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踏烟霏

作者:潜水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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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我往矣


      界碑竖于身侧,放眼望去,碧草青原。夕阳残照里,秋水浮光跃金,潺潺湲湲,盼归东海。

      往前,就将入梁国境地,从前后风力来看,已迥然不同。大渝亘古不变的风从西北大漠深处席卷而来,打得人一脸风沙,却又生出畅快豪迈的心情来,是她这几年来所熟悉的,而在她从前的记忆中,南方梁国的风,大多温柔似女子的柔荑,尤其是金陵,一年四季似乎只有暖风从周山渗透进去,融着红袖招媚气招摇的浪笑、秦淮河袅袅依依的琵琶、市集口细细碎碎的讨价声。

      不知哪来一阵悲风号哭过往烟沙,赫连殷猝不及防地被拉入当初她归来的时刻,对她来说是纷乱错杂的那年。

      梁号承平,其年十二,也是这样的一个秋日,她下定了决心,跟着裘英出走金陵,绕润州,过庆水,抵定西。越梁至渝时她正犯着热,趴在裘英背上,烈风吹舞头发,根根如硬柳抽打脸颊,反复灼烧一般的火辣。那时她为一个狠狠伤过她自尊的人狠狠地流过涕泪,带着少年赌气般的恨意吞下唇角干裂淌出的鲜血。

      而今听闻他换防,从风沙终日的边鄙之地回归他的国都,居于金陵王府已有两月。

      “今我亦来,却以渝镇西将军的身份入使金陵。君恐不认赫连姓氏下的故人。”她默语,爱马踏烟似通人意般低鸣一声。

      少年时代的恨意早就在大渝的风沙中消弭殆尽了,故人如何?陌路人又如何?自己与他,早无半点瓜葛——望族赫连儿孙,大渝英武子民,这样的身份,注定没有温酒两盏共忆往昔的可能,何况将来……

      落日已然呈现丹红的色泽,青葱绿草和粼粼波光皆被熔成赤汤铁水。往事已如烟,无论如何,今当不复思念。

      “已至梁界,三哥何以御马不前呀?”少年声音亮堂,骄阳一般明亮。

       赫连殷整理思绪,回顾而微微笑道:“无甚,我久归大渝,骤见当初之景,略生感慨而已。”说罢欲策马,却见少年将头凑过来,悄声提醒。

      “三哥,父亲交代过,你曾居梁国几年,此番可不能流露任何异色……尹志那家伙可不是好糊弄的。”

      赫连殷略顿首,见少年挤弄着眉眼,稍显稚气的五官揉作一团,轻轻一笑:“谢阿清提醒,我自当注意。”

      这时身后尹志掀开马车布帘,欲下马车:“将军世子似对这界碑很有几分感情呐,莫非在考虑何时攻入梁国?如此为大渝尽心尽力实乃大渝之幸啊。”

      二人回头,大行令尹志中年的面孔上笑容甚是和善,赫连清在背后用手肘拱了把三哥,忙迎上去:“哎大使才真正是栋梁之臣,此番出使梁国,还望尹大使多加提点,快快请安坐。”然后倏地掉头说:“呀三哥,莫要看风景了,我等快……”

      赫连殷这边暗骂阿清这小子说话一套一套,已骑马走出去三四丈远了。

      “……等等嘛三哥!”

      一行人马蹄哒哒,车轮轱轱,日暮时分沿着官道到达一处名曰福来的传舍歇脚。

      因为靠近渝梁边境,传舍较为冷清,房屋布置也略显老旧,夜里下属连要了两回热汤才有供应。

      大行令刚住进房就叫小厮捏着一只灰鼠的尾巴甩到窗外。

      “梁国真不怕结梁子,哪有这样迎接使臣的?人不来,我们还得找个破烂传舍过夜,看到了时机不把它打个抱头鼠窜!”赫连清扫着床榻边的灰尘,嘟囔个不停。

      “大渝与梁结怨又不是一日两日,朝廷想示威,平民百姓也怨恨,我们自然得不到厚待,”赫连殷见尹志房熄了灯,安慰了赫连清几句。

      “我知道,不过本该由梁国太子接应我们,听消息又说是誉王,看来梁国争位之斗也不小啊哈哈。”

      “消息听得多!快睡。”赫连殷呵斥了眼前披头散发却眉飞色舞的弟弟,转身离开,听见他喊:

      “三哥,莫要看兵书到太晚了,身体掏空了可就讨不到美娇娘了哦!”

      赫连殷差点教他这句浑话绊一跤,她抬头看了看昏昏暗暗的传舍,轻轻合上赫连清的房门,又朝里嘱咐:“有事叫我。”

      众人在福来传怀着对梁国的不满等了一日,第三日上午身为迎使的誉王终于乘车马携十骑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赫连殷不善言辞,便站在一旁,索性让大行令和五弟与之接洽,一时耳边都是“有失远迎”“哪里哪里”之类的官话。

      突然誉王好似才注意到她一般:“这位也是气度不凡,想必是镇西大将军,失敬。”说着又有要将方才谦谢之词再讲一遍的态势。

      “誉王不必抱歉,我等已做好准备,上马出发便是。”

      誉王直着身形,脸上浮现笑意:“将军果真英武坦率,有男儿磊落之风,不愧‘掌风雷之号令’!”

