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娘的小面馆

　　汤菜煮好了。
　　家里的人也都上了桌，只是因着人都还没有彻底到齐的缘故，所以还没有开始动筷。
　　和之前的位置不同。
　　原本一左一右挨着沈大海端坐的于洋和沈秋娘，这次两人坐到了一起，而沈大海的左边则坐的是济源，对面坐着的是昨夜宿在家中的叶明成和他的夫人。
　　难得家里所有人全部都这么齐整的吃一次饭，即便昨夜已经喝过了不少的酒，沈大海还是兴致勃勃的张罗着说是想要再开一坛。
　　只是那抬起的手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就已经是被身边眼疾手快的沈秋娘给重新按压了下去。
　　“昨天夜里都喝了好些了，别以为喝了醒酒汤之后，脑袋就不会闹腾了。”她没好声气的说了一声。
　　说话的同时，下意识用眼神制止住了自己身边正准备应和父亲的于洋。
　　接到自己新婚妻子的瞪视，于洋讪讪的收回了手，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两人今天穿的都是朱红色的外袍，虽然不是和昨日一样的正红，但是这样鲜艳的颜色又这样亲密的凑在一起，新婚燕尔的感觉还是满满洋溢在了堂屋里。
　　“不喝就不喝，”沈大海把一边摆放出来的酒坛往后面推了推，有点无奈的对着于洋笑了一笑，也没有再坚持。
　　转而从后厨里，重新端出了一盆和桌上汤盆不一样的汤羹。
　　于洋有点好奇，“师父，这是什么啊？”
　　“猪肚汤。”
　　沈大海笑的一脸和蔼，端着汤盆的手小心翼翼。
　　“猪肚汤？”
　　“嗯。”
　　揭开汤盆上面盖着的小盖子，里面的热气，带着几丝药材的清香味，缓缓飘荡了出来。
　　四神猪肚汤，专门用来调理脾胃虚弱的。
　　因为胃病的原因，沈大海倒也经常准备猪肚汤，想着‘吃什么补什么’，常常会给于洋备上。
　　但大抵都是红枣猪肚汤或者山药猪肚汤。
　　像是这般，认认真真的去药铺开了方子，又仔细掂量了用料和配方准备的药膳，还是第一次。
　　“这汤的味道，好像和之前我喝过的，都不太一样啊？”
　　于洋有点好奇的用勺子小心划拉了几下汤水，看着上面沉浮着的药材和猪肚，闻着那有几分熟悉的药味，一脸的惊讶。
　　“嗯，想着昨天你喝多了，这胃好不容易才调养好了一些，可不能够再被弄坏了。”沈大海接过一边叶明成递过来的大勺，就仔细的给于洋捞了满满一碗。
　　仔细叮嘱着，“先喝点猪肚汤，暖暖胃舒坦了之后，再好好吃饭。”
　　“好嘞。”
　　于洋刚想要接过那个小碗，手刚刚伸到半空中，忽的，就被原本一直坐在一旁‘隔岸观火’的叶明成舅舅给拦了下来。
　　莫名被半路拦截了的人一脸懵逼，“怎么了？”
　　“这都已经成了婚了，还管着你父亲叫师父呢？”叶明成笑的一脸不赞同，“虽说今日起得迟了，早上还没有来得及敬茶，但是该改的称呼，倒是要真的改了吧？”
　　确实。
　　因为自从进了沈家之后，于洋便一直管沈大海叫的师父，这叫习惯了的称呼，一时半会儿的，倒也是没有那么容易就可以改过来了。
　　他有点犹豫的顿了顿，没有冒然开口，只是小心的抬眼看了不远处的沈大海。
　　猝不及防撞见他眼中那暗含着的期待之情后，于洋嘴巴动了动，有点无措，“父，父亲。”
　　“诶，好孩子。”
　　一直想要听于洋说出口的称呼，没想到竟是来的这么突然。
　　沈大海笑的见牙不见眼，又满满当当的给于洋重新盛了一碗猪肚汤，连带着，把原本靠边放着的汤盆，也跟着一起往于洋那里推了推。
　　“多吃点。”
　　这四神猪肚汤，除了内里放的那些一同熬制的药材之外，其余的步骤，倒是和旁的猪肚汤的做法相差无几的。
　　买回来的新鲜猪肚，在用盐醋反复清洗干净，确认内里再没有那股刺鼻的味道之后，再切成三到四块，放入水中加上姜片和料酒焯一下。
　　焯好的猪肚冲洗掉水上飘起的浮沫，捞起洗净后切成肚条。泡好的红枣同姜丝，葱段一起和猪肚进去油锅煸炒。虽然猪肚之前已经焯过了，但是这样的煸炒，却也可以稍微炒久一会儿。
　　等到戳着猪肚的触感已经变软，感觉炒的差不多，猪肚也已经开始微微变了颜色了的时候，再加上清水或者高汤一起完全没过猪肚，大火烧开后小火慢炖。
　　所谓的四神，指的就是山药、茯苓、芡实和莲子，这些个药材和猪肚一起倒入砂锅，最终煮出来的四神猪肚汤，素淡却又鲜味。最后的一点点盐和白胡椒，调味。
　　这样熬费心力做出来的汤，可以调理胃炎和胃溃疡，最适合昨日因为敬酒而不得不宿醉了的于洋。
　　“谢谢爹。”
　　一直以来，没有能够好意思开口的称呼，在经历过第一次的尝试之后，再出口，就一下子变得容易了许多。
