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

作者:丈量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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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良


      母亲临走时告诉我,读书,书读多了,就可以走的更远,但无论到哪儿你不能忘了自己是个人。有尊严,有良心的人。

      我点点头,算是应了。向邻居借钱草草葬了她。

      母亲一生良善,走时却凄惨如此,良心?尊严?这些东西可曾为她带来些什么?可曾为她儿子免去几遭冷眼?

      回家时下起了雨,走过桥边的时候一位老人将鞋扔了下去。

      “捡。”衣衫破败但器宇不凡,我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我意识到也许是机会来了。帮他捡了鞋,再扔,再捡。又跪下帮他穿了鞋。

      “小儿,明日清晨桥下等我。”

      第二日一早,我赶到桥下,他已经等在桥下。

      “迟了,滚。”

      再一日仍是如此。于是第三夜我夜宿于桥下。

      天微亮的时候,老人来了,脸上的笑容有轻蔑有不屑,他引我回了家。给了我一本书。我要跪下相谢听他说话。

      “此书如何,要看你自己。”我纳头再拜。他又发话。

      “逃难到沛县的刘季,是贤君明主,按书上所言助他杀了项羽。”

      老人说完连同屋子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我这才恍然大悟,自己遇到了神仙。

      回去之后,借钱无路,只好卖了屋背着行囊趁着天黑忙上了路。可到了沛县,左右打听,沛县的刘季已经死了。

      我大呼上当,再翻翻那本书,竟是白纸一片。可回乡已无盘缠,更何况,家里还欠着大笔外债,如何能够回得去?倒不如留在沛县。

      其实在哪里其实都是一样的,沛县也照样没人能够看得起我。良心?尊严?这些不是属于穷人的东西

      一日又一日,就在我准备动身离开的时候,吕家在路上捡来的少年说自己是刘季,是沛县死了的无赖刘季。刘季,是刘季!

      我留下来了,告诉乡里人这个冒充的假刘季不是凡人。

      乡里的人嘲笑我,刘季不是常人这谁都能看出来,不需我再说这些来向他骗饭吃。

      萧何是第一个愿意接纳我的。萧何给我引见了刘季。那天喝酒的时候刘季摆摆手,让我们别再提前话,他对人权利益不感兴趣,这辈子只愿做个普通人。

      “你不是刘季。”我敬了他一杯,他笑着回敬“谁都知道我不是刘季。”

      “那你是谁?”

      “亡人,苟活在世的亡人。”

      喝醉了以后,他看着酒坛,一遍遍的摆手,说“阿籍,我喝不了,阿籍,我喝不了了”

      微红的脸颊,黏腻的语调,忽闪的眼睛。我和萧何面面相觑,各怀心思。

      刘季对人权利益是真的不感兴趣,他在泗水亭当了亭长,自己种菜娶妻不问世事。

      萧何说,你看刘季的眼睛,虽然好看,却已经死了。

      是的,已经死了,那日喝酒时的昙花一现我却忘不了。

      天下一天天乱了起来,沛县平静如水的日子也到了尽头。那一天来了一个神仙,说刘季是龙之子,说他可以与项羽比肩。

      我拦住他,想问个详尽。他却看着我冷笑。

      “想分羹的穷耗子,滚开,滚开。”

      我气急败坏的顶回去“那你呢,你来这儿不也是为此?”

      他笑得不屑,“我是来此寻死的,我死了,棋就开局了,尔等为权势各有猜忌,可局早就定了,自项羽起兵就定了。小老鼠,你好好看着吧。”

      我那时不信他的话,捧着那本素书翻来翻去。首页的白纸上忽然有了字。是我,刘季,和萧何的名字。

      刘季杀人了,杀了那个老神仙,杀人要偿命。

      县里的人围在他身边,一阵静默。刘季抓着我,喃喃的念叨着项羽的名字。

      我杀了沛县的县令,割下他的脑袋塞在刘季手里,将他推在高处。

      “去找他。”

