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死我算了

　　“小迟——”爷爷拖长的声音从楼下传过来。
　　迟悠迷迷糊糊从梦境里艰难抽离，翻了个身，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手指抵着充电口一推，熟练地单手拔掉了充电器。

　　她半睁着眼睛摁亮屏幕。
　　06:37
　　闹铃已经响过了七分钟，而自己毫无知觉。

　　“起来了！”迟悠喊了一声回应爷爷，在喊出声的时候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作息规律，一向是个闹钟一响蹬被子就起床的狠人，今天这种情况一学期也出现不了几回。

　　迟悠跳下床，三两下套好衣服，把摆了一桌的暑假作业塞进了书包。
　　她昨天下午才回的原城，坐了半天的车，作业剩了一堆没写，昨晚熬夜奋战生死时速，填完最后一页爬到床上的时候连看眼时间的精神都没有就直接睡了过去。
　　还做了个场景真切到让她怀疑自己启动了时光机的梦。

　　窗帘拉得很严实，房间里一片灰暗，迟悠蹦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夏末了，天还是亮的早，窗外一片晴光，窗台上放了一个卡通的小猫脸花盆，两朵粉白的小花挣开绿叶在晨风里摇曳着。

　　迟悠站窗边做了个简单拉伸，视线放在对面的窗户上。
　　新换的灰色窗帘拉开了一半，隐约能看见靠墙的书架顶端放了一个地球仪，这个她四年级寒假以后就一直空着的屋子终于又住进了人。
　　一个长大了的精灵。

　　迟悠扬了扬嘴角，转身走出房间，嘲笑了一下梦里的自己。

　　迟悠家离学校骑车不超过二十分钟，晚了这几分钟起床也不用担心迟到，她洗漱完下楼，看见客厅的圆桌上摆了一堆早餐。
　　早点摊上数的上来的品种都在这儿了。

　　迟悠震惊地看了眼正坐沙发上搓保健钢球的迟建军老同志：“爷爷你晨练捡钱了？”

　　爷爷一手搓着两个钢球一手端着茶杯，闻言朝门外的方向偏了偏头：“不是我买的，是对面那小孩，唐净，说是睡不着起得早在附近溜达顺路买的。”
　　“对了，”爷爷看着新闻又补充了一句，“让你走的时候在门外喊他一声就行了。”

　　迟悠知道这顺路只是借口，昨晚奶奶把刚搬回来的祖孙俩邀过来吃了饭，张罗了一桌菜说是接接风，唐净大概是不好意思，买点早饭还个人情。

　　“他还挺客气的，”迟悠坐到桌边拿吸管戳开豆浆猛吸了两口，又挑了根油条出来啃着，“奶奶呢？不是还没起吧？”

　　爷爷朝外面指了指：“早就起了，在对面陪周凤讲话呢，这么多年没见了又出这么多事，你奶奶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操心得很，昨晚还跟我说感觉周凤精神状态不怎么样，准备拉着她去跳跳广场舞。”

　　迟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周凤是唐净他奶奶。
　　桥头巷是个老巷子了，唐家没搬走之前两家做了很多年的邻居，关系一直都不错，爷爷经常和唐家爷爷约着下棋。周奶奶人也很好，自己家的孙子辈都不在原城，有时候烧了什么好菜买了什么好吃的还会送一些过来给迟悠。
　　物是人非，迟悠觉得有点惋惜。

　　大概是昨晚赶作业废脑子，迟悠这会儿很有胃口，油条啃完剥了个茶叶蛋，茶叶蛋吃完又挑了块小煎饼，她咬着豆浆的吸管问爷爷：“老迟你不再吃点了？大热天的又不能放，浪费了。”

　　“吃，”爷爷点头，“等我把新闻看完。”
　　“你先看，”迟悠啃着饼笑，“老迟同志关心国家大事的精神值得表扬。”

　　喝完最后一口豆浆，迟悠摁亮手机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走了。她拿过沙发上的书包，把手机塞包里，又抓过了茶几上的一串钥匙。
　　“老迟我去上学了啊。”

　　爷爷终于把目光从电视上移过来了，叮嘱了一句：“小迟你骑车慢点，小心点。”

　　“小心会小心，慢是不可能慢的。”迟悠在心里嘀咕着，转头比了个OK的手势。
　　电动车在院子里充电，迟悠把充电器拔了，跨车上骑出了院门。

　　“唐净！”迟悠冲对面喊了一声。
　　没过上几秒门就开了，走出来两老奶奶一男生。迟悠笑着招呼了一声：“周奶奶早。”
　　大概是和奶奶聊得开心，周奶奶这会儿看着心情还不错的样子，脸上也带着笑：“早啊小迟，麻烦你带唐净去学校了。”
　　迟悠看着唐净：“顺路的事，不麻烦。”