　　于洋用勺子盛了一勺，一口下去，淡淡的胡椒味中含着的药材香味，以及那猪肚汤原本的鲜味，热乎乎的，只一口，就觉得已经是暖到了心里去。
　　就更别提之前，一直觉得隐隐有些抽抽的胃了。
　　慢慢的喝下一整碗的猪肚汤，于洋下意识的，就用手摸了摸自己胃部所在的位置。
　　说不出是自己潜意识的认为，还是这样的猪肚汤确实对自己的身体有奇效，原本还觉得有几分不得劲的感觉，瞬间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许是经历了宿醉之后，觉得这样的舒坦，很是难得。
　　几乎用不着沈大海开口再劝，于洋已经是自动自发的给自己又续上了一碗。
　　“慢点吃，”叶明成看着于洋喝的香，下意识的也跟着眼巴巴的盯着猪肚汤看了会儿，“又没有人和你抢。”
　　话音刚落的同时，忍不住也跟着一起动着嘴巴砸吧砸吧了几下。
　　原本还觉得很是好喝的汤菜，一瞬间也变得没滋没味了起来。
　　人啊，总是这样，总觉得自己没有的，在被人碗里面的，就是最好吃的。
　　端着自己手上的汤菜，忍耐了一会儿，叶明成到底还是偷偷小声的询问了一句，“好喝吗？”
　　没等‘吗’字话音落下，舅妈的一记手肘，已经是狠狠的顶在了他的后背上。
　　“这是小洋补身子用的，你盯着人碗里的，看啥看？快吃饭。”
　　“舅舅你要是想喝，也一起来喝一碗吧？”于洋见不得舅舅舅妈因为这点小事拌嘴，本来猪肚汤就煮了很多，索性干脆直接拿过叶明成的碗，帮着给盛了一碗去。
　　“这汤的味道有点淡，您要是吃不惯，还可以往里面加点盐。”
　　于洋知道自己的口味，平日里吃的，基本上都是沈父帮忙给开的小灶。
　　少油少盐不说，而且药味也是隐隐约约的很是明显。
　　他自幼吃惯了的，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或者不习惯的，但是叶明成舅舅不一样，平日里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饮食，贸然尝试一番，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是会觉得接受不了的吧？
　　心念至此，于洋便仔细偷眼瞧着舅舅。
　　只见他捏着自己手上的勺子，先是小心翼翼的盛了一勺，仔细的品了一品之后，原本挨着嘴边的勺子，就迟迟再没有伸到那猪肚汤里面去过了。
　　他忍俊不禁，下意识的用衣袖轻轻掩饰住了自己面上的笑意。
　　毕竟是长辈，还是不要笑的太过明显了。
　　体谅到舅舅现在的为难，于洋很是善解人意的，假装不在意的把自己手边的陈醋瓶和胡椒粉，一起往那边都推了推。
　　加了这两样之后，想来就能够把那股药材的味道，给盖住了，应当也会比一开始的‘原味’，要容易入口一些了。
　　果不其然，原本已经微微苦皱了自己脸蛋的人，在留意到那过来的醋瓶和胡椒粉之后，立时就像是得到了万能救助一般，一边假装不经意的快速往里面撒着佐料，一边还努力的维持着自己面上的正经神色。
　　只当以为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
　　殊不知，除了身边正埋头苦吃着的济源之外，其余的几人，就都已经是注意到了他的举动，连带着，看到他那因吃到正常膳食而舒展开的五官之后，面上的笑意也跟着一起显得越发明显了起来。
　　新婚第一天的早餐，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等到了饭后，已经叨扰了近一个月的舅舅舅妈也主动打起了招呼，想要回家去看看。
　　之前是因为沈大海迟迟不归家，担心小两口们自己不知道怎么招呼，家中又没有长辈坐镇着，他们才不得不先丢下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先行赶来这里帮忙的。
　　可是现在，既然婚礼已经结束了，沈大海自己也已经回来了。
　　那他们，还是要早点回家去看看的好。
　　“真的不打算再多住几天了吗？”
　　这是正在帮着舅妈收拾行囊的沈秋娘，一边帮着利索的整理着，一边有点不舍的开口劝道。
　　“瞧你，”舅妈闻言笑了起来，“又不是以后就见不上面了，咱们两家，不就一个住在县里，一个住在县外的山上吗？”
　　说完，看着沈秋娘又道，“再说了，冬天也不远了，家里本来就住在山上，有很多事情和东西，都要现在开始忙活起来了，可不能够耽搁了。”
　　“之前舅妈一直对你放心不下，总不知道你和于洋什么时候才能定下来，这下可好了，知道你们已经成了家，我和你舅舅也就放心多了。”
