了多少无奈和心酸，
　　也许思妇用心做的佂衣，根本寄不到。
　　就像他现在，只能安居在此处，
　　看云，看花，看雨，
　　却再也见不到那个撑着伞，迈着凌波步子的姑娘，
　　再也找不回他曾经的壮志和理想，
　　只能提笔写下断肠句，
　　纪念这朦胧的渴望与追求。

　　※五 ※
　　在暮春时节里，
　　诗人见了一个寻不到的，如丁香花一般的姑娘，
　　激发了他许多感慨和叹息。
　　只能在苏北小城城外，
　　看着一川烟草，绿了又衰，
　　望着满城风絮，来了又走，
　　年复一年，听着梅子黄时雨。
　　与其说诗人寓居在苏州城，
　　倒不如说他居住在郁郁不得志的哀愁里。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人虽老，还有用武之地，还是可塑之才，
　　而贺铸呢？
　　时代根本没给他实现抱负的机会，
　　只能困在人生理想无处安放的闲愁里。

　　※六 ※
　　夜深了，诗人提笔写下这首《青玉案》，
　　可是不得志的愁苦，无论如何，也不能消解。
　　春天走了，满城风絮飘散了，飘进他的心里，
　　骚扰着他假装平静的内心。
　　梅子雨，连绵不断，
　　这段闲愁，从春到夏，一直没有停歇。
　　此刻他心中念想的，早不是那未曾谋面的姑娘，
　　而是求而不得的人生向往。
　　梅雨时节过去，已是秋天，
　　诗人站在院中，望着一株晚开的荷花，
　　发出一句包含了千言万语的牢骚：
　　当年不肯家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他是在说，你这株荷花啊，
　　在夏天的时候不开放，错过了花期，
　　任性地开在秋天，
　　秋风一起，花就到了凋谢的时候。
　　在这里，诗人借着荷花，
　　委婉曲折地表达出人生失意的悲哀。

　　※七 ※
　　深秋到了，诗人心中无限惆怅，
　　闲愁几许？从春到夏又到秋，总也放不下，
　　晚年的贺铸，早已过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
　　他心里的愁，是闲愁，更是真愁。
　　将谢未谢的几株荷花，悲戚地望着他，
　　错过了花期，该怪谁呢？
　　也许，他想到了少年的时候，
　　那些选择、过错、和遗憾，久久不能释怀。
　　人生过程中，我们永远在不断地选择又不断地舍弃，
　　当我们悔恨因为选择失误而造成的不快，
　　甚至遗憾终生，无力改变时，
　　它们就永远成为了我们挂在心头的惆怅。

　　※八 ※
　　贺铸的后半生，
　　同历史上很多词人一样，被不得志的愁绪淹没。
　　晏殊、苏轼、辛弃疾，概莫能外。
　　愁情有多少？
　　正如秦观词所言：飞红万点，愁如海。
　　这份愁，已入心，已刻骨。
　　其实，贺铸晚年的生活是极为幸福的，
　　妻子陪着他，夜里他在书房读书，写诗。
　　月光从纱窗照射进来，桌上有斑驳的梧桐树影，
　　妻子挑灯，然后恬静地坐在一旁，给他缝补衣服。
　　即便这温馨的幸福，也派遣不了沉沦下僚、怀才不遇的忧愁。
　　忧愁如海，淹没了他从未苍老的报复心。

　　※九 ※
　　后来，发妻去世了，他也离开了。
　　妻子周年祭，他回来扫墓，
　　晚上他又睡在这所旧居，恰逢雨夜，
　　让他想起有一回，妻子挑灯补衣的情景，
　　他写下了极具审美冲击的《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
　　其实苏州什么都没有变，
　　唯一改变的是，妻子不在了，
　　而旧居门前的空地上，多了一座新坟头，
　　与旧坟头两相依，紧紧靠在一起。
　　他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无法抛开深深眷恋的往事，
　　这痛，刻骨铭心，
　　藏在他心中，不会忘记，也不愿意想起。
　　※十 ※
　　贺铸的词，造语典丽，情深意浓，
　　写尽了多少郁郁不得志的文人墨客心中的愁苦，
　　这份愁，不痛不痒，却总让人牵肠挂肚。
　　愁，不是愁，它是热血男儿的雄心抱负，未能实现的遗憾，
　　它是心系国家、有志之士的千古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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