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是小狼狗

　　霍从容睁开眼，脑海里一片空白。

　　入目是悬在房顶的一盏圆顶灯，灯没有开，清晨的阳光透过浅色窗帘洒进来，房间内一片澄澈。

　　意识渐渐回笼，耳畔传来遥远又熟悉的轻唤声。许是见喊半天人没有反应，容清敲了敲房门后推开，端着一杯牛奶站在门口：“从容，今天第一天上学，可不能迟到了。”

　　“妈妈？”霍从容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惊疑不已。她记得她明明是在谢嶙峋的墓前犯困睡着了才对，怎么会躺床上？最重要的是，早已病逝的母亲，怎么会如此年轻的出现在她面前？

　　难道，这又是另一个梦境吗？

　　容清见女儿一脸迷茫的模样，眉头微皱，走进来用手心摸了下她的额头，再翻过来用手背重复了一遍动作，喃喃道：“不烧了啊，怎么还是傻乎乎的。”

　　热的。

　　母亲的手是热的。

　　霍从容有些发怔，环顾四周。房间的主色调偏冷，天空一样颜色的墙面，四处遍布干净利落的直线条，床头上方，挂着一幅放大的照片，照片的主人公一头短发，穿着小西装，红色领结整齐的系在胸口处，面无表情的对着镜头。

　　照片上，那个像个小大人一样的男孩子，是五岁的霍从容，从小被霍父当男孩子养的霍从容。这张照片在她上初中后就收起来了，父母离异后，就彻底找不到了。

　　“从容，你别怪你爸爸，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你是个男孩子。”容清见大女儿闷闷地看着房间和照片，有些担忧，放下牛奶，揽着女儿抱进怀里，“还有一年，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你爸爸的教育方式，我们就去外公那边上初中。”

　　霍从容的脸贴着母亲温热的腹部，磨蹭着柔软的绵绸布料。

　　“我的从容难得撒娇呢。”容清摸了摸女儿的脸，笑道，“好了，再不起来要迟到了，今天开始你就是六年级的大孩子了。”

　　不知什么时候跑进来的小豆丁一把抱住容清的腿，躲在她身后冒出个小脑袋，调皮地刮着鼻子：“羞羞羞，姐姐赖床了，羞羞羞。”

　　“姐姐病刚刚好，你别闹姐姐，快乖乖把这杯牛奶喝了。”容清把变得温热的牛奶杯放到霍想容手中，“不许剩哦。”

　　霍想容撅着嘴巴，不乐意地抱着杯子咕噜咕噜的喝牛奶。

　　霍从容嗓子有些堵，眼前的一切都太真实。抱着妈妈递给她的衣服，她仍旧不敢说话，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害怕只要一开口，就会像她上个梦境一样，整个空间支离破碎。

　　妈妈脸上抹去了岁月的痕迹，清秀温婉的眉眼，舒雅淡然的气质，她笑起来眼尾没有一点儿细纹；小豆丁霍想容身着粉色小裙子，小脸蛋肉嘟嘟的，娃娃头上扎着两搓小辫子，一双乌黑水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

　　“妈妈，我喝完了。”霍想容努力举高杯子，眼巴巴地望着容清。

　　“真棒！”容清掏出手绢帮她把“奶胡子”擦干净，接过空奶杯，牵着妹妹的小手往门外走：“我们先出去让姐姐换衣服，等会儿姐姐带你一起去上学。”

　　霍想容扭过头挥着胖胖的小手：“姐姐快点起来哦，带想想去上学。”

　　霍从容把脸埋进衣服里，发怔的小心脏惆怅又酸楚。这不像是随时可能破碎的空间，不像是虚无缥缈的梦境，更不像是死后的世界。鼻翼间是洗衣粉与阳光化学作用后“妈妈的味道”，她猛嗅一口，把酸涩埋藏在心底，再抬起头，动作利落的开始起床换衣服。

　　直到进了教室里，霍从容仍然有些恍惚。她其实已经记不清楚六年级的她是在哪个教室上课，还是妹妹带她去的。

　　妹妹背着小书包，满脸骄傲的离开。霍从容站在教室门口，她不知道她的位置在哪里。

　　而此时，班上有个女生朝她招手：“从容，这边呢！”

　　女生个头娇小，苹果脸，双马尾，笑得很灿烂，挂着甜甜的小酒窝。

　　是……许笑阳。

　　她五年级开始，一直到小学毕业的同桌。

　　“你傻站在那做什么呢？坐呀，听说你前几天生病了，现在没事儿不？”许笑阳从画着大大卡通人物的书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递给她，“我爸从俄罗斯带回来的，给你吃。”

　　霍从容愣了一下，在书包里翻了翻，不出意料，在角落里找到一盒糖果。

　　交换礼物后，许笑阳剥开糖纸，津津有味的吃着，边吃还边说着闲话。小姑娘的话没什么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前一句在说暑假报了个游泳班结果只去了一天，因为晒得很黑，后一句就聊到了班上同学们身上：“王强自从跟那什么汪老大混在一起越来越嚣张，带坏了不少我们班男同学呢……”