　　西城区离原中不远，公交车可以直达。昨晚饭桌上奶奶喝了两杯小酒，念叨着唐净从小不是在这长大的，路都不认识，指派迟悠今天一定得带唐净去原中报到。
　　电动车上坐个人的事，迟悠自然没话说，一口就同意了。
　　唐净倒是委婉抗议了一下，表示自己有手机地图，坐公交就可以去了，但是被奶奶一串的“上学上班的点公交那么挤”“你刚来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没赶上车开学第一天迟到了怎么办”给堵了回去。
　　只好微笑着道谢。

　　迟悠当时刚回家没多久，对这桌虽然主角不是她但非常丰盛的菜十分满意，一边吃一边听着唐净和奶奶对话偷偷乐。

　　她自然是知道唐净为什么不乐意。
　　坐女生的电动车后座去学校，还是个一点不熟的女生，有点别扭是肯定的。

　　奶奶又热情念叨了两句：“小迟，把弟弟带好啊，分班表什么的帮着看看，学校老师什么的介绍介绍。”
　　“没问题。”迟悠按了下喇叭，笑着说：“上来吧弟弟。”

　　迟悠看见唐净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坐了上来，不自在地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最后伸出两根手指勾在了迟悠的坐垫下面，临走还很有礼貌地和两个老人家说了再见。

　　唐净：“辛苦小迟姐。”
　　“不客气。”迟悠扭回头，拧着车把往巷子口骑。

　　跟小时候一样，还那么白，睫毛也还是长，迟悠暗暗想着。
　　她记得小时候见到唐净的时候觉得他比赵一奇还要小，矮一截，这会儿居然都上高中了，赵一奇还在念初三呢。
　　不太对啊。

　　“你跳级了？”迟悠想到就顺嘴问了出来。
　　唐净正勾着坐垫努力不让自己碰到迟悠，乍听她问这一句，愣了一下才说：“小学的时候跳了一级。”
　　迟悠想了一下，说：“那你比我小两岁，我有个表弟跟你一样大，念初三。”

　　唐净没接话，迟悠慢悠悠地荡出桥头巷的时候，听到他在后面小声地问了一句：“我是不是有点矮？”
　　迟悠摆脱了老人家们的视线范围，正准备加速，闻言顿了一顿，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问那话让小朋友误会了，她赶紧否认了：“不矮啊，中学生正常水平吧，你还小呢有的长，不过你脸看着确实挺小的。”
　　这是实话，她刚才就注意到了，唐净不胖甚至算得上瘦，但脸颊上却有点婴儿肥。笑起来还挺可爱的，乖乖巧巧，有种小孩子的稚嫩感，很讨人喜欢，才来第二天就把迟悠奶奶给俘获了。

　　唐净说：“我以前在班上算矮的，做操站最前面，这个暑假长高了一点。”
　　迟悠侧头看了下后面有没有车，余光扫见唐净已经松开了坐垫，手垂在两边，估计是以为自己骑车一直这个速度甩不下来他。
　　她不得不提醒了一句：“你抓好我衣服。”

　　迟悠把车把拧到了底。
　　“不用……吧！”唐净话没说完一头撞到了她背上，强忍着没一把抱上去，手忙脚乱地抓住了迟悠的衣服下摆。

　　“我骑车很稳！”迟悠喊了一声，唰地超过了前面的公交车。
　　“刚那个站台，”迟悠往后靠了靠，在狂飙中还不忘履行奶奶的嘱托，介绍道：“19路坐七站直达原中。”

　　“我知道！”唐净怕她听不清也喊了一声，“我查过！”
　　他扯着迟悠的衣服下摆，在快速倒退的景物中怀疑人生。

　　迟悠看起来是个挺安静的女生，长头发绑了个马尾，说话总带着笑，客客气气的，不像是个骑车这么猛的性格。
　　果然还是因为不太熟不够了解。

　　唐净正想着，迟悠反手把手机往后递了过来，骑车的速度不减，说了句：“帮我接一下。”

　　还知道开车不能打电话呢，唐净腹诽了一句，赶紧把手机接过来，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向莱。”
　　他按接听键说了句“你好。”
　　不过这两个字完全淹没在了对面女生的吼声里。
　　“姓迟的你是不是把我鸽了？我在岔路口等快十分钟了你别说你起晚了！开学第一天你就这么对我！”

　　唐净掐着重点传话：“向莱说她在岔路口快等了十分钟了。”
　　迟悠：“跟她说我两分钟就到。”

　　唐净继续传话：“迟悠说两分钟就到。”
　　“哦两分钟，”对面冷静了一瞬又吼上了，“你谁啊？怎么是你接的电话？你跟迟悠什么关系啊？一个暑假没见而已她背着我搞了什么！”

　　“挂了吧。”迟悠善解人意地在前面说了一句。
　　唐净立刻按了结束键：“再见！”
　　他是个好静的人，慢性子，面对这样大声的连环问，一时间一句也答不上来，挂完电话有种松了口气般的感觉。

