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皇后回归指南[清]

　　“听说皇上表哥得了一幅‘神谕’？”

　　景仁宫佟妃笑嘻嘻地望着玄烨问道。

　　玄烨别过头来，淡然回应道：“不算什么神谕，不过是有人绘了一幅图样，匿名献了给朕，偏巧解了工部与兵部的燃眉之急，很有些用处。”

　　佟佳氏用手中的团扇遮着脸嘻嘻笑道：“所以表哥才命内务府悬了赏，想要找到献图之人，重重有赏是吧？”

　　玄烨不语，别过头去。

　　已近深秋，景仁宫内所植的两株高大榉木渐渐开始落叶，宫人们正将落叶扫了聚起，堆埋在树根周围。据说这样做能够“聚气”，保这树木顺利捱过严冬。

　　其实，在南怀仁口中吐出“星图”二字的时候，他就已经隐约猜到了这绘图之人是谁，也晓得那人其实是为了什么——那晚他将整册“图说”留在了坤宁宫，第二天命人取来，里面就多了那幅校准仪的图样。

　　至于悬赏，一来是南怀仁三番几次苦求，想见一见这献图之人，玄烨不得已用此法来搪塞；二来么，他不想让她觉得，他已经得知了是她。

　　经历了那一出生死遽变，皇后如今越来越神秘，令他几乎无法辨明，坤宁宫里的那人，究竟还是不是与他相伴十年，熟悉到如左手摸右手一般的皇后。

　　或许在深心里玄烨其实也觉得欠了凤仪的情，干脆用这种方式大张旗鼓地还，她若想要，自会有要他还情的办法，若她不想要，他至少也有台阶可以下……

　　挫败啊！

　　玄烨头一回在自己的后妃面前生出挫败感。

　　“表哥，若是臣妾说，这图，是臣妾为了想要给表哥分忧，所以去寻了高手匠人来绘了，又没有把握，只好偷偷献了上来。您会不会大大地赏赐臣妾呀？”佟佳氏手中那柄绣着金线菊的团扇轻轻在面前扇动，恰到好处地露出她面颊上的一片娇羞。

　　玄烨回过头，望着佟佳氏，眼光渐渐发冷，嘴角却缓缓挑起，“哦？表妹，那你可还记得，到底是什么图样？是用来什么的？朕现在给你纸笔，你能马上再画一幅出来么？”

　　佟佳氏一脸吃惊。她不过是说笑而已。但是见到玄烨面上的神情越来越冷，唇畔的笑意却越来越浓重，她便知道这位表哥已经动了真怒。

　　“啪”的一声，绣着金线菊的团扇就落在了地上。

　　佟佳氏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是臣妾言辞不当，臣妾确实没有欺哄皇上的意思，恳请皇上看在先太后的份儿上，恕了臣妾的罪过，饶了臣妾这一次。”

　　“算你知道规矩！”玄烨缓缓站起身，“你刚才那话，倘若教朕听真了，便是欺君。你便搬先太后出来，朕也不会饶你。”

　　佟佳氏趴在地上趴了半天，实在也没想清楚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九五之尊，就连表兄妹的情分都可以不顾了。

　　玄烨则走出景仁宫，信步走去，不知不觉便踏上了去坤宁宫的道路。

　　*

　　这时候太医桓同和刚刚给凤仪诊过脉，李怀玉正将凤仪手腕下的镶珠小锦枕撤去。

　　“娘娘近来可会夜间少眠，晨起眼周黯淡，偶有疲弱之感。”桓同和亲切地问凤仪。

　　旁边李怀玉接口代为答了，“是，近来好几晚娘娘都熬了夜。”

　　她说话的时候心里颇为愧疚，中秋那夜凤仪曾为了她的缘故硬生生等了一宿，此后凤仪也多有彻夜不眠的时候，比如……皇上去了延禧宫的那一晚。

　　“熬夜对娘娘的身子可是不利啊！”桓同和转过脸望着李怀玉。

　　“可是娘娘不听劝……”李怀玉一急，她有种感觉，她对凤仪说的，劝凤仪的，凤仪都听得明白，只是凤仪有自己的主意，旁人说的一切，对她都绝无影响。

　　“这个不妨的，李姑姑，可否请您暂且回避片刻，微臣有两句话，正好可以私下里劝劝娘娘。”