　　霍从容安静地听着，吸收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许笑阳百灵鸟一样的说话声像是打开了她记忆的按钮，让她小时候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霍从容成绩极好，从一年级开始就是班长，每次考试分数从来没跌出年级第一。除了极个别像是王强那样调皮捣蛋就是喜欢跟她对着干的男孩子，班上大部分同学都很服她。同时，她会弹钢琴，会拉大提琴。别的孩子还吐字不清识字不全的时候，她已经能熟读古今名著典故，流畅的背诵诗词歌赋。

　　此外，霍从容也是学校大队长和三好学生。在江林附小这个全市知名小学，这些名头可是家长小孩争破头，因为这些荣誉不仅仅是一个三根杠标牌或者一张奖状，还是江林附中初中部给予小学部直升学生名额的考量。

　　简而言之，她是江林附小的学生之星，学霸中的学霸。

　　如果霍从容壳子里还是原本六年级的小学生，她可能会为她的成绩骄傲几分。现实里，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拿出书本开始发愣。

　　开学第一天，霍从容都是在神游之中度过。她的座位在教室正中央的第三排，上课时，表面一本正经听着老师滔滔不绝的讲课，实际上大脑在放空；下课后，撑着脑袋看班上同学在教室里跑来跑去，叽叽喳喳的说话。

　　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疏离感。

　　放学铃声响起后，霍从容下楼梯去接妹妹下课。下了三层楼梯，才找到妹妹的教室。江林附小总共只有一栋回形教学楼，年级随着楼层而升高，一年级在一楼，六年级在六楼。妹妹霍想容比她小四岁，早她一年读书，如今三年级，在三楼。

　　江林附小三年级以下包括三年级的小朋友必须由家长来接才能离开教室。

　　曾经只有一个例外，就是霍从容。霍父从小要求霍从容独立，她上小学第一天开始带她来学校报到后，再也没有进过她的学校。母亲容清倒是偷偷跟了孩子两年，见确实没有安全问题，就没再跟着了。

　　霍从容前五年也确实没出什么事。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树枝落下斑驳的剪影，叶摇轻响。这个时候城管还没那么严格，学校门口各种小商贩开始吆喝——

　　“椒盐饼子五味酥，水晶甜糕糯米香啦……”
　　“煎饼果子，鸡蛋饼，加肉松，加火腿，加里脊肉……”
　　“绿豆冰沙，红豆冰沙，甜滋滋，凉爽爽，牛奶味，甘草味的冰棒勒……”

　　小摊贩上，从南到北各种美食应有尽有，把原本就不宽阔的学校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妹妹摇着她的手，指着巷子口的糖人，撒起娇来：“姐姐，我想要孔雀。”

　　小时候的想想撒起娇来很少有人能够抵抗，霍从容摸了摸荷包，牵着妹妹走过去。买唐人的家长小孩很多，排队等了一会儿才到她们。

　　“老爷爷好，我想要你帮我画个孔雀。”妹妹歪着脑袋甜甜的笑起来，指着细木头架子上做好了的模板，“比这个还要漂亮的孔雀。”

　　“好嘞。”老汉应着，就着手做了起来。他用勺子从热锅里绕起一团糖，牵起的糖丝倒进光滑的铜板上，手腕灵活的开始作画，收拢、拉长，一摆一拉一提，片刻后，一只开屏的孔雀栩栩如生的展现在眼前。趁糖尚未硬化时，老汉用铲子慢慢铲离铜板，并用竹筷黏在背面，交给霍想容。

　　“谢谢爷爷。”妹妹视若珍宝的捧着糖孔雀，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姐姐，好甜呀，你要尝尝吗？”

　　霍从容摇摇头，牵着妹妹往家走去。

　　巷子走了一半，被堵了。

　　三个年龄与霍从容年龄相仿的男生堵住姐妹俩去路。

　　为首的玩着打火机，熟练的玩法明显是从港片里的古惑仔中学来的，他冲霍从容龇牙笑笑：“吃糖人啊，能给哥哥点钱也买来尝尝吗？”

　　霍从容叹了口气，她现在已经能够确定，她是真的重生了。

　　上一世，刚刚晋升六年级的霍从容带着妹妹买完糖人，怕父亲责问为什么会比平时晚到家里，带着侥幸心理抄小路回家，半路碰上江林附小校霸带小弟打劫。为了把损失降到最低，霍从容乖乖把所有零花钱交了出去，还被那小子占了不少口头便宜。

　　就像现在。

　　“哟，还带着三根杠，是大队长呢，”旁边的小弟似乎认出了霍从容，提醒了一句，头头有点儿不信，说，“卧槽，你是女的啊？头发怎么比男的还短？！啧，算了，你把钱给我就走吧，我平常不找女的麻烦，可谁让你看起来不像个女的呢，只能怪你自己倒霉。”

　　是挺有原则，就是嘴太贱，霍从容心想。

　　所以这钱，这辈子她是不可能交出去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