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天大谎

　　“康德·威廉？”带着金边眼镜的斯文男人头也不抬地在那台超薄笔记本上十指连动，裁剪得当的西装勾勒出他瘦削挺拔的骨架。
　　“对，这家伙是重点对象，剩下几个没有排除的资料也要。”快速动作的指尖没有一丝停滞，镜片后的双眼永远是波澜不兴，“半小时，我把东西整理好传到你的个人微端。”
　　图森点了点头转身离开，除却没有人情味这点，凯文办事的效率绝不是吹的。
　　这边图森后脚才刚跨出门，就和极速奔来的波尔撞了个满怀。
　　一个秘书打扮的女子路过走廊顺道拿眼角的余光瞥了下二人，然后满脸通红的大步走开。

　　图森面无表情地抱臂倚在门上，刀削般的面孔配上紧抿的薄唇，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上位者的气势。“怎么，这年头连男人都开始流行投怀送抱了？”

　　波尔无奈地打了个手势将图森拽到一旁。“拜托老大，你又不是什么霸道总裁。说正经的，你昨天不是派查理去联邦银行调录像吗，我从他发来的影像中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图森的好奇心几乎是瞬间被勾了起来。经验表明，历史上众多案件的真正犯人，往往是因为某些微小的失误而最终落网，“给我看看。”

　　两人回到图森位于分部八楼的办公室，“Ｌ”形的沙发被两个体格不小的男人一坐，瞬间凹下去一大块。

　　波尔打开电脑，调出了最近浏览的文档。精细的批注和一旁密密麻麻的标记无不显示出笔记的主人昨晚庞大的工作量。

　　“这儿，看这儿。”波尔将其中的一张图片放大了一倍，清晰度随着放大变得些许失真，不过基本的细节还是可辨认，尤其是在两个FBI精英面前。

　　图森紧紧盯着截图中的男人，三秒后，眨了眨眼。

　　“金发，脖子上有蛇形纹身，目测一米七五左右，左手中指有配戴劣质的银戒。和康德·威廉近照几乎无差别吻合，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老大你看这儿，这儿！”

　　波尔伸出食指使劲戳了戳照片中男人后脑勺靠近颈部的部分，如果手边有马克笔，波尔表示现在就要在上面描一个重点加粗的红圈。

　　“这家伙明明是金发，但是这儿却有一撮黑色的，显而易见拍摄这张照片的摄像头正好设在了水平距离以下的地方。”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戴了层伪装？”

　　“对，不过奇怪的是，这家伙过去五年里一次染发记录都没有。为了这个新发现，昨晚凌晨三点我还特地冒着生命危险去向凯文查证。”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波尔一张俊脸瞬间拉得老长老长。

　　图森像安抚大型犬一般搓了搓波尔的一头卷毛，一双锐利的双眼盛载着幽绿的漩涡，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中那张模糊的面孔，大脑飞速运转着。

　　“或许......”

　　滴的一声提示音打断了图森的话语，凯文准时将资料传到了工作终端机。

　　图森终究还是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话，顺手把资料转发了一份给波尔。

　　“我再去趟诺林，看来有必要向当地的警方查证点东西。这期间，凯文发来的文件就拜托你整理了。”

　　时隔不到24小时，黑色的商务车再次出发驶向那个远郊的小镇。

　　不算大的会议厅里，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占据了大半空间。
　　诺顿的警长奇奥是个年近五十的黑人，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头，壮硕的身子包裹在蓝色的警服里，整个人硬生生地挤在标准规格的办公椅中央，乍一看去，让人不禁产生椅子会在下一秒炸裂的错觉。

　　反观左手边的FBI探员，一身剪裁得当的黑西装，格子领带束缚的衣口严谨地竖起，一副宪法代言人的严肃形象，却因为那张脸上的神情而在不自觉中平添了几分随性的感觉。

　　“……谢谢您的配合。”估摸着再也问不出什么多余的东西了，图森看了眼腕表，合起笔记本和警长礼节性地握了握手。

　　“哈哈，小事小事。”尽职尽责地对完问题的奇奥长长地舒了口气，把自己艰难地从位子上拔了起来。这一下，仿佛一座黑色的小山平地升起，将同样站起的图森整个人罩在一片阴影下。黑人警长大力地拍了拍图森的肩膀，咧着一口白牙比了个好好干的拇指，大摇大摆地率先走出会议室。

　　黑色的别克安安静静地停在路边，阳光照得车身泛起一阵闪亮的涟漪。图森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正准备按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脚尖一转，向来时的反方向走去。

