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新娘

　　凌晨，大多数实验体都渐渐安静下来，在玻璃罐子里沉浮，像一个个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我不喜欢午夜的三区，这时候的三区太过安静，由是反而显得嘈杂。我宁可耳边充斥着白日里一区此起彼伏的嘶吼，或是三区嘻嘻哈哈的废话，也不愿意面对维生机器运转时不变的噪声。

　　我的精神触须穿过芥子隔离层和漫散门，百无聊赖的在实验室逡巡。它们贴着走廊的四壁四处游走，犹如每一个平淡无奇而又漫长无边的夜晚。无人能及的精神力，代表着无可比拟的感知，也代表着无时无刻不在种种嘈杂琐碎的包围中，我已经习惯了长夜无眠。

　　实验室空旷的像一座巨大的坟墓，极度简洁的风格和无处不在的冷光灯，造就了一种后现代独有的恐怖感。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成不变的冰冷，宛如米诺托找不到出口的迷宫。而这里，绝不会有一个因愚蠢的爱情而变得聪明的阿里亚斯，及时地递上来毛线团，让你从容返回，反而有不知多少吃人的米诺托等待着吞噬你。

　　甚至，米诺托不一定是实验体，谁说不能是实验员呢？

　　譬如，三区负责人的副手----琼。

　　琼是实验室最漂亮的实验员，拥有一头灿金色的长发和心形的面孔。琼比很多alpha还要漂亮，所以即使她只是个beta，也有alpha喜欢。但琼在科研上的天赋就很差强人意了，远不如她的外貌。她毕竟只是一个beta，不可能像alpha一样被上天偏爱。

　　而实验室的另一个beta实验员查理，恰恰和琼相反。他平凡极了，笨手笨脚的，但他的推论甚至可以令alpha惊叹。查理很孤僻，总是独来独往，和人说话甚至会结巴，简直是八面玲珑的琼的反义词。他和很多实验员一样爱慕琼，却连一句话都不敢和琼说，有意思极了。

　　如果查理知道他心爱的beta嫉恨他，嫉恨到恨不得杀了他，会怎么样呢？

　　我的精神触须状似犹豫的打了个转，喜滋滋的拨开了监控室被闭合的开关。只要不是实验体出问题，实验员对我的评估就不会改变，我的匹配对象就不会改变。在不影响匹配的前提下，看一场戏何乐不为。

　　也许是我太想看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将我生死存亡定于笔端的实验员们内讧，我罕有的忽略了一个小细节----琼替换的药剂是舒缓剂，三区的吊命药。

　　舒缓剂和精神抑制剂原理基本相同，是特级处方药，帝国各大医院的医师必须有院长特批才能给病人使用，使用剂量严苛到按滴计算。但在三区，舒缓剂根本就是日常用药。

　　舒缓剂能抑制精神力，缓解实验体因精神力过于活跃，给身体造成的压力。十数年不间断的用下来，对实验体而言，舒缓剂几乎成了吊命药。倒不是说实验体精神力，个个都已经活跃到身体无法负荷的地步，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处方药成瘾。

　　为什么舒缓剂这种在精神力抑制方面有奇效的药品，会被列为处方药，甚至几乎被视为禁药？当然是因为它高达百分之九十的成瘾可能啊。大多数实验体并不需要频繁的使用舒缓剂，但培养液中每天都有舒缓剂的成分，你猜猜为什么？

　　因为这些实验员肖川三理未见得研究得多透彻，肖家制约人造人的法子倒是学了个十成十。前人造人时代肖家为了钳制人造人，在人造人的基因链上刻意留下瑕疵，让人造人在特制的气体里会窒息，以确保人造人不能威胁自然人的统治地位。

　　这些实验员做不到定向修改基因链，就另辟蹊径，用易成瘾的处方药来代替。

　　卑鄙，无耻，但是有效。

　　一旦舒缓剂停用，最多两周，实验体就会精神力暴动，把自己炸成肉末。

　　如果我知道琼替换的药剂是舒缓剂，我打开的就不是监控了，而是警报器。但遗憾的是，我并不知道。

　　天知道我在匹配开始前察觉到第二次暴动的时候，心情究竟有多糟糕。

　　该死的，还没完了！

　　布彻！米歇尔！我记住你们了！

　　我心中盘算着怎么不被牵连，但毫无头绪。不被牵连太难了，仅仅是S级的暴动就足以引起连锁暴动。即使实验室上方铺了真空带，在这样的破坏力下，帝都也会产生震感。不至于引起恐慌，但一定会引起有关部门的关注，三区所有实验体都会被即刻销毁。

　　实验员已经在三区了，如果我像昨天晚上一样强行镇压，确实能压制住暴动，但也会暴露我的攻击性。实验员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不会大量销毁实验体，也许三区能活下来一大半，可我肯定跑不了。

　　怎么都是个死，毫无生机。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可避免的感到绝望。当我发现薇薇安和凯瑟琳也发生暴动的时候，情况已经有点不受控制了。这不对劲，她们为什么会暴动？连锁没有这么快。

　　“舒缓剂！”一团混乱里，查理包裹着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芥子隔离层，顶着肆虐的精神力冲到培养罐旁边，打开了舒缓剂注入的阀门。然后他立刻惊恐的回过头，声音尖利的几乎破了音，“这不是舒缓剂！是激活液！”

　　激活液的效用和舒缓剂完全相反，那是一区的怪物们的药剂，和肌肉松弛剂混合使用，怎么会出现在三区？我努力平定自己的情绪，收拢蠢蠢欲动的精神触须。怪不得我今天的情绪如此大起大落，原来是激活液。

　　回忆一下昨天琼反常行为，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备用药剂！”一个助手打扮的beta拖着一条软管跑进来，迅速和副注入口对接，然后利落的切换阀门。舒缓剂大量注入培养罐，实验体们一个个安静下来，肆虐的精神风暴平息下来。

　　碰！

　　二十二号和四十三号玻璃罐子相继炸裂，已经变成淡红色的培养液流了一地。

　　可是，对布彻和米歇尔来说，已经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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