      “沛公,刘季,沛公,刘季。”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压过他的犹豫。

      人人都一头热的想拼个功名,可没人愿意当那个带头的人。民愤一触即发,谁都想借着这个机会用性命赌一赌。

      一路上他都没什么反应,败了也好,赢了也好,好像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直到,直到在薛城他看到了项羽,那一刻,他一直死去的眼睛活了过来,那双眼睛里的渴望,让陷入绝路的我感觉一切又有了可能。

      晚上,我们凑在一起喝酒,一个小兵讲着项羽的事迹,刘季静静的听,也静静的笑。

      起夜的时候,我听见他在灯下小声的说“我项羽自少立志,必亡秦取而代之。”

      这一切太奇怪,他带我去问项羽借兵,我们那时的队伍太不起眼,项羽不可能会在意我们,可他执着的可怕。

      我随他去了项羽驻扎的地方,范增问他怎么就可呼风唤雨,他只说是媳妇乱说的,雨却真的下了。他说雨会停的。话音刚落,雨停了,范增要杀他。我看到项羽方才一直看着他,握着剑的手不停的抖。萧何很着急,冲进去护住他。我却没有进去。

      项羽拦住了范增,不仅借了兵,甚至收编了我们的军队。不仅如此,项羽借的是一直随他作战的楚兵,很奇怪,这太奇怪了,让人不得不起疑心。

      我偷了刘季藏在胸前的手帕。拓下了边角的符号,在那场帐打完了之后,给项羽的兵弄了个庆功宴,顺带也问了那些跟在他身边的兵这些符号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位兵士瞅了瞅四周压低声对我说,“这两是楚字,一个是籍,大将军的名讳,另一个晔,是亡去的嫂夫人名讳,兄弟,听我一句,这两字在军中别提了,大将军见了又要伤心了。”

      刘季,留籍,嫂夫人。我心里恍然大悟,刘季嘴里的阿籍,阿籍,原来就是项羽。怪不得他说自己是亡人。

      刘季和项羽越发亲密,我一直记着要做的事,心里着急,但也没办法,只能慢慢来。

      后来分兵而战,项羽替他挑了敌兵最少的一路。所以我们先入了咸阳,谁知,刘季急着要称王,下令封了函谷关。疯了,一定是疯了。

      “先入咸阳者为王。这是我和项羽约定好的,有错吗?”

      我当然希望他能和项羽反目成仇,但他现在这是自寻死路。

      我不想去知道为什么他为何忤逆项羽,我只知道,项羽的四十万大军已破了函谷关。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选错。萧何来找我商量对策,可眼前是绝路。我记得他就是这个时候来

      的。

      “军师,项伯求见。”

      他进了军帐,不怒自威。“明日大军压境,将取刘季项上人头。”我和萧何朝他行礼,求他网开一面。

      “我侄儿意欲放过刘邦,明日设宴,不可不来。明日之后,还请速速离开。”他说完,拂袖而去。

      我找个借口支走了萧何,独自去见了刘季。

      项伯此番是代项羽而来,刘季这是大逆不道之罪,项羽却还不杀他。难道是知道了刘季的身份?我想应该没有。

      我骗刘季说项伯是我故友,明日宴会,但去无妨。

      “项羽不杀我?”

      “项伯会护着你。”

      刘季沉默了,我看到他眼里的失望。但我想我并没有对不起谁,没有。项羽的刀举在刘季的面前又放下,项羽杀不了刘季。他放他走了。

      刘季的眼里有了恨,很好,项羽,我想待我们再回来时,就是你的死期了。

      素书的白页上也又多了一个名字,韩信。我让萧何去找,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找到这个人。千钧一发,终于是在江边拦住了要出走的他。

      刘季说“子房,这么多年,我只要一不听你的就出事,所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敷衍的应下,告诉自己,杀了项羽,刘季就能解脱,这没什么不好。他也恨他,他会杀了他,成为个好皇帝,没有人不想当皇帝,没有人不希望自己遇上个好皇帝。

      我这么做没什么,没什么。

      征战的这些事从来只有我和萧何替他忙碌,但我没想到,这一次,他也对这一切上了心。

      我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可我还是选择了隐瞒。看着刘季的脸,我心里有了愧疚。但我想这么做没什么不好,没什么。

