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

　　萧念闭上眼又睁开，入眼的还是洁白无瑕的墙壁和窗外那棵茂密繁盛的老榆树，耳朵里仿佛藏着一台不停地散发着嗡嗡声的机器，她心烦意乱的别过头，邻床的两个小姑娘亢奋的说个不停。
　　她仰天长叹，以一种无语问苍天的姿态瘫在病床上，怎么就出意外了呢？
　　作为一个漫画家，本来昨天下午还有她的漫画签售会的，而上午天气还是艳阳高照，阵阵蝉鸣，好像太阳不把人烤焦一层皮不下班似的，谁知下午就风云突变，大雨不要钱似的从天际往下洒，电闪雷鸣的，一副妖孽出世的可怖天气。还没待主办方取消签售会，萧念就折在去的路上了。
　　萧念自己也挺无语的，她有不算轻微的神经衰弱，昨天的雷声还特别响，一下下的炸雷的好像在抽打她的神经。所以她注意力高度集中，神经紧绷成一条弦，可能物极必反，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个黑猫，她条件反射的猛打方向盘，车子撞上路边护栏。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雨天人少，没有伤及无辜，萧念人也没有凭空穿越，只不过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而旁边坐着悠哉啃苹果的闺蜜曾慧远，也可以说萧念是被曾慧远咔滋咔滋啃苹果的声音给乱醒的，问了一下时间，凌晨两点半，头痛欲裂，沙哑着嗓子抱怨道：“头好疼啊。”
　　难得曾慧远温温柔柔的说话：“你头上缝了七针呢，实在疼的话我帮你去要止疼片好不好？”
　　萧念点头，吃了片止疼片才又睡下，感觉还没睡多久就被人声渐起的医院给吵醒了。
　　萧念头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胸中闷气更是无处可发，在肚子里绕了一圈还是长长吐出“倒霉啊倒霉……”
　　“活该，我早就说了下雨不要开车，当老天爷不长眼啊，这下好了，开瓢了吧”，曾慧远没好气地白了萧念一眼，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坐起来，拉出小桌子，把刚买来的早餐摆好，筷子递给萧念，就开始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边摸出电脑边交代道：“快点吃，一会儿又要查房又要打针的……”
　　萧念捧着白粥，“知道了知道了，曾老师”，萧念特意加重老师两个字的读音，曾慧远是一名中学老师，不知道是不是做了班主任的缘故，越来越会唠叨，说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为了曾慧远不再唠叨，萧念转移话题，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曾慧远抬眼看了她一眼，“着什么急啊，您这伤口可还新鲜着呐。”
　　她赏给曾慧远一个大白眼，曾慧远不疾不徐的道：“人医生说了，只是脑震荡，这是颅骨损伤中比较轻微的了，不过头部创口也缝了七针，还有什么皮下血肿，反正这段时间你就好好的养着，严禁电脑手机。”
　　萧念在网络上也算小有名气，还是有包括僵尸粉在内的十几万小粉丝追随的，虽然不多吧，但她也不想一朝醒来，好不容易积攒的粉儿全掉光，她说：“那我总得给小许打个电话啊，要不昨天签售会那些被我放鸽子的人怎么想，微博粉儿会掉光的！”，那可都是她的衣食父母啊。
　　小许是萧念的漫画编辑，一个柔柔弱弱的妹子，签售会作者本人没去，这妹子现在不知道急成什么样了。
　　“放心吧，昨天下午我就打电话通知了小许了，都挺担心你的，说要你专心休养，签售会延迟到你痊愈。”
　　萧念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信誉可算保住了，要不我以后还怎么混呐”，突然想起来昨天是自己一个人开车出的事，她后知后觉地问“欸？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曾慧远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抬“这不还得感谢您的懒惰，没给手机设置密码，手机联系人又少得可怜，除了工作就翻来覆去那几个人”，话未说完，曾慧远抬头问她“话说孙竹干嘛去了，电话打不通，感觉好一阵儿没见她了。”
