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棋的比赛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我的表妹小棋来到在我所在的小城市上高中，她是个学艺术的女孩子，长相清秀甜美，乌黑的长头发，细碎的刘海，有时扎马尾，有时扎公主辫，有时披散头发戴个宽发箍。她平时住校，周末回家，但有时周五放学就来我家住，周一再去学校住校。
　　可能是学艺术的女孩子大多文艺感性，小棋也是个心思细腻柔软的女孩，看见花开花落有时竟然也有几分林黛玉的伤感之意，对待各种流浪动物也十分温柔。在我这个大龄独居的表姐眼里，她真是一个可人儿。
　　有一个周末，小棋拿了一幅素描给我看，是一个苍老的老妇，神情相貌栩栩如生，那细细密密的皱纹间，仿佛能看到老妇这一生经历了多少事情。
　　“姐姐，我要参加学校举办的素描大赛，我打算拿这幅画参赛，你看怎么样？”表妹晃着马尾辫，在我面前抖了抖她手里的这张纸。
　　我这个外行，除了觉得逼真以外，其他什么行道确实也看不出来，又不好意思说得太敷衍，就假模假样地看到手里仔细端详。
　　“画得不错，你参加试试吧，反正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之间比赛，也不用太在意。”我以一种长辈的口气对她说道。
　　她却一脸兴奋地告诉我：“姐姐，你知道吗，听说这次比赛的评委都是往届优秀毕业生，还有的人都成了美院的老师了！”
　　“哟，那很不错呀，你可以试试。”我笑着把画递还给她。
　　“我和王淑都会参加，她画得也很好。”小棋略微有些落寞地笑笑。
　　王淑是她以前在县城的同学，也是好朋友，现在也在同一个学校不同班级上学。
　　小棋也经常带王淑来我家玩耍。那个女孩我见过，天真烂漫，活泼可爱，一看就是没吃过生活苦头家境优渥的小姑娘。
　　“你们可以互相学习，共同进步！”我忍不住安慰她。
　　小棋又笑起来，点点头，不再说话。
　　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小棋的朋友王淑来找她。但是小棋却去附近的商店帮我买些日用品去了。我请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坐，拿出一些零食水果招待，等着小棋回家。
　　但是王淑却有些着急却又客气地说：“艳艳姐，我爸妈还在家等我回去，带我去姥姥家玩。”
　　“喔，这样呀，可是小棋她可能还得有一会才能回来，她就在你来前五分钟才出的门。”
　　“艳艳姐，我是来给小棋送东西的，可以麻烦您替我转交给她吗？”王淑这个孩子看起来和小棋完全不一样，如果说小棋如水，那她就像火。
　　“行呀，什么东西？”
　　王淑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牛皮纸的小信封递给了我，说：“艳艳姐，里面我们学校这次组织的绘画大赛材料邮寄地址，这几天就要截止了，我怕小棋错过了，特地给她送了过来。”
　　因为听小棋说过这件事，我也没多问，就一面答应下来，一面接过了信封。
　　小棋回来后，我就把信封递给了她。
　　“等会我陪你一起去邮局邮寄吧！”我说。
　　“嗯。”小棋握着信封点点头。
　　到了邮局，买了个大信封，我看着小棋写地址。
　　“是要寄到北京吗？”我看见她在收信地址上写了北京。
　　“嗯，可能是评委老师在北京的多吧。”小棋继续写地址。
　　我就不再多问，帮她寄了挂号信，付了钱，就带着小棋在附近的小摊上买了些炸串坐在路边吃。
　　邮局正好位处热闹的街口，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行人嚷嚷，车少人多，方言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我看着充满青春活力的少男少女三五成群的游荡在不算宽阔的街市上，不禁感概岁月飞逝。
　　“年轻真好！我都老了！”
　　小棋吃着炸串，听我这么一感概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姐姐你还很年轻呀！”
　　“哈哈，说得好！”我看她略带稚气的脸，笑起来，“辣不辣，请你喝汽水！老板，给我们拿两瓶橘子汽水！”
　　“谢谢姐姐请客！”小棋也调皮一笑。
　　一阵凉风过，路边香樟树上晃下些许落叶来，悠悠然坠落到身畔。

　　这件事很快就被我忘记了，等到一个月后，天气开始微微转凉，各种好吃的水果都开始上市了，一个周末，小棋和我在家，我一边剥着青色的橘子，一边看电视，而小棋则坐在我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拿着速写本一会抬头看我，一会低头刷刷的画画。
　　“画什么呢？”我有些好奇。
　　“给你画个速写。”她低声说。
　　我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说：“画好了没，快给我看看！”
　　“姐姐你别急啊，没画好呢！”她看我这样，又加快了笔速。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月前寄出去的挂号信，于是问她：“对了，上次你们学校的比赛结果出来了吗？”
　　小棋却不吱声，明显感觉到她手里的笔停顿了一下，然后下笔的速度更快了。
　　“出来了，王淑得了第一名。”她快速而轻声说。
　　“喔，那你呢？”我继续问。
　　然而，却看见小棋的眼泪就啪啪落了下来。
　　我吓了一跳。
　　我赶忙来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拿了一条小毛巾给她。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跟姐姐说。”我看她拿着毛巾擦拭眼泪，却不肯哭出声音来，觉得这孩子肯定是是受了什么委屈。
　　“姐姐……我不想和王淑做好朋友了……”她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声来。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心里也感到几分难过，毕竟我也是从少女时代过来的，女孩子之间偶然也会有一些小情绪。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我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怎么了？”几分钟后，等小棋的情绪稍微稳定一些后，我问她。
　　“她骗了我……”小棋说了这一句，又开始伤心落泪。
　　最后，我终于在她断断续续，伴随着啜泣、眼泪、哽咽中听明白了这个故事。