　　了解秋娘只是因为不习惯面对这样的分别而感伤，于洋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便帮着舅舅一起套起了驴车。
　　既然都是要回去的，不若干脆一次性多带些东西，反正家中的驴子不用拉磨，闲着也是闲着，多装些东西带回山上去，也免得舅舅他们还要上山下山来回几次的麻烦。
　　清点了过冬需要备下的物资，除开那些个家中现有的，还有的就是些棉花和布匹什么的，列了长长的一条清单出来。
　　方才沈大海已经是拉着济源一起上街采买去了。
　　县城外的山上，说远不远，架着驴车也是要花上一个多时辰的路程。
　　这时本来就已经不算早了，路上也不好走，要是再拖上一拖，等到天黑了下来，上山和下山就会显得更加不方便了。
　　既然叶明成他们对自家放心不下，急着想要回去看上一看，那自然还是越快越好的。
　　左右，等到过年的时候，他们也可以上门去拜访。
　　而济源，则是在这里也住了近半个月了，原本刚来的时候，许是因为知道自家师父刚刚过世的缘故，所以还看着显得有几分寡默的。
　　但许是慢慢的接受了这里的环境，又或者是因为有着同龄人小豆子的玩伴。
　　性格倒是比刚一开始来的时候要开朗上了不少，整个人也显得落落大方了起来，虽然还没有认熟这附近的地方，但是大抵，已经是在融入进去了。
　　每次沈大海要出门，他都是一脸兴高采烈的跟着要一起出去。
　　路上撞见了认识或者不认识的熟人，都挺热情的打着招呼，每每得到善意的回应之后，原本就蹦跶的孩子，显得更加高兴了起来。
　　托这个小习惯的福，这城南附近的人家，在看见这个顶着半长不长黑发的小孩，也都能跟着一起叫上一声名字。
　　“济源——又跟沈老板一起出来买东西啊？”
　　“诶，买东西。”刚刚才长出了头发的小和尚，规规矩矩回答问话的样子，显得格外乖巧讨人喜爱。“金大叔好——”
　　嘴甜可爱的小孩最是找人喜欢了，附近有不少妇人见状，也会随手塞点小零嘴给他吃。
　　“要不要上这里来看看，昨日新到的点心馃子，像你这样大的小孩，平日里可是最喜欢吃了。念在你家昨日刚才办过喜事，只要你买，大叔就多送一点给你。”
　　济源闻言，趁着沈大海不注意，就踮脚探头往那边店内快速的瞟了一眼之后，这才猛地站直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动作的样子，连连乖巧摆手道：“不了不了，家里面还有好些点心呢，谢谢金大叔了。”
　　“别啊，要不这样，大叔给你一点你尝尝看？今儿个早上才刚到的，这可是省城里现在时下最流行的点心了，县里，还就这有我们一家有卖呢。”
　　说着这话的金大叔，一脸的与有荣焉，就连那原本放松下去了的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见着两人没有直接离去，干脆就切了一小块下来，用竹签子扎好递了过去，“来，尝尝，不要你钱，算大叔我请你的。”
　　济源偷眼看了下身边的沈大海，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之后，这才有点小雀跃的点了点头，“谢谢老板。”
　　有点羞涩的伸手接过那小小的点心，只是甫一入口，眼睛就瞬间亮了起来，那副尝到了自己喜欢东西的模样，看的金大叔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可真的可爱。
　　“好吃吧？”金大叔一脸得意，“我就说，这点心啊和别的不一样。”
　　“真的？那我也尝尝好了。”闻言，对着那不一般的点心，又看到了济源的小眼神之后，原本还显得有几分无动于衷的沈大海心中也跟着有了几分的好奇，话音刚落，作势就要伸手去挑。
　　见状，原本还热情好客的金大叔猛地就把手上的托盘藏到了身后，“沈老头，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和人小孩一样的，羞不羞啊？”
　　闻言，沈大海面色讪讪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咱俩都认识多久了——”
　　还没等说完，又看见了那老金头猛地瞪大的双眼，他一脸的无奈，笑道：“我买，我买还不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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