　　萧念皱着眉头喝白粥，闻言放下饭盒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孙竹跟他男朋友回南昌老家了，说是商量结婚的事。”
　　曾慧远惊讶道：“男朋友？结婚？她不是才分手没多长时间吗？”
　　萧念点头：“前段时间她家里给介绍了一个。”
　　曾慧远大叫：“闪婚？！！”
　　孙竹是萧念的邻居，人如其名，瘦得和根竹竿似的。两个人相识得还是比较有戏剧性的，刚开始她们不是在电梯里遇见，就是在小区超市里遇见，谁也没和谁说过话。直到有一天深夜，萧念正准备睡觉，却听见走廊里有砰砰的拍门声，伴随着男人的咒骂声，由远及近。萧念自己一个人住，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还是挺害怕的，不过贵在性格镇静。小区里安保措施还是比较好的，她冷静的给物业打完电话后，便老老实实地躲进卧室里去了，没一会儿就听见保安大哥浑厚的声音，她跑到门口凑热闹，发现孙竹也披头散发的站在门口看得津津有味，她没放在心上，送上门的热闹，不看白不看，白看谁不看呢。
　　原来是楼上的业主失恋了，喝的酩酊大醉，正挨个拍门找女朋友，五大三粗的汉子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保安大哥也不好说什么狠话，只能把他带走了。就在萧念准备回去洗洗睡的时候，披头散发的孙竹突然大跨步上前一把扯住了她，速度堪比午夜凶铃中行动敏捷的枯井女鬼，萧念吓地脑子都空白了一下，弱弱地问：“怎……怎么了？”
　　苍白瘦弱的孙竹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讨好的笑，“美女，咱俩做邻居也一年多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交个朋友吧？”
　　萧念机械性的点头，“好说。”
　　孙竹立马换了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惨兮兮的说：“既然是朋友了，江湖救下急呗？”
　　萧念一脸大义凛然：“说吧，要多少钱？”
　　“啥？”
　　原来孙竹不是借钱，是借住，这位大小姐刚刚在家看完恐怖片就遇见了拍门事件，她表示心脏受不住，“我以人格安保我是好人，我可以把我的身份证给你的。”
　　萧念当然没收她的身份证，也没问她大晚上发什么神经看恐怖片，只是沉默的把客厅里的沙发借给了这个脸熟的邻居。此事过后，孙竹坚信萧念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姑娘，一有时间就送吃送喝加蹭吃蹭喝，如此就发展成了萧念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前几天孙竹回南昌前跑过来跟她告别，突然宣布要结婚了，萧念非常惊讶，问她：“你准备好了吗？”
　　可是孙竹却笑着说：“没什么好准备的，我已经三十五了，我妈一个劲儿的说我再不生孩子就生不动了，我男朋友家里一个劲儿的催，各方面也压力挺大的，扛不住了，索性那就结吧。”
　　“可是你们才交往多久啊”，萧念困惑“你爱他吗？”
　　孙竹轻轻地笑了起来，仿佛在嘲笑萧念过于孩子气，“爱？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会觉得爱情是必需品，可是随着我年龄越来越大，越发觉得，爱情是属于你们这些小女生的美好幻想啊。”
　　萧念不服气的辩解：“我才不是小女生呢！你不也才三十多岁，哪里老了。”
　　孙竹强调“我可没说我老啊”，她还是笑“结婚算是个大事儿了，我挺慎重的，我们双方家庭都知根知底的，他人也厚道，对我和我家里人都很好，我现在爱不爱他没关系，等时间久了这份感情自然会沉淀为亲情，从长远来看，交往两个月和交往一辈子也没什么区别，最重要的是互相陪伴吧，毕竟压力太大了，我还真有点扛不住了。”
　　萧念一时词穷，半晌极其认真的说：“阿竹，我很开心你能找到与你相伴一生的人，祝你幸福”