　　桓同和出任坤宁宫皇后的主治太医已经有小半年。他人本随和，这小半年里，与李怀玉等人相处得都不错。李怀玉听他这么说，便屈了屈膝，对桓同和说：“奴婢就候在殿外，桓大人有事请尽管吩咐。”

　　一时李怀玉离开，桓同和转过来面对凤仪，微微一笑，说：“娘娘放心，娘娘的身子好得很，没有半点不碍，夜间少眠什么，都是臣瞎掰的……”

　　凤仪原本只木然坐在桌边，听见桓同和这样说，微微垂坠的长睫毛便轻轻地一动。

　　桓同和见状，笑得更加欢畅。

　　“臣知道，臣的话，娘娘早已经听得懂了，只不过时机还未到，便还不愿开口回应。臣明白，臣都明白。”

　　凤仪这回真的抬起眼，看了桓同和一眼。

　　桓同和就此往后退了一步，冲着凤仪伏了身，拜倒道：“臣不求什么，只求能长长久久地在坤宁宫，为娘娘效力。”

　　凤仪沉默地望着他，双目却渐渐亮了起来。

　　“为……什么？”

　　桓同和原本没有预料到凤仪真的会开口的，此刻听见凤仪问话，一时又惊又喜，赶紧拜倒在地，诚挚地说：“臣说的是心里话——臣是个医痴，觉得这世上唯一有趣的事，就是给人诊病。臣不仅诊疑难杂症，也要想要开创前人想都不敢想的诊疗之法。”

　　“当时娘娘醒来，臣见到您的第一眼，就觉得，娘娘，您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追随您，一定会很有趣。”

　　凤仪听见桓同和说“有趣”二字，忍不住弯了嘴角，轻轻地笑了起来。

　　可她只是简明地比了个手势，命桓同和起身。

　　“臣知道，娘娘绝不可能轻易相信臣这样一个人。臣的诚意如今只是口头向娘娘表达而已，而娘娘以后自然会听臣之言，观臣之行。”桓同和起身，顺便捋直了官袍的下摆，“希望娘娘不久就能切实体会到臣的诚意。”

　　桓同和说到这里，便大声请李怀玉进来。

　　“微臣费了好一通口舌，娘娘似乎听进去了一二。毕竟早睡早起身体好，娘娘是明白事理的。”说着，他还转过头去问凤仪，“娘娘，您说是吗？”

　　*

　　玄烨到了坤宁宫外，正见到李怀玉将桓同和送出来。

　　“桓太医，皇后的病，究竟怎样了？”

　　桓同和见了玄烨，赶紧行礼，大声答道：“回陛下的话，娘娘身子康健，精神也好得很，绝无大碍。”

　　玄烨见他乖觉，满意地点点头，私下将他带到东暖阁，摒却了从人，这才问道：“皇后那不会说话的病……”

　　桓同和躬身应道：“这个，请陛下放心，皇后的心智，与常人一般无异，言语上头，则如同蒙了一层纸，有一天这层纸捅破了，便彻底好了。只是却急不得。”

　　玄烨听了稍觉心安，颔首问道：“那么朕可以做什么来帮助皇后复原么？”

　　桓同和伏在地上点头：“有！若是皇上能每天过来坤宁宫，陪娘娘说上一阵话，以臣推断，那层纸很快就能被捅破了。”

　　玄烨点点头，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他知道的好些事，连这太医都不晓得。只是面对这桓同和的时候，玄烨还是决定将这些秘密藏在心底。

　　他随即起身，过去西暖阁看凤仪。

　　凤仪正坐在桌旁，秋日的阳光斜斜的，透过窗棂上的纸照在她的面颊上。

　　“凤仪，你的眉色有些淡了。”玄烨望着面前如画的美人，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这一句。

　　“皇上，奴婢……奴婢这就去取娘娘的妆盒……”李怀玉一时慌了手脚。

　　“取皇后的妆盒来，朕来替皇后画眉！”玄烨如此说道。

　　他伸手取了螺钿妆盒里那枝用来描眉的炭笔，举到面前，发现那枝炭笔似是近来被狠狠地用过一回，早已用得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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