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零开始的相遇

　　收到飞鸽信书的时候，他们计划了几日的战术全部被迫搁在了一边。
　　信中的凌王言语诚恳，表示愿意为心爱的女人能够见到自己的弟弟而屈膝承认错误，祈求着岭邱国百姓的原谅、想与季运乾元帅和好。
　　但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千代却丝毫没有战争即将平息的预感。
　　女人直觉总是很准的。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唐轩放下纸张，凝视众人。
　　“你相信他是真心实意要与你讲和的吗？”顾纪年问季运乾。
　　“绝不。”
　　季运乾立马回话，决断的语气让顾纪年一震。
　　“为什么？”
　　这回他没有立马回答，而是低下了头，用力攥着拳头。
　　“你有什么心事吗？”
　　千代体贴而温柔的问道，季运乾抬头看她，眼神中居然显得有些委屈。
　　是那种被弟弟妹妹抢了吃的还被妈妈说不懂事的小孩，觉得世界上没有人会再关心他、过问他、接纳他，可又突然得到了母亲一丝丝的安慰，然后嚎啕大哭的小孩一样的表情。
　　随后，季运乾带着顾纪年他们去驻扎营地的最深处，那里有一间木屋，虽然是临时搭建，可规模不算很小。
　　显然，住在里面的人，身份不同小可。
　　“太子殿下的遗体还在里面，他是前不久过世的，我封锁了全部的消息。”
　　帝王被杀，太子与他出兵讨伐凌王，却被下了蛊。
　　那日，凌王假意与太子和好，说他也是被人控制，便用他‘叔叔’的身份骗太子去见他，结果，他在太子的杯中下了蛊虫幼卵，那虫子长得极快，他们军队中没有懂巫蛊之术的人，太子活活被蛊虫折磨而死。
　　季运乾的背上压着整个岭邱国，即使知道这场仗胜利了，岭邱国也不会再有重建的可能，但他还是背负起元帅的职责，捍卫着他最后的国土。
　　太子死亡的事他没敢和任何人说，他怕军心因此而散乱，只能一再拖延，与他的士兵解释，太子还在昏迷中，但情况有所好转。
　　“有什么意义呢？岭邱国的皇室血脉只有凌王了吧，杀了他，岭邱国就真的没有了。”
　　顾纪年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对他说，作为燕洙国的帝王，这个消息对他来说非常有利，从此以后，燕洙国便一家独大，可此时他的心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我宁愿亡国，也不会让这样的怪物坐上王位。”
　　他带着三人进了里屋，屋里有些发臭，想来是遗体开始腐烂了。
　　“这种蛊其实能够解开的，你要是早些来找我....”千代惋惜的摇摇头，此蛊名为吸血蛊，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吸血’，而是将人的五脏六腑啃咬，直到它们失去功能，那被下蛊之人也会死去。这种蛊虽然可怕，但是极其容易破解，人死后也会随之消失。
　　“我愿意求顾纪年，但我不愿意求巫蛊族人。”
　　泷泽圭吾对岭邱国人的伤害已经不能用残忍来形容了，当时被救出来的少男少女们都体无完肤——他们用普通百姓的身体做蛊虫实验。
　　床上的男人腹中肠道由于腐烂而显得膨胀，浑身尸斑，口鼻流着粘稠的血水，浑身起着有恶臭的血泡，已是面目全非。千代没有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反而恭恭敬敬的给他的身体加封。
　　“对不起。”她轻声回道。
　　被封上的尸体不会再继续腐烂，但也坚持不了多久，可季运乾还是不愿意下葬，他想等打完仗后再办。
　　“所以，这便是你不会再相信他的原因了是吧。”唐轩说道。
　　季运乾点点头。
　　可石兰是真的在他那，顾纪年曾经答应过石英，一定会将石兰找回来的，如今能够兑现承诺，顾纪年不愿意放弃这次机会。
　　他们与凌王中隔着蛊虫，虫子已经变得很大，那一片地区都成了荒野，没有生命敢在那里停留。
　　凌王信中说过，他知道有一处地方可以暂时躲避蛊虫，让他们姐弟相见，只是不能带太多人去，蛊虫会闻到人的气味。
　　这一听就是有预谋。
　　他们都不同意顾纪年去。
　　“放心吧，他们也说了，蛊虫能够闻到人的味道，所以他们也不敢带多的人来不是吗？”
　　如果借着这件事能够和石英说上几句话，即使有危险，他也愿意一试。
　　离开了太子遗体暂放点，他们又回到军营，已经是中午了，离凌王约定的时间还差一个时辰。
　　季运乾还是不同意顾纪年去，他怕凌王会对他做什么，他心中清楚，只要顾纪年一死，凌王不仅能够拿下岭邱国，短时间内燕洙国也不会来犯，他便有充足的时间整理国家之事。