　　孙竹却突然笑的弯下了腰，“小念念，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萧念其实心情挺复杂的，为孙竹感到高兴的同时又困惑，婚姻真是个困难而又麻烦的题目，爱情是个中奢侈品但也是必需品啊，没有爱情支撑的婚姻又能有多幸福，或者说，能够走多远。她叹口气，可是如果一个人生活的久了，会变得越来越孤独，也习惯于独身一人的状态，在那个状态里是安全的，但同时来自各方面压力也越来越大，也偶尔会有迸发出疯狂的孤独感的时候，脆弱又矫情，这个时候还管什么因为爱情抑或其他，找个合适的人陪伴着也就凑活过去了，因为两个人通常比一个人更能让人有安全感。生活本身其实就是这么别扭，美好而忠贞的爱情大概只会作为故事存在于幻想里吧。
　　“你叹什么气啊”，曾慧远突然八卦兮兮的凑近她，语气难以掩饰的小兴奋，“哎，你昨天醒得不是时候，没看到帅哥，给你脑袋看病的医生超帅啊！！”
　　曾慧远伸出一根食指，嫌弃的推开曾慧远的脑袋，怨念极深的说：“行啊你曾小远，我脑袋都开花了，你还有闲心看帅哥。”
　　“真的很帅嘛，你要是早点出车祸，我说不定就不和彭帆好了。”
　　“德行。”
　　曾慧远看萧念一脸嫌弃，不服气的求证邻床的两个姑娘：“两位美女，快点告诉这个无知的人类，昨天晚上那个高个儿戴眼镜的医生是不是特帅？”
　　这两个姑娘是在B市工作求学的姐妹，陪护的是姐姐张怡，住院的是妹妹张新。
　　这俩姑娘一听立马兴奋地点头附和，张怡一脸花痴：“沈医生啊，超级帅的，我还没见过这么帅的医生呢，笑的时候简直要迷死人了。”
　　张新不无炫耀的道：“那可是我们学校医学院的教授，哈佛医学院毕业的呢，高智商人才，留美十多年，前年才被这医院的院长人才引进、高薪聘请回来的，追他的人从学校门口快排到病房门口了。”
　　曾慧远调侃：“嘿，行啊你，小姑娘，知道的不少啊。”
　　张新滔滔不绝：“那可不，沈老师可是医学院院花呢，大到身家背景小到身高三围，但凡是我们学校的女生没有不知道的，我闺蜜就是医学院的，可惜没选上他的课，平时想蹭他的课都很难，因为座无虚席，那场面，啧啧。”
　　曾慧远好奇：“B大医学院？”
　　张新自豪的答：“当然了，这里就是B大附属哎。”
　　曾慧远羡慕，问萧念：“哎，你说我们当年上大学时怎么就没遇着过这么帅的叫兽呢？”
　　萧念暗道优质男啊，“这个问题无意义，不过从美国回来的，会不会有男朋友了啊？”
　　“早知道我当年也学医去了”
　　“拉倒吧，高考数学只做了选择题，你想学人家也不敢要啊”
　　话音刚落萧念就听见身后有人轻笑，她艰难的转头去看，是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医生，面无表情的淡定的和隔壁床的阿姨说话。
　　萧念同样淡定的低头，吃早点，一脸“我刚刚没有说话”的样子。

　　两个姑娘吐了吐舌，不好意思的转移话题了。
　　吃完早点，曾慧远和张怡去超市买东西。萧念无所事事了一番，膀胱倒膨胀起来了，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除了头晕晕的外加耳边三D立体环绕的嗡嗡声倒没有别的不适。
　　张新问：“萧姐，你站起来干什么？”
　　萧念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你还是叫我名字吧，我去下洗手间。”萧姐，小姐的，什么啊。
　　张新反应了一下哈哈大笑：“好吧，萧念姐，你自己可以吗？等曾姐姐回来陪你去吧。”
　　她拍了拍大腿，“没关系，三急不可忍啊，何况腿还好好的呢”
　　萧念住的是多人一起住的大病房，只有一个洗手间，半小时前就被人占了。她只能一步一步的小心挪到走廊里，医院走廊上来回走动的人还是挺多的，医生，护士，搀着病人散步的家属，也有家属在外打电话，语气焦急的让对方打些钱过来交住院费，或者是提着袋子散步的病人，袋子里面装着浑浊的液体，萧念看了一眼就别开目光，觉得自己身上某处不自在的好像也插上了根引流管。
　　突然一声尖叫，接着走廊上一阵骚动，萧念呆在原地，愣愣的看向前方。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不是吧，医闹？”
　　萧念刚才本想去前面护士站问一下护士洗手间的位置，护士站周围围了几个医生和病人家属，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她刚想上前去问，就看见那群人中一个强壮威猛的光头男挥拳砸向了中间医生的下巴，为什么是下巴呢？因为那个医生个子太高了。紧接着就是某个护士的尖叫，萧念头皮一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呆愣在原地。