　　原来，王淑上个月特地放在信封里送过来的参赛作品邮寄地址竟然是假的，他们这次比赛是由教导主任指定王淑来收集参赛作品，然后由教导主任亲自保管，那些评委老师也都从各个地方回到母校来参加评审工作。所以，并没有什么邮寄地址。所以，小棋等于没有参加这次比赛。而且由于小棋是从县城来到这里学习，和同学们并不熟悉，也一直不知道这些情况。直到颁奖大会上，校领导讲话时，小棋才知道并不存在什么北京的评委老师……颁奖大会上，小棋看见王淑又漂亮又骄傲的站在学校操场的司令台上领奖，她心里早就一片混乱了。
　　我有些理解她，本来她在王淑面前就有些自卑，但是两个人毕竟还是学生，经济和学习上的差距并不会对她们的友谊产生太大的影响。只是，被一个自己十分信任而且本就优于自己的人暗算，任谁也接受不了。
　　“那就不做好朋友了。”我安慰道。
　　“我再也不和她玩、再也不和她说话了……”小棋说着眼眶又充盈了泪水。
　　“嗯。”我只能拍拍她的肩膀，摸摸她的头发，想给她一点支持。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王淑这个小女生，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毕竟就像小棋说的，王淑样样都比小棋强。她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我含蓄的表达了这个疑惑，小棋擦了擦眼泪，也想了一会，然后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会是她喜欢的男孩子喜欢你吧？”我又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没有呀！”小棋又否定了这个可能，说：“有可能，她只是不喜欢我，但是我不知道。所以我在学校还总是黏着她，让她觉得我很讨厌吧！”
　　我看小棋要这么想下去，估计就会把她自己给否定了，就赶紧说：“肯定不是的，一定是你比她有天赋，所以她嫉妒你。”
　　小棋却不信，说：“我画得没有她画得好。”
　　“别纠结了，你的人生还很漫长，以后什么样的人都能遇到，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这只是一次小比赛，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参加各种比赛。”我想让她从这种负面的情绪中走出来。
　　“虽然还有很多比赛，但是这个好朋友却没有了。”小棋喃喃道。
　　我能感受到，这个王淑对小棋的重要性，是她在这个新城市新学校的一个立足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有一个曾经的玩伴好友的重要性可想而知。但是人和人是不同的，你对他全然一片真心，可他对你却未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小棋虽然难过，但对她的生活和学习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反而因为疏远了王淑，新结交了不少其他的好朋友，有时候周末带朋友到我家来蹭饭。我也就不再关注这件事。

　　两三个月后，天气越来越冷，我和小棋都穿上了厚厚的衣服，吃完饭，我买了两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回家，正好是周五晚上，一起边看综艺节目边吃烤红薯。
　　我正看着综艺哈哈大笑时，突然，小棋对我说：“姐姐，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我脸上还挂着笑。
　　“我的作品获奖了。”她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
　　“真的吗？太好了！”我真为她感到高兴，“你又参加其他比赛了？”
　　“不是。”
　　“不是？”我疑惑了。
　　“说出来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小棋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她接着说：“就是王淑给的地址，我们上次一起去邮局寄的那封信，就是那幅画获奖了。”
　　我一听，吃惊不小，追问她怎么回事。
　　“我也是今天才收到奖状和杂志才知道的，那个地址是一个美术杂志举办大赛的作品邮寄地址……而且是全国性青少年大赛。”小棋说同学和老师都知道了，学校还特地给她发了一本漂亮的皮本子和一支钢笔，本子的第一页还盖了学校的章，领导签了字并公开表扬了她。
　　我听了，一方面觉得十分开心，自己的小表妹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表现，我这个做表姐的也觉得脸上有光；另一方面，对王淑的做法产生了更大的疑虑，她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我找过王淑了……”小棋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她说：“她知道有这个比赛，故意让我参赛。她说我太自卑了，一点都不自信，明明画得很好，却总觉得画得不如她。而且因为在学校只认识她一个老朋友，又不愿意接触新朋友，很难融入班级，所以才这么做的。”
　　“没想到她这么小的女生，居然考虑得这么周全。”我不禁想起王淑那天真活泼、无忧无虑的样子来。
　　“我觉得我误会她，实在是对不起她……”小棋一副内疚的表情。
　　“你不是已经找过她了吗，这不就是和好了么。”我心中暗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动不动就“对不起”什么的。
　　“嗯，我们和好了，还约好以后一起考同一所大学！”小棋又高兴起来，眼睛里闪动着无尽的希望之光。
　　“那就好！”我继续啃着手中的烤红薯，心中充满了对青春年少的羡慕。真羡慕她们尚不知人间疾苦，只愿他们能永远保持着这样纯粹的心，一起成长，走过短暂的青春期，然后能够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
　　有时候，我多么希望有一双睿智的眼睛能够看穿我，能够明白了解我的一切，包括所有的斑斓和荒芜。那双眼眸能够穿透我的最为本质的灵魂，直抵我心灵深处那个真实的自己，她的话语能解决我的所有迷惑，或是对我的所作所为能有一针见血的评价。——《雨季不再来》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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