　　迟悠说的没错，她骑车虽然速度快，但的确很稳，遇到旁边来车了躲开的反应也很快。
　　老城区这边的路早上车不算多，等出了这一片开车骑车上班上学的人渐渐多起来之后她的速度就正常下来了。

　　拐去原中的岔路口那停了辆电动车，车边马路牙子上坐了个女生，正朝他们来的方向望着。
　　迟悠骑过去停下，笑眯眯地说：“久等。”
　　向莱指着自己：“知道望夫石长什么样子吗？”

　　“辛苦辛苦。”迟悠按了下喇叭。
　　向莱跨上车，看着唐净问：“这是刚才接电话那男生吧？迟悠你够可以的啊，这就当上司机了？”
　　“说什么呢，”迟悠往她车把上拍了下，“这是我邻居，刚搬回来的，升高一。”

　　“学姐好。”唐净微笑着礼貌打了个招呼。
　　“啊——”向莱接完电话之后那股“我最好的朋友居然不声不响脱了单了我有情敌了我从此天涯海角孤身一人了”的愤懑随着迟悠的解释唐净的一声学姐荡然无存了，她张了张嘴看着唐净，不过脑子地说了一句：“学弟长得真好看啊。”

　　“骑车。”迟悠轻轻踹了她一下。
　　“走走走，”向莱回过神了，拧动车把往前骑，“我还有两张英语卷子没抄呢！”
　　“哎我也是当学姐的人，”她跟迟悠并排骑着，突然唱了一句，“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迟悠和唐净一起看了她一眼。
　　向莱解释：“感情酝酿到位了就得唱点什么。”
　　迟悠按了声喇叭以示捧场。

　　原城是个小城市，但环境很好，该有的都有。教学质量也很不错，尤其是迟悠正在就读的高中，百年老校，学风严谨，每年考上清北的人数都十分可观。
　　迟悠骑着车，隔着一条马路等红灯，远远地就能看见学校高大门楼上的四个大字。
　　原城中学。

　　迟悠没记错的话，她去年开学的报到时间是一号上午九点，这会儿才七点出头，学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圈又一圈的新生和家长，围着公告栏上的分班表看着。
　　原中每个年级有二十个班左右，学校领导还算靠谱，没把分班表贴一起，而是一个班一个公告栏地贴着。饶是如此，长长一条公告栏前面还是围满了人连个缝都没有。

　　迟悠没忍住说了一句：“我真的不懂学校领导为什么不能把分班信息发到手机上，什么年代了啊年年让人围在这找。”
　　“领导有领导的情怀，”向莱伸手把迟悠车篮里的书包拿了过去，“时不我待，我先去班上抄一下你的英语卷子。”
　　“去吧。”
　　向莱百忙之中还不忘朝唐净挥挥手：“开学快乐小学弟。”
　　“谢谢。”唐净笑了一下。

　　“你从左边，我从右边，”迟悠把车拉到花坛中间暂时停了，指着公告栏，“开找。”
　　唐净看着前面拥挤喧闹的人群，微皱了下眉头，喊住了已经往前走了几步的迟悠：“小迟姐等一下。”
　　他把书包绕到前面翻出手机，点开微信看了下和妈妈的聊天记录。
　　很多话他不想再看到第二遍，只好手指快速滑动着往上翻，最后停在一个名字上。

　　“怎么了？”迟悠问。
　　“人太多了，”唐净抬起头，把手机屏幕按灭了，“我直接去班级门口找老师名字吧，我不是在这边中考的，来这边念书托了关系，我妈之前跟我讲过班主任叫费东风。”

　　“老费啊，”迟悠听到就笑了，“早说啊，他跟我们班主任关系特别好，都是教数学的，上学期我们班主任有事请了几次假都是他来帮忙带的课。特别能侃，课上得也好。”
　　迟悠把车又拉了出来：“走，去教学楼找，班级号班主任名字门口牌子上都贴着呢。”

　　原中挺大的，高一教学楼在最里面，靠近学校里的一片小竹林，校领导在林子那儿建了一圈走廊给学生晨读。
　　教学楼这边也已经有人过来了，唐净偏头看过去一楼的好几个班里都稀稀拉拉坐了人。

　　他从后座上下来，跟迟悠说：“我自己找吧，你赶紧回班上，马上要打铃了。”
　　“行，反正就这么多班，你找起来也不费事，”迟悠骑车上腿撑着地，想了下说，“你们今天上午应该不上课，估计也就开个班会讲讲学校规定，发个课本，老费应该还会带你们展望一下美好未来，最后排队领个军训服。要是放的太早了你就别等我，自己坐公交回去也算熟悉一下路线了。”
　　“好。”唐净点点头。

　　迟悠摆了下手，说：“去找吧，开学快乐，原中欢迎你。手机放包里，拿手上太嚣张了。”
　　“我差点忘了，”唐净赶紧把手机塞回了书包里，冲迟悠笑了笑，乖乖巧巧的一副好学生样子，“姐姐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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