　　那几个医生反应也很迅速，从大高个身后一涌而上紧紧包围他，由于动静太大，吸引了走廊上的各路人马，一时间每个病房门口都凑着几颗燃烧着八卦之魂的脑袋。那个光头男情绪很激动，还想再次动手，被旁边的中年男人给抱住，拉扯着拖进护士站对面的病房，光头男子一边挣脱一边吼：“姓沈的！我要告你！我要告你们！”
　　高个子医生被医护人员层层包围在中间，但是因为个头极高，所以更加惹人注目，一个护士阿姨站在最外围，一副护犊子的样子气势冲冲地吼回去：“你去告，我们走法律程序，看看到底是不是我们医院的责任！”
　　唔，萧念觉得护士阿姨好生威武。
　　萧念眯了眯高度近视的眼睛，依然没有看清楚中间那位沈姓医生的花容月貌。倒是被拉进病房的光头男丝毫不服输的扯着嗓子骂骂咧咧，威武的护士阿姨转移目标，“大家别看了，都散了，散了”，走廊病房里的脑袋瞬间一溜烟的全给收了回去，原本定住的身影又前后左右的移动起来。
　　那个被打的沈姓医生低头跟一旁的医生交代了下就朝萧念的方向走来。
　　萧念无意撞见人家被打，围观的颇有兴致，还被正面相遇，她眨了眨眼，有点尴尬，她快速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向护士站走去。
　　就在他们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高个子医生突然停在了萧念的面前，“36床。”
　　萧念脚步一顿，只觉得被一座山给拦住了，她看了一眼左右，不解地抬头看向来人，只见那人眉峰微微皱起，眼神深邃，鼻梁挺直，脸部线条如同雕刻般完美，即使下巴淤青也丝毫不影响魅力，萧念一时间语塞，呈痴呆状傻站，沈约？
　　面前的人微微点头，声音毫无波澜“36床，你去哪儿？”
　　他没认出来自己？萧念眯着一双近视眼，仿佛像是确认般的向面前医生的胸前牌子扫去，果然是他，他不是在美国做医生吗……
　　原来曾慧远和张新她们说的医生就是他，萧念脑子电光火石般闪过种种念头，看样子，他应该是认不出自己来的吧，萧念长呼一口气，来不及去想别的，他不记得她了，还好，还好。
　　“那个，我在找洗手间”，她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试探着问道：“你没事吧？”
　　闻言，沈约眉毛皱的都快拧一块去了，语气有些严肃“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应该卧床休息，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你的陪护呢？”
　　萧念眨了眨眼，回神，心里大呼倒霉，完了，这下直撞枪口上了。她慌乱的解释“那个，我朋友有事出去了，病房洗手间有人，我感觉没什么大问题才出来的，我没事，真的没什么大碍。”
　　沈约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略过，眉头稍展，语气略有缓和“你不去洗手间在这里干什么？”
　　萧念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的，我真不是来看热闹的”，话一出口萧念恨不得捂住嘴巴重新来过，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就算她真的不是来看热闹的，这下在沈约眼里也真成看热闹的了。她看了一眼他，小声辩解“我，我只是找不到洗手间而已。”
　　沈约看着萧念略一思索，道“那这样，我带你去，然后你马上回病房休息。”
　　萧念木木的点头“哦”，跟上去，走了两步才想起来道谢“谢谢你啊，沈…医生”，她本来想直接称呼他的名字，可是又觉得很别扭，毕竟也只不过是几年前见过几次面，而人家显然也已经不记得自己了，所以又很生硬的憋了回去。
　　沈约突然回身开口“对了，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有什么不舒服随时找我，我不在也可以找护士。”
　　萧念乖顺的点头“哦。”
　　“头晕吗？”
　　“晕。”
　　沈约头也不回，声音温润“别点头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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