　　顾纪年摇摇头，说他一定会小心行事，他也想见见石英这些年来一直在思念的姐姐。从前总是听石英说，他的姐姐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而且正真历史上的顾纪年没有识破假石兰的身份，所以他并没有见过真的石兰。
　　千代午饭的时候就端着饭菜进了石英的房间，顾纪年悄悄走进去，男孩捧着瓷碗嚼着白米饭，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千代说着话。
　　大致就是问他这些天感觉如何，眼睛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石英都一一回答。
　　不知是不是他的脚步声惊动了屋内的人，石英放下了手中的米饭，安静的将头转向他所在的地方。
　　又被发现了。
　　“石英，快些吃，吃完我们就走了。”顾纪年面带笑意的靠近男孩。
　　男孩下意识的后退了一些，这让顾纪年尴尬的定在了原地。
　　石英的反应不像是知道要去见石兰的模样，顾纪年疑惑的看向千代。
　　“我没和他说，要说你自己说。”
　　女人将碗筷收拾起来，离开了营帐。
　　他们都不愿意顾纪年去冒险。
　　目送着千代有些脾气的背影，他无所谓的耸耸肩，刚才点了一百个死士，唐轩又说他也会为了保障顾纪年的安全而随行，这才是千代生气的真正原因吧，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个姑娘喜欢唐家的道术师。
　　“我吃完了，你也可以走了。”
　　床上的男孩发出微弱的声音，顾纪年轻叹一口气，慢慢靠近他。
　　似是感觉到了越来越近的热量，石英瞪大着眼快速向后退。
　　“石英。”
　　顾纪年双手撑在他面前，皱着眉问：
　　“为什么怕我？”
　　男孩撇过头去，想远离这个温暖的圈中。
　　“换件衣服吧，我们要走了。”
　　石英的反应在顾纪年的意料之中，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像之前一样摇晃着他，叫他相信他、再给他一次机会，而是平静的开口，温柔摸着他的头。
　　男孩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所以并没有动作。
　　“走吧，我带你去见你的姐姐。”
　　一直缩在角落的男孩身体猛地一抽，他抬起头朝着顾纪年所在的方向，但只是一秒，又缩了回去。
　　“我没有骗你石英，凌王传来了信，他说石兰想你想的都快疯了，所以才约定见面的，不会有什么事，只是让你们见个面。”
　　男人又开口，说话间，他从一旁的木柜上翻出石英的外套。
　　他悄悄给石英披上，床上的男孩还在发愣，所以便任由顾纪年给他穿衣。
　　“不相信的话....我带你出去，你问千代，好吗？”
　　像是哄小孩一样，他将石英从床上抱了起来，男孩突然想起反抗，一下子重心失控险些掉了下去。
　　当然，他虽从小有蛮力，却还是不及顾纪年，他被男人轻松的重新抱住，只能被迫勾着他的脖子了。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姐姐，懒得和顾纪年烦。
　　从营帐中出去，当空的烈日晃得顾纪年一时没睁开眼，但怀中的男孩却没有被影响，依旧睁着那副黑而空洞的眼睛，定定的看向一处。
　　军营前的一百精英死士已经整装待发，顾纪年高大强壮的马被牵着立在原地，等待着它的主人。
　　说起来，这匹棕色的马好像一开始不是顾纪年的来着，是什么时候到他哪的？嗯.....当时只觉得它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便一直留下了。
　　顾纪年思考的期间完全忽视了一旁咬着手帕、被将士劝着‘元帅算了算了~’的季运乾。
　　“你真的想好了吗？”千代又不死心的问。
　　石英被顾纪年放下，男孩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走。
　　“我会小心的，等我回来，你们在这里驻守，不要被偷袭了。”
　　顾纪年一边回答着，一边扶着石英，叫他抓住缰绳，踩着马蹬上马。
　　“而且，这是我对石英的承诺。”
　　听到帝王坚定的回答，千代只好作罢。
　　唐轩也跟着上马，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千代。
　　女人低着头，情绪低落，满脸担忧。
　　“不会有事的，我在呢。”
　　他的安慰貌似没起什么作用，他并不知道千代担心的其实是他。
　　石英骑在马上晃晃悠悠的，他努力抓住缰绳，但是马儿好像被他烂到爆的技巧弄得受了惊，开始左右摇晃起来。
　　直到男人上马，从后面一手拥住了他，一手拉住缰绳，马立刻就停止了躁动。
　　顾纪年的身材比石英大出一个轮廓，男孩被紧紧固在怀中，身后男人的呼吸声他都能够完全听见。
