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戏

作者:大醉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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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怒


      ※一※

      秦颂风当机立断,放开季舒流的手,对季舒流指了指射箭人逃走的方向,示意此人由季舒流对付,然后侧蹬一下山壁,腾空而起,划出一道弧线,头朝下坠进了萧玖的落水之处。

      孙呈秀也猛冲到洗心湖边,纵身入水。

      季舒流情急之下将原本不入流的轻功发挥到极致,迅速跃到射箭人刚才站立的山头上,一路追赶。可射箭人全身缠绕的枝叶原本易于隐蔽,在山势起伏之间转几个弯便逃出季舒流视野之外。季舒流顺着地上的蛛丝马迹穷追不舍,前方骤然开阔,出现一个足迹杂乱的平台,周围摆着许多没开刃的剑,这显然是天罚派弟子练武之所,而且近日还在使用,附近四通八达,那逃远的射箭人经过此地,再无足迹可循。

      但追击射箭人主要是为了防止他重新冒出来放冷箭,既然他跑得远了,季舒流也便原路返回,匆匆从山壁上攀爬下来,奔向萧玖落水之处。

      临到岸边,他忽听脚下响起吱嘎一声,好像什么机关被触发了。

      他眼角一跳,莫名感觉到某种危险。很快,孙呈秀从水里露出头,剧烈地喘了几口气,不顾散落的湿发遮住眼睛,慌张道:“有个……有个铁闸挡着,我过不去!”

      不等季舒流发问,她冷静下来,拨开脸上湿发,自行说出前因后果:“下面的湖壁上有个洞口,那个女人拖着阿玖钻进去,二哥跟进去救人,我跟在最后。那个女人突然发动机关,弹出一道铁闸封死了去路,正好挡在我和二哥中间。”

      季舒流脸色微变,几乎显得有些狰狞:“洞里是空的,还是灌着水?”

      “洞里是个从下往上的斜坡,到铁闸那里已经没水了。”

      没灌满水,一时就淹不死人。季舒流心中的惊怒微缓。

      蒋苇小跑着过来,低头问水里的孙呈秀:“你说的洞,洞口是不是在水面以下一丈五尺左右?”

      “差不多。”

      “还看见别的洞不曾?”

      “没看见。”

      “那——你们能否信我的话?”蒋苇的眼睛很冷静,在乌云间漏下的阳光中发亮,一时令人忽略了她眼周爬满的皱纹,“偷袭阿玖的人分属不同势力,暂时难以确定策划者是谁,我和你们素昧平生,在你们眼里可能也有嫌疑,但是事态紧急,容不得我慢慢自辨。”

      孙呈秀手撑岸边,从水里跳出来,寻常的青年女子浑身湿透难免害羞,她却似已经把这些杂念忘光了,毫无遮掩的动作,大方地冲蒋苇抱拳道:“前辈请讲,阿玖说过她信你。”

      蒋苇的眉尖一颤,缓缓道:“好,长话短说。三十年前,我住的这里曾是岛上未嫁女子聚居的地方,有个盗墓贼出身的人自认为娶妻无望,耗时数年,从后山挖出一条通道,想要潜入此地图谋不轨,只是途中算错了,不小心挖到湖里,正好在湖里留下一个洞口。”

      孙呈秀眼前一亮:“所以你知道这个洞的出口?”

      “我不认得,但宋先生亲自去探过,应该记得,据说出口在后山悬崖一个地势很险峻的地方,非常隐蔽,一定要轻功、水性都不错的人才过得去。”

      季舒流问:“那个盗墓贼在哪?”

      “早已病死,至死没娶妻子,没留下后人。”蒋苇略一思索,“你们先去找宋先生,我叫人去知会彭先生。我也组织人手就地挖土,不要耽搁。”

      “多谢前辈。”孙呈秀一抱拳,大致说清自己看见的洞口位置和地道走向,便转身离去。

      ※二※

      太阳被云层遮盖,天色灰暗,虽然是夏日,海风依旧寒凉。

      孙呈秀和季舒流向着后山狂奔,蒋苇派出的天罚派女弟子早被他们远远抛在了身后。

      宋钢等人居住的地方很安静,只有一个十六七岁、身材敦实的少年对准一个被砍烂了的木桩挥剑,将同一套招数使出无数次。

      他被狂奔而来的季舒流和孙呈秀惊动,停止练剑,上前半步问:“你们干什么?”