　　诺林小镇虽然地偏，但风景却是一等一的自然美。下午三四点的风仍然带着热热的温度，在被晒得明晃晃的马路上自由地穿梭。两旁是各具特色的私宅，和洛杉矶的摩天高楼不同，低矮的屋子配上周围插了一圈的花草，更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
　　图森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墨绿色的瞳孔反射着粼粼的光线，给那双有着淡薄颜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柔光。

　　平坦的马路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变成了十字岔口，图森脚步轻快地绕过了一个遛狗的老妇人，往右一转。

　　“——砰！”

　　一声巨响后，一个身影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
　　“好疼疼疼！哪个混……麦克？！”
　　“唐？”
　　大街上，两个男人惊讶地互相看着，明显认识的样子让一旁准备看好戏的路人遗憾地走开，白色的贵宾犬冲两人吠了几声后，街道又回复了刚才的宁静，几只说不出品种的小鸟站在宅子外围的一圈木栏上，歪着头看向不时跑过的车子。

　　“好巧啊，麦克！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和图森并肩而行的唐启撇过头，一件简单白衬衫穿在身上，透出一股邻家大男孩的亲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侧脸，“刚才真是抱歉，有点急事所以跑得稍微快了点。”
　　“哈哈，我这不是没事嘛。”图森垂下视线，促狭地挑了挑眉，“不过你的急事，难道是指和女孩子的那种约会？”
　　唐启窘了一下，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只是出来跑了趟腿。”
　　“哦？跑腿？”
　　“我室友今早回来了，不过那家伙一直嚷嚷着肚子疼，我帮他出来弄点管用的药。”唐启晃了晃手里的袋子，一副你看我是不是世纪好室友的滑稽表情。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到了唐启租住的公寓。简单的白色建筑，大概三层的高度，门口还摆着两排盛开的郁金香。
　　唐启冲图森利落地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门口。等到青年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图森脸上的笑意蓦然融冰般消失。康德·威廉回来了，看样子需要立刻行动，至少在那家伙如同惊弓之鸟的神经察觉之前。

　　未作过多停留，图森记下了公寓的地址就离开了。
　　然而，好像命运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一声变了调的尖叫突然从白色的建筑里传出来，刺耳的声音震得几只乌鸦啊啊地怪叫着，腾空而起，某种仿佛笑话的现实，透过感官的颤动潮水般清晰地传了过来。

　　不知何时聚集起来的乌云将天空蒙上了一层惨淡的阴影。紧接着，第一声惊雷响彻了整个小镇。

　　几分钟后，呜呜作响的警车将一幢白色公寓大门堵得水泄不通，几个警察正着手在房子周围拉起明黄的警戒线。

　　“不好意思啊唐，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下我会陪你一起去警局做个口证。”唐启放在膝盖上的手突然微不可察地痉挛了下，随即轻轻点了点头，等到图森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中，唐启这才无力地倒在了后座上，任凭柔软的刘海将眼睛全数遮住。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雪白的墙纸上满是鲜艳的涂鸦和各种青少年的叛逆发言，靠窗的写字台上，蘸了番茄酱的薯条散落着，还有不少掉在了地板上。金发的青年的上半身瘫软在桌子上，双手像是被抽去骨头软软地垂下，脖颈怪异地朝侧着门口扭曲，死鱼一样翻白的眼球朝外突出，透明的液体顺着张开的嘴巴滴滴答答地蜿蜒下去，一股奇怪的味道混合着快餐食品的油腻味道充满了这间小小的居室。
　　“这下遭了老大。”电话另一端的波尔揉着眉心烦躁地看着电脑屏幕。“康德的嫌疑接近百分之七十二，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杀掉的话，我们的线索可能会就此中断。”
　　“我现在几乎可以打百分之九十的包票，这家伙和案子脱不开关系。”图森站在走廊上，看着警察和医护人员进进出出地采证取样，尸体在摄录后已经被移交给了尸检处的负责人。“我们可以做个假设，假设有人曾经警告过康德不要参与进某件事，但是他没有听，然后这小子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惨样，就像只可怜的死耗子。”
　　“那自杀呢？”
　　“波尔，资料基本不会有错。这家伙是那种会因为畏罪而自绝性命的人吗？”图森推开窗户，看着街道上浮动的伞顶发问。
　　“呃，这么一说倒确实。所以老大，你觉得是有人杀了他？那那个和他同住的小子怎么会没事？”波尔道。
　　“这些问题电话里讲不清楚，你过来一趟吧。”图森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徒留另一头的波尔愣了半晌，握着电话认命地叹了口气。
　　现场的清理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很快就将所有证物和资料归类送去了鉴定处。图森走出公寓，凝望着大雨倾盆的灰蒙蒙的天空。
　　“或者，是想警告我们，用血的代价警告我们，不要继续调查。”
　　一丝嚣张的弧度从图森的嘴角翘起，“不过很遗憾，对象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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