　　马开始向前走动，石英尽可能向前坐一些，这个小举动被顾纪年发现了，他便用搂住石英的手臂将他收了回来。
　　一片马蹄声中，石英感觉到顾纪年本来桎梏着他的手臂突然松开了，他一下子慌了神，下意识的抓住了顾纪年的另一只手臂。
　　男人宠溺的轻笑，在石英听来是嘲讽。
　　于是他赌气般的松开了抓住他的手。
　　一会后，他又感觉到顾纪年在他身后动作，随后，男人两只手放到他的前方，开始拨弄着什么。
　　石英听到了纸被翻动的声音。
　　随后便有一个块状、还带着果香味的物体抵上了他的嘴唇。
　　“张嘴。”
　　石英不干。
　　“听话，不吃一块的话，等等会头晕的，你想见到你姐姐的时候激动的昏过去吗？”
　　一听到姐姐，石英犹豫了一会，还是张开了嘴。
　　是他最喜欢的草莓果糖。
　　很甜。

　　凌王在破村庄等候多时了。
　　昨夜引来一些蛊虫又让他损失了几十个士兵，所以这次，必须成功。
　　那些虫子离这里不是很远了，必要时候优先撤离。
　　就算不能够杀死顾纪年，重伤他，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想到这，他又低头笑着，忽而看见一旁同样骑在马上，朝着远处眺望的石兰。
　　她的侧脸美的不像凡间女子，而此时焦急和不安在这幅绝美的脸上又给她添了几分凄美的感觉。
　　“要见到弟弟了，你开心吗，石兰？”
　　石兰知道他要做什么，她昨晚偷偷听见了，只是她假意不知道，一早就装出很感激他的模样。
　　“高兴！夫君你待我真好。”
　　女人一下调整过来的情绪让凌王失了神，女人很少对他表示感谢。
　　之后，二人就没再说过话。
　　不远处，顾纪年如约而至，他还带来了一些穿着黑衣的强壮男人。本以为季运乾也会来，但却没有看见他。
　　想来是驻守在营地了吧，顾纪年留了个心眼，怕他们偷袭。
　　啊呀呀，我是那种人吗？
　　凌王自嘲道。
　　“石英.....真的是他.....”
　　一旁，石兰捂着嘴控制着情绪，她拼命擦去眼角的泪水，妆容都有些花掉了。
　　凌王首先下马迎接，石兰紧跟其后。
　　顾纪年在离凌王有些距离的时候停下，自己先下马，又将石英也抱了下来。
　　这一幕被石兰看在眼中，她的弟弟这些年来都过得很好，有这样一个人对他如此关怀。
　　只是....她的石英看见她，怎么没有反应啊？
　　他不会是在生气吧，气她当年离开了年幼的他？
　　“英儿....”
　　女人颤抖着声线呼喊她的弟弟。
　　石英听到声音后身体猛地一震，被顾纪年稳稳的抱在怀中。
　　石兰慢慢走向他，直到走近后，她才发觉不对劲。
　　“英儿，我是姐姐，你怎么不看我？”
　　女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石英抬头，努力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他不想让姐姐知道他的眼睛瞎了。
　　顾纪年抱着男孩，又看了看石兰，他们长得很相似，而且石英说的没错，石兰真的很美。
　　女人不解的看向顾纪年，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跪下喊了他一声陛下。
　　顾纪年让她快些起来，而这时，凌王也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这就是石英了？真可爱啊，石兰，他长得真像你，你们确定不是胞胎？”
　　凌王没有参拜顾纪年，但轻快友好的语调让这次见面真的如他信中所写的那样，是一场专门为他们姐弟重逢而举行的聚会，他有着什么样的阴谋，石兰心中却明白。
　　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同顾纪年说。
　　“英儿，姐好想你，我们去一边坐着吧！”
　　告诉石英，让他再告诉顾纪年，应该还有挽救的机会！
　　如果顾纪年死了，石英一定会很伤心的。
　　女人拉住男孩有些冰凉的手，可男孩还是站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英儿？”
　　她看见自己的弟弟就快要哭出来了。
　　顾纪年喊了一声她，随后是一阵沉默。片刻后，男人抬起头，直视了石兰的双眼，那双眼睛和石英一样是墨色的，它明亮有神，让顾纪年想起了从前的石英，那时，小小的他，也用这样的眼睛看着他。
　　“石英他，失明了。”男人小声说道，自责、愤悔的情绪全部展露无遗。
　　已是下午，天热得异常。
　　蛊虫从地底中爬到这里用不了多少时间，它们见人就吃，不分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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