      孙呈秀抹一把头上的汗水道:“求见宋掌刑,阿玖出事了。”

      那少年睁大眼睛,不甚利落地将剑收回鞘内:“什么事?”

      孙呈秀深吸一口气,尽力简短地解释:“她被人偷袭,挟持到水下一个地洞里,洞口被铁闸封住了,只有宋掌刑知道地洞的另一端在哪。”

      敦实少年大惊:“谁偷袭她的,在哪偷袭的?”

      “在铁桶门口,偷袭者一个叫胡二,一个叫小井,一个是刚才跟在蒋夫人身边的女子,还有一个没看清脸便逃了。”孙呈秀急切道,“现在来不及多说,快去请宋掌刑。”

      敦实少年却忙着喃喃自语:“胡二是上官肆的人,小井是阿叁的人,沈师姐是蒋夫人的人,他们怎么会一起暗算阿玖?”

      “不知道,”孙呈秀微微加重了语调,“但阿玖命在旦夕不能耽搁。快去找宋掌刑。”

      此时季舒流已经挨个敲遍附近的房门,见全都是空的,跑过来问那敦实少年,“宋掌刑是不是带人去巡岛还没回来?”

      “对,还没回来。你这同伴太性急了,不容我把话说清楚,只知道催促。”

      他自己不说明白,居然还怪孙呈秀问得急,季舒流却无暇反驳,只问:“怎么才能尽快找到他?”

      敦实少年道:“掌刑巡视的路线不定,谁都不知道他会出现在何处,不但你找不到,我也找不到,所以我才帮你们分析偷袭阿玖的人是谁。”他眼珠一转,“我已经猜到了,你要不要听?”

      季舒流耐着性子道:“是谁?”

      敦实少年清清嗓子:“一定是是上官肆。胡二是上官肆身边的人,沈师姐以前又和胡二的侄子有私情。虽然后来沈师姐挨了爹娘的打,声称她和胡二的侄子断了,但她很有可能旧情未了,又被胡二一家人引诱过去。至于小井,虽然想不出理由,但连袁半江都能倒戈,他们戴白头巾的突然倒戈更不奇怪。

      “而且上官肆现在最怕的就是阿玖,他杀害手足,罪无可恕,仗着彭掌书心软才苟延残喘至今,阿玖却是本门掌剑,可以越过彭掌书直接杀他。”

      他这番分析还算条理清晰,孙呈秀也听进去了,说道:“抱歉,我刚才过于莽撞。如果是上官肆的人挟持了阿玖,他们会去哪里,你可知道?”

      敦实少年道:“上官肆已经杀死兄长,凶性大发,还会放过他妹妹吗?我觉得现在你们要救阿玖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上官肆被囚禁在洗心堂。听说几位都是陆上的高手,还出自以轻功闻名江湖的尺素门,不如潜入洗心堂后院看守最严密的地方,杀死上官肆,则敌人不攻自溃。”敦实少年的语气很自负。

      “……那如果上官肆的手下得知噩耗,反而将阿玖杀害怎么办?”孙呈秀皱眉。

      “也有这种可能。”敦实少年肃然道,“但人生在世,不过一场豪赌,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季舒流十分后悔与他耗了这么久,抱一下拳便转身离去,敦实少年还在他背后不死心地道:“你们若要潜入洗心堂,我可以提供地势图,真的!”

      孙呈秀追上来,季舒流正想问她是回去找蒋苇还是去洗心堂找彭孤儒,忽见一个步履蹒跚的老者正从远处往这边来,好像也是宋钢的人,急忙上前再次说明情况。

      老者耳聋眼花,还好心里不糊涂,听清季舒流的言语之后,立刻说其实不必找到宋钢,当年还有一个人跟随宋钢去查看过地洞的出口,或许也有印象。

      不巧的是,此人便是袁半江的父亲,由于对上官肆拉拢袁半江一事知情,已经被投入地牢。

      老者很懂事急从权的道理,将季舒流和孙呈秀一同带去地牢。路上老者说,他也怀疑是上官肆畏惧掌剑的刑罚,才做下此事,至于上官肆的人是想挟持萧玖换出上官肆,还是直接杀人,他却不能肯定。