      “不敢当。”赫连殷双手交抱于胸前,沉声应道。

      誉王笑意不改。

      “好,如此便早日回金陵,我父王期盼久矣,”说着缓缓转过身去,缃色绣炎底的衣角也随之晃动,袖侧漾出鸭黄赤金的双色内纹来,“大行令,世子,请吧。”

      赫连殷大步走出传舍,亲自从马厩里牵来的踏烟,扯着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踏烟打了个响鼻,开始用左蹄一下一下敲打土地,雪白的鬃毛在微风中轻轻伸展。

      待大行令等钻进马车,一行人都上了马,誉王与赫连清一路谈笑着骑马来到行伍前方,见到赫连殷这匹骏马便不禁赞叹。

      “那当然,我三哥平日里最爱他的宝马,旁人一概不能触碰,非得他亲自食养,”少年高昂起头,“昨夜他委屈了踏烟缩在小马厩里,别提多舍不得,要我说这福来传也太破了些。”

      “阿清,走了。”

      誉王渐渐露出微笑来,也不答西渝忠武侯小世子似是而非的话,径自向前与赫连殷骈驾左右,一时几十人的行伍寂静无声,仅有马蹄和车轱碾压石土的响声不绝于耳。

      赫连殷掉头望了望身后骑着马匹晃晃荡荡鼻孔朝天的少年,弯了弯唇角,内里却笑话他吃了瘪,回过头时又恢复了一贯冷漠的神色。一旁萧景桓提气正要发言,半偏了头瞧着身侧冷淡的青年将军,青年也与他对视,不久便正视前方逐渐平整干净的道路。

      誉王挑眉:“将军真男儿也,听闻将军一月前新靖了北族骚乱,兵卒几无损失。”赫连殷向来与恭维她战绩的人无话可说,便决定不说,只专心御马上路。

      “倒叫我想起皇弟萧景琰来,我这皇弟也是少年时便驻守边疆,戍边屡次立功。”

      赫连殷握马缰的手紧了紧,她抿起唇。

      “就是性子有些不近人情,归来后也直来直去,十几年没变呐。”

      “靖王用兵如神,十二年来南境鸡不鸣犬不吠,令人佩服。”

      “哦?”誉王突然来了兴趣,语调快了几分,却任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将军竟如此关注靖王?到金陵是你二人倒可比试比试。”

      “靖王威名远播我自有所闻,只是我并不善于武艺,也无交会之念。”

      “将军何必自谦?若不善武如何能慑御众兵?此番郡主比武招亲,将军怕不是要上擂台一试。”

      “哎哎誉王可别打趣我三哥,他最烦女人。”这时赫连清的声音直直插入这场对话,说着改变了两马并驾的局势。

      “霓凰郡主可不一般,既有如花美貌又有超凡武功,我看与赫连将军可称般配。”

      赫连清瞥见赫连殷紧闭的唇,又瞅到誉王带着笑意的眼眸,忙说道:”可别!我三哥的娘习武,幼时将他打得满院跑,自是对女人……尤其是会武的女人怀有心障。誉王可别勉强我三哥。”

      “呵呵,想不到将军有如此趣事。我也是调侃之语,唐突将军了。”

      对话又发展为赫连清的东拉西扯和萧景桓的一本正经。

      赫连殷自从听他提起萧景琰的名字,脑海里就不断浮现誉王那身华服上鸭黄赤金双色交织的绣纹来,她感到那绣线密密匝匝缠绕在周身,一步步将自己绑向敌国的朝局之中。早知来到金陵便要面对一切,可还有些令人胸闷,边塞的风沙虽大,大不过博弈时满楼的风雨欲来。

      看来自己还没小自己三岁余的男孩适应得好,她握紧马缰的手渐渐送了些,踏燕似乎也有些不安的情绪,叫主人的手暂时抚平了。

      这边思绪缠绕,那边散扯闲聊,一路日出而行日落而息便到了金陵。

      青石城墙下,进出城的商贩往来不绝。这座城,繁华似锦,烟雨如梦,游乐苑包裹了一个唤作燕南的小子的调皮任性,秦淮河融化了一个唤作燕南的女孩的情窦初开,从城外到城内,赫连殷似乎闻到她曾经最爱吃的桂花糕的气息。

      金陵,阔别八年,今我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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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修,开更,为了有底气让某位超级好文风一级棒的作者链接我,请大家多多留言最好再顺手收藏下我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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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励志通过写文鞭策积累文学常识
    大鸿胪:中国古代朝廷掌管诸侯及少数民族事务。秦设,汉景帝时改名大行令,汉武帝时改名大鸿胪,貌似魏晋南北朝仍为大鸿胪但职务有所不同。 已改,估计大行令大鸿胪们是不会亲自出使的,据悉大使是皇帝亲自任命并以出使地域为名的,尹志称南梁使臣又有来自梁国的嫌疑,干脆就称他为使臣或大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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