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皇后回归指南[清]

　　李怀玉见到姜含玉戴着的那对金耳坠，认出那是凤仪的东西，不由得大吃了一惊。毕竟宫里有规矩，执役的宫女是不能随便戴饰品的，更别提将自己主子的饰品戴在自己身上。

　　凤仪的这对金耳钉样式简单，可那上头镶着的一对明珠却是珍品，光泽柔和明亮，虽然并不打眼，可是戴着的人……被那淡淡的珠光一映，面相更添了几分柔美。

　　姜含玉一偏头，就在凤仪卧榻一侧的铜镜里打量自己的倩影，随即满意地起身，将身后李怀玉吃惊至极的眼神完全无视了去。

　　“含玉，你……你怎可拿主子的首饰？”

　　李怀玉没用一个“偷”字，已经是对姜含玉极客气了。

　　谁知姜含玉却转过头，带着好笑的眼光望着李怀玉，也大声回答：“这是娘娘早就答应了赏我的，你一个刚刚被提上来的二等奴婢，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听了这话，李怀玉无可辩驳，立时哑了。

　　姜含玉却凑了上来，用食指压在唇上，嘘了一声，随即压低了声音在李怀玉耳边说，“怀玉，娘娘已经傻了，你为她做的任何事，她都不知道，也记不住……做人么，总得为自己考虑考虑，你说是不是？”

　　李怀玉听着姜含玉这么说，再看姜含玉的面容，在这一刻，李怀玉突然觉得姜含玉戴上那对耳坠之后，相貌竟与凤仪有那么一两分相像。

　　“你——”

　　李怀玉陡然明白了，姜含玉也知她明白，冷笑了一声，再度转过脸去，回望着凤仪。

　　“娘娘，”姜含玉凑近凤仪，右手托住了耳坠上的明珠，“您看着我这对金耳坠……”

　　姜含玉口气慢慢地放软，语速渐慢，语意里有循循而诱的意思，“……这是您两个月前‘赐’给奴婢的耳坠，您还记得么？”

　　只见凤仪一片茫然地望着姜含玉，眼珠动动，接着便又不知所谓地转了开去，全无半点反对之意——与其说皇后不反对，倒不如说她完全不记得此间的人和事，姜含玉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怀玉听了，不由得震怒：“含玉，昔年娘娘待你不薄，你怎可如此？”

　　她见姜含玉如此，自然明白对方此前说的，那副耳坠是“皇后事先赏赐”云云，俱是谎话。

　　姜含玉却冷笑一声，扫了一眼兀自木然坐着的凤仪，略屈了屈膝，寒声道：“谢娘娘成全，奴婢若是心愿达成，势必会好生‘回报’娘娘！”说毕，姜含玉转身就从内室里出去，门口挂着的帘子在她身后重重的一摔。

　　诚如姜含玉所言，李怀玉只是个刚提拔上来的二等宫婢。见曾经最受皇后信任的大宫女竟也如此，李怀玉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心里好似被什么东西直堵着，鼻子酸酸的，直想哭——她明知那姜含玉是自私背主，趁凤仪病，戴了那副金耳坠想要去圣驾跟前邀宠。可是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又有什么办法呢？

　　想到这里，李怀玉回头看了一眼凤仪。

　　只见凤仪正望着刚才姜含玉出去的方向——

　　她面上那等茫然木讷的神气已经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清浅的笑意。那笑意之中，又透着些许嘲讽，些许冷厉，正一点点地随着那抹笑，缓缓漾开。

　　李怀玉以为自己看错了，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眼，再看向凤仪，凤仪的目光已经朝她这里转了过来，她也伸出了右手食指，押在自己唇上，学着早先姜含玉的样子，“嘘”了一声，示意李怀玉不要说什么。

　　凤仪这眼光，又是狡黠，又是得意，仿佛刚刚给旁人挖了个坑似的。

　　*

　　当夜，玄烨如往常一样，二更之后才从养心殿下来，到了坤宁宫中。连日来他一直连轴转着处理诸般政务，又挂心着凤仪的病，因此颇为疲惫。他到了坤宁宫中，匆匆看过保成，询问过乳娘，便遣了李德全在外守着，独自一人，来到西暖阁外头的明间里，缩在一张团椅之中，以手支颐，默默养神。

　　只听一个少女的声音轻轻地唤着，“皇上，您乏了么？”