      牢内潮湿阴冷,铁锈气和血腥气混杂在一处,难分难解。老者劝得门口把守的两名天罚派弟子放行,穿过一个小厅,端着油灯走下阶梯,便来到了底层的囚室。那些囚室都是地道两侧挖出的洞穴,被铁栏封住,用重重锁链锁牢。季舒流想着秦颂风此刻也是在一个粗陋的地道中,自己却找他不见,默默咬住牙。

      走近袁半江父亲所在的囚室时,季舒流心中凉了半截。那囚徒身上并无伤痕,但衣物脏乱,花白的头发打结成绺,半睁着眼,双目无神,好像已经傻了——或许不是因为长期囚禁,而是因为暮年丧子。

      宋钢手下的那名老者在季舒流的搀扶下坐到地上,咳嗽着向铁栏里面的囚徒问话。囚徒张开嘴,喉咙里含含糊糊地发出一些没人听得懂的动静,好像是在回答,又好像只是在呻-吟。

      季舒流原本担心牢内有埋伏,全力戒备着,现在看来老者确是好意,他的忧虑却在逼仄的地牢里越积越多。昏黄闪烁的油灯,老者颤颤巍巍的语调,还有旁边几个囚室里的囚徒们血肉模糊的身体上散发出的怪味……季舒流感到冷汗湿透了后背,心脏在胸中狂跳,每跳一下,都把更多裹挟着焦躁的血送往全身。

      按照蒋苇的说法,那个地洞以前不过是条长长的土洞,既然有人处心积虑地装上一个铁闸,是否还会装些其他的凶险机关?秦颂风带着重伤濒危的萧玖,真能应付过来么?

      已经耽搁了这么久。

      其实说上官肆是幕后主使,证据并不确凿。他的确有杀人的理由,但若真是上官肆所为,难道他就不担心得知萧玖出事,掌刑借机处死自己吗?

      更何况艾夫人被杀的时候,上官肆还在桃花镇宿娼,党循和袁半江却又死在了平安寺,他们或许都不是重伤潘子云的蒙面人。

      自从登上洗心岛,谜团反而越来越大,如果秦颂风和萧玖遭遇不测,季舒流和孙呈秀在岛上人地两生,又不认识海路,全身而退都难,更别提追查真凶。

      季舒流握紧左拳,直到指甲已经划破了掌心,只觉得胸中杀意纵横,看谁都形迹可疑,恨不能直接将整座洗心岛夷为平地。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战乱之中有人杀到兴起会屠城了。

      ※三※

      老者最终什么都没问出来,遗憾地带着二人回到地面。

      季舒流低声道:“前辈,你说下手的很可能是上官肆。那么我们能否直接去找他商量?”

      “不可,”老者道,“此人一贯自命不凡,不容旁人和他好言商量。以前他处理岛务的时候,遇见海风寨旧人犯错,常常说如果没人求情还可以网开一面,如果有人求情一定要从重处置。”

      孙呈秀问:“那如果去威逼呢?”

      “也不行。”老者道,“还是让彭掌书处置更妥。近几月彭掌书一力主张饶他性命,他再没良心,总该卖彭掌书一个面子……彭掌书?”

      彭孤儒正好带着许多天罚派年轻弟子迎面走来。他脸上愁云密布,对老者一抱拳,又向季舒流道:“事情经过我已经听蒋夫人说明。我刚才派出一些年轻人在岛上寻找老宋的踪迹,迄今为止,没有一个人回报——老宋和巡岛的三十余人一起失踪了。”

      孙呈秀道:“前辈准备怎么办?前辈觉得,我和季兄想要寻找阿玖下落,又该怎么办?”

      “我准备沿岸寻找那条地道的出口,两位都是高手,不妨同我们一起。另外我还分出一些人手在岛上寻找宋掌刑下落,如有消息会立刻告知我。”

      “多谢,我们与前辈同去。”孙呈秀凝视着彭孤儒,“究竟是谁暗算阿玖,前辈有眉目了么?”

      彭孤儒道:“外面的人或许怀疑阿肆。但我在洗心堂,可以确定从阿玖早晨登岛开始,阿肆绝没有与外人传信的机会。刚才我去问过他,岛上与他亲近之人是否可能策划此事,以图挟持阿玖带他离岛,他认为不可能,他身边的人除了他自己,威望都不高。”

      刚才那少年闻声过来道:“上官肆连亲哥哥都杀,说的话还能信?”

      季舒流怕他们争执起来再作耽搁,赶紧道:“先去找洞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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