      韩信果然是个好帮手,统千军,率万马。五年后,我们上了路。可刘季一直阻拦,怕伤了项羽。战事吃紧,若再这么下去,后果难料。

      我灌醉了刘季,召集军营里的将士,教他们唱那首刘季常念叨的歌。他说,这是他的故人为他写的歌。

      我知道这么做,项羽军心必散。萧何的脸色阴晴不定,问我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你不知道?萧何,再这么下去,我们会输。我只是想让刘季赢,大家都有私心,都想让他赢。”

      萧何沉默了,回了帐中,我继续做我的事。项羽果然放弃了反攻。

      刘季一直说够了够了。我拿过他的令牌,对他说“你顾着他,他顾着你吗?”刘季松了手了,只说让我别伤了他。

      我不会伤了项羽。我只会让他死。我敷衍了一声,继续部署。够了,够了,到如今,项羽死了一切就能结束了。就能结束了。

      把项羽逼到乌江边的时候,我让人悄悄举起了箭,以防万一。

      乌江边的小船,他停在岸边,却没再前进。他没过岸,甚至未等箭射出,便自刎在乌江,我想我也不算食言。

      刘季从马上跌落,跪在地上,很久很久也说不出话来。

      萧何和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步一摔的走到项羽身旁。

      “他死了,张良,他死了。”

      “大王万岁万万岁。”我让身边士卒振臂高呼起来

      我知道我在逼他,如同起兵时一样,我在逼他,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漫山遍野的将士和我一起跪下高呼万岁,他的嘴唇动了动。

      我这么做没什么错,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没人不想当皇帝,没人不想遇上一个好皇帝。

      葬了项羽之后,我离开了,我安慰自己,兔死狗烹,我只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尽管我知道,刘季不会这么做,我知道,我只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我曾劝过萧何,但他说什么也不愿走,算了,人各有志,我没强求。

      等一切尘埃落定以后,我经了商,借着刘季赏我的钱为本,还有素书上的条条落落我很快拥有了万贯家财。

      身边没有人再嘲笑我,没有人再看不起我。

      韩信死了,还有一个个曾经和我们一路走来的兄弟也死了,刘季开始遍求长生药,我心里的不安和歉疚慢慢停下来,没有人不想要那个位置,刘季,是该感谢我的。

      只是,死的人越来越多,我很担心萧何。

      萧何写了信邀我来长安一趟,我驾上车,回书一封,去了长安,萧何还是不愿意走。

      “为什么,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你还留在那皇帝身边干什么?。”

      “你想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张良,你别忘了,是我们骗了他。”

      “他不是过的悠哉悠哉的?他变了。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和过去的那个狗皇帝一样,求起了长生药。”

      “他没变。”

      萧何紧抿着唇,喝完了杯中的茶,叹了口气。

      “你和我随宫见见他吧。”

      第二日,他把我打扮成宦官的模样,带进宫中。眼前人苍老濒死的模样让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刘季?”

      “是。”

      萧何推醒了面前皱着眉头面色痛苦的老人,从梦中醒来,他紧紧的抓着萧何的手。

      萧何递来一个眼色,我适时行礼。“张良叩见大王。”

      “他想杀了我,张良。”他不在乎礼数,他只在乎我是张良,只在乎项羽要杀了他。污浊的双眼失了当年澄澈,这双手无力的抓着我的衣袖。

      是的,他变了,当然,他也什么都没变。

      “想分羹的穷耗子,你什么都忘了。”

      “小老鼠,你好好看着吧。”

      我觉得我错了,也忽然知道为什么我不敢留下,不敢再回家乡。我忘了,我什么都忘了。被心里的欲望冲昏了头成了一只寡廉鲜耻的耗子,竟还一直洋洋自得。

      我做了什么啊,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啊!