　　玄烨确实是乏了，他没有睁眼，只是低低地哼了一声。

　　过了片刻，一双柔荑就此伸了过来，轻轻在玄烨肩上开始揉捏。

　　这揉捏的力道恰到好处，令玄烨的身心都一点点地放松下来。他不由得记起以前到这里来的时候，皇后都会亲自动手，给他搓揉僵硬的肩颈。忆及此处，玄烨不禁开口轻呼：“凤仪——”

　　身后的人双手微顿了顿，没有答话，又在玄烨肩上继续轻轻揉捏。

　　玄烨不禁睁了眼，抬起头。西暖阁里灯烛的光线柔和，正将他身旁宫女的一张俏丽面庞映得格外温柔。

　　“皇上——”

　　那名宫女见玄烨抬头望向自己，赶紧低头跪下请罪，柔声道：“是奴婢自作主张了，请皇上恕罪。”

　　“不妨的！”玄烨淡淡地说，“你……抬起头来。”

　　他心里忽然生了些异状，依稀便回到了从前与皇后在一起的日子。再命这面前的宫女抬起头来，玄烨顿时觉出面前这大宫女的相貌，多少与皇后有些相似。

　　他心底一动，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托住了那宫女的下巴，令她抬起头。他柔和地开口：“不要怕——”

　　玄烨的眼光在那张面庞上留恋地徘徊许久，再游移至那宫女耳上戴着的一对赤金耳坠上。耳坠上嵌着一对指头大小的明珠，将那面庞映得极为绰约动人。

　　他伸出手，似是想要轻抚她右耳上正佩着的坠子，“正是这副坠子，朕还记得……”

　　*

　　这天夜里，李怀玉即便累了想要休息，也只觉心底极不安稳，无法安然入眠。

　　西暖阁的卧室里灯火黯淡，凤仪鼻息细细，似乎已经睡着了。李怀玉困得昏昏沉沉的，强撑着去看了看，伸手替她将落在一旁的锦被重又拉上。

　　正在这是，西暖阁外头的明间里似乎有些响动。李怀玉一惊，突然清醒了些。她似乎听见了皇帝的声音，也有女人的声音，在外头小声小声地答话——那是姜含玉，声音格外地娇柔。

　　李怀玉的心陡然往下一沉。

　　她本是个谨慎胆怯的姑娘，在宫中执役多年，令她的性子更加畏缩。可听见了这样的动静，不知为何，李怀玉心头突然一热，似有一腔血涌将上来，就一起身想要掀帘子出去。

　　——她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为皇后感到好生不值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卧在榻上的凤仪突然一伸手，已经将李怀玉拉到自己身边，随即捂住了李怀玉的嘴，阻住她开口说话。

　　几乎是与此同时，李怀玉听见外间皇帝本人怒不可遏的一声厉喝，“朕平生最恨的，就是这欺瞒背主之人！”

　　立刻有女人的哭声从外头的明间传了进来，紧接着是怒斥声、来回走动之声、众宫女跪地请罪之声、下令拿人之声、教人惊恐不已的杖责之声、此起彼伏的惨叫呼痛之声……声声嘈杂，声声入耳。

　　李怀玉听得心惊胆战，她的口却被凤仪紧紧捂住。李怀玉头一次惊觉，皇后的手劲竟然一点也不小。

　　她努力侧过脸去看身边的凤仪。西暖阁卧室里光线黯淡，唯见凤仪那一对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在静夜里熠熠生辉。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外间的动静渐渐平息下来。坤宁宫终于恢复了平静。这时天也快要亮了，西暖阁的窗户纸有些发青。

　　凤仪的手这才一点一点地放松，直到将李怀玉彻底放开。

　　李怀玉浑身冷汗，手脚冰凉地站在凤仪榻前，眼看着凤仪一脸轻松，自回枕上去睡去。

　　李怀玉好容易定了定神，轻手轻脚地溜出西暖阁一问，才知自姜含玉以下，坤宁宫中的奴婢全部受了刑杖，送去了辛者库执役。姜含玉受的刑罚重些，刚刚送去辛者库的时候据说还活着，但没过多久，便一命呜呼了。

　　除了负责照料太子保成的人以外，阖宫上下，平安无事的宫女，大约就只剩陪在皇后身边的李怀玉一个。

　　李怀玉问清了殿内殿外的情形，再度蹑手蹑脚地回到西暖阁凤仪的卧榻一侧。

　　她心情复杂无比，紧紧地盯着在榻上安然沉睡的凤仪。她望着凤仪那张秀美无俦的面庞，再忆及白日里凤仪唇边那一丝漠然而冷酷的笑意，此刻只觉得浑身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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