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有无人问津的美丽

　　致音没想到，她还是被叫去了警察厅。

　　她坐在审讯桌的这一头，耷着脑袋，两只手绞在一起，继续保持沉默。
　　审讯桌的另一头，徐煜钦侧头看向候在一边的小警员，“确定她听得见？”
　　小警员诚惶诚恐，答，“她戴着助听器，听得见的。”

　　徐煜钦眉头一皱，“那她会说话吧？”
　　小警员点头，“她会说话。来之前还问我能不能不来。”

　　徐煜钦用笔尖点了点桌面，碰出轻轻的响声。
　　致音抬眉，看了他一眼。

　　徐煜钦很擅长捕捉人的心理活动。
　　见她有反应，他紧盯住她的眼睛，问：“你看到他们动手打人了对不对？”

　　致音不说话。
　　徐煜钦再次重复：“其实你看到他们动手打那个男生了，对不对？”
　　致音抿了抿唇。
　　徐煜钦眯了眯眼，“你怕他们也打你，所以才不敢说？”
　　致音手拽扯着衣角，轻轻摇了摇头，语速缓慢，掷地有声，说，“我没有看到他们打人。”

　　徐煜钦眉头锁得更深了。他眸光尖锐，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灵魂里。
　　“真的没有看到他们打人？”
　　致音汗湿的手绞了绞，重复，“我没有看到他们打人。”

　　从警察厅里出来的时候，外面日头高照，风意融融。是很好的天气。
　　致音听见警察厅里传出来激动的争执声。
　　她咬了咬下嘴唇，摘下助听器，再沉沉地舒了口气。
　　她没有回头，径直走向路斜对面的地铁站。

　　致音走路的时候，习惯性会低着头胡思乱想。
　　她走着走着，脚尖忽然踩到了一截浅黄色的香烟头。
　　杂乱的思绪忽然全部被收了起来。她盯着香烟头，视线慢慢模糊，最终眼前显现出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抽着烟，孤独又安静地走在最前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后的人聊天——
　　“也哥，你记住她脸了吗？”有人问他。
　　“没。”
　　“你也哥是那种记得住人脸人名的人吗？一百来号女朋友呢，反正关了灯都一个样。”

　　致音用力一晃脑袋，才从这段莫名的回忆里抽身。
　　她吸了吸鼻子，一脚将那香烟头踢开。
　　脚收回来的一瞬，她忽然转身，朝警察厅跑了回去。

　　致音回了警察厅。
　　她迎着徐煜钦不解的眼神，看了眼被刚刚被警察从关押室里放出来的四个男孩，两颊鼓着，卯足气势说：“我看到了！是他们打的！是他们打了那个男的。”
　　“他们”，致音葱长的指尖指着四个男孩。

　　说完的时候，致音余光偷偷觑了眼少年。
　　她感觉到他也看了她一眼。
　　很轻很淡的一眼，像湖面被风吹过起的那一点涟漪，风一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少年身后站着的黄卷发男最先反应过来，嗓子一开，吼道：“哪来的臭婆娘，要你多管闲事，你活得不耐烦想死是不是……”
　　致音被他肆无忌惮的脏话骂得头皮一麻。
　　徐煜钦将致音拉到自己身边，说，“小宋！把他们重新带回去。”
　　被叫小宋的警员出列，把这四个人重新带回去关押。

　　致音把昨天看见的给徐煜钦陈述了一遍，最后补充道，“那个黑头发的没打，他一直在边上看着。”
　　徐煜钦：“刚刚为什么没说？怕被打？”
　　致音不答。她不会说，她刚刚没指证他们是想保护周也；而现在又冲上来指证，却是为了——能够让周也记住自己。
　　徐煜钦却深以为此，抚慰道，“别怕。要是他们出去了敢找你麻烦，你就第一时间联系我。”说完，他把自己的手机号抄在一张纸上，递给致音。

　　致音接过纸，捏在手心，小心地问：“他们会怎么样？”
　　“看被打的一方想怎么解决。”徐煜钦顿了下，解释：“宋泽成被他们打了很多回了，这回总算有人站出来肯替他讨公道，他和他爹估计都是不愿意私了的。”
　　徐煜钦叹了口气，声音颇为唏嘘，“他们两家渊源太深，早就说不清谁更占理了。但周也隔几天就带人打宋泽成总是不对的。”

　　致音没完全明白徐警官的话，只是问：“如果不私了会怎样？”
　　徐煜钦说：“估计要关一段时间。你别怕，他们不会马上找到你头上去的。”
　　致音心里发虚，笑笑，“我……我没有怕这个。”
　　她站起身，“那我先走了。”

　　致音出警局时，门口刚好停下一辆价值不菲的红色跑车。一位四十来岁的雍容女人正从车里下来。
　　那女人戴着墨镜，体态丰盈，艳丽的脸上像开着一朵红牡丹。她一边拿着手机讲电话，一边朝警局里走。
　　致音默默瞥了她一眼，莫名觉得这女人眼熟。

　　致音等完红绿灯，穿过马路，正要走往地铁站的路上，再次看见了那辆红色跑车。
　　车窗洞开，不难发现副驾驶的位置上多了个人。
　　少年人没有抓型的头发迎风扬起，像一捧野蛮生长的野草。他脸上安静，似乎那女人说了句什么，他鲜红的不可思议的嘴唇小幅度地动了动。

　　女人紧急刹车，车尾卷起尘埃滚滚。
　　致音看见那女人飞快地解开安全带，猛地侧过脸，急切地、疯狂地去捕捉、去亲吻少年菲薄的唇瓣。
　　少年面不改色，也没有拒绝，任由她胡作非为。

　　隔得远，致音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只看见那女人退开的时候，少年用一截拇指沿着唇线揩自己的嘴巴。动作很轻，没有一点挑衅的意思。
　　直到指腹上积了薄薄一层口红，少年才停下。

　　少年下了车。

　　灰尘再次扬起，红色跑车远远飞驰而去。
　　夕阳的光线疏朗透明，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在少年身上投出大小不一的亮斑。
　　他像公园摆放着的一枚铜像，一动不动，目光空旷。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目光不经意掠过了对面那个一直傻站的女孩子。

　　致音接过他看向她的眼神，明白了其中一个不争的事实。
　　他不记得她。
　　像不记得那个跟她告白的女孩一样，也不记得一个揭发他打架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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