      “陛下,其实当年鸿门宴上一直有一个人在秘密保护陛下,项羽知道他手下有很多人想杀了陛下,于是他派出了一个人。”

      “陛下,我与项伯不是什么故交。”

      我想留下来,我的确该死,为天下人只不过是掩盖欲望的幌子,我当赎罪。萧何摆了摆手,送我出了城。

      “吕后当权,人人自危,况且他撑不了几天了,之后怎样,谁能料想?总得有个人留下来替他回江东看看。”

      我点头上了路。没几日,长安传来消息,皇帝驾崩了,我那时正在去江东的路上。

      刘季早就死了,又或者,他从来没活过。现在,刘邦终于也死了。

      当初桥上那个人是骗了我的,刘季根本不适合做皇帝。他本就无心于此。

      他执着于周制,他不想一起反秦的弟兄们只有他一人高高在上。他无心朝政,更不想权势。他对吕后满心愧疚,于是就由着她胡来。

      他在王位上一天天的期盼着死亡,却执着于旧事不肯离去。当然他也知道,他若死了,吕后会更加肆无忌惮。

      所以,他不得不在王宫里挣扎的活着。

      他终于死了,没人会记得江东的他,那个真正活过的他,人们只会记得他是沛县的刘季。可刘季是因江东项郎才生,这一切有谁能铭记?

      这是莫大的悲哀。太阳落下了,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不,一切才刚刚开始,历史终将会一次次的重演。

      后言

      那位住在东海的灵兽偶然云游至汉朝旧都,遇见了长乐宫里一群未能往生的魂儿们。它听他们讲他们生时的故事,讲述他们在被命运操纵的棋盘下,身为棋子,身为局中人所怀揣在心念念不忘的故事。

      它走过长安,走过乌江,最后在江东被时间细细封存的小院里记下这些魂儿在夜里的低吟,并在这些平凡又不平凡的故事里感同身受,明白了什么是情。

      这一段故事是世俗里无数情爱的缩影。不希望这些事情隐在黑暗里,这是它和那些魂儿共同的期盼。

      至于后来再回长生殿,大抵是因为深深的失望,不怕唱戏人入戏太深,只怕入戏人妄改离分。

      这一世的悲剧,真的只是个偶然?神不如人,这是它回长生殿的缘由。

      张良遇到了“神”,但那两位神并不如人那样有血有肉有情,他们无情,他们只在乎自己的输赢,这场悲剧不是偶然,人,只是他们的棋子。所以,神不如人。

      就如张良所说这样的故事将会不断地重演,它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所以,它理所当然的失望了,回了长生殿,再不问世事,也是一种消极的逃避吧。它没有今何在笔下的唐僧有勇气,明明知晓是失望也要走上求经路。毕竟我写的只是篇描写情爱的随笔,而且还是短篇。

      项羽看似可以选择一切,但其实他根本没有选择,他的生活不是只有爱情,他还有自己必须要扛起得责任,他身肩无数人的期望。

      刘邦,这反秦路上每一步都是他在挣扎,其实他的愿望很卑微,用烨子的比喻就是钓鱼爬山而已。但是很多横生的变故让他身不由己。他善良,他愧疚,但他的这些甚至让他连项儿也护不了。他太笨拙,不适合这样的生活。

      吕雉,她只是一个要强又自命甚高的女子,在希望与痛苦中辗转难眠,她是曾倾心善过的,也许她最后的所作所为令人愤慨,但细细想来,也只能怪命运。

      范增,可以说是一切错乱的开始,但是他也只是做出了再正常不过的选择,毕竟人命在那个时候是最不值钱的。

      戚夫人和虞姬她们好像很可悲,但也别忘了,这是她们自己选择的路。最喜欢里面那句“ 看着梦中人挣扎,自己也死在他的梦里。 ”这句其实也在写故事外的我们。我们沉迷在两个人的感情里,没有写的那么夸张但也都投入了自己最真的感情。路既然是自己选的,那么怎么着也要走下去,所以军烨白首。

      最后是张良,张良很自私,很功利,伤害了很多人。他选择相信桥上人的原因其实也是为了自己,但是其实张良是就是现实中我们的缩影。他有错,但是抛开这些世俗的东西,张良也是好的,一路上他都在不安,也多亏了他,不然这样的故事将永远隐藏在黑暗里。

      这篇故事里发生了太多变故,但也有一直未变的东西,比如说,情意,项羽和刘邦从一直未变的情意。还有刘邦,他一直以真心待人,这是一种笨拙也是一种聪明。所以萧何愿意护着他,张良也在最后替他回去守着小院。

      于归结束了,现实仍在继续,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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