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星[哨向]

　　第八十八章

　　特蕾莎女王号上的会议继续着，安茹公爵并不参与发表意见，他待在远离飞船的营地里坚持自己的打算，不为别人所左右。

　　现在人类讨论的问题是——要不要和这个星系的文明进行接触？

　　综合此时搜集到的线索，人类已经相当肯定，是外星人之间爆发的战争摧毁了它们自己。文明后退，无人继承，它们失去进入星空的科学技术，只能仰望星空。

　　无疑人类目前比它们先进，即使接触，应该也不会威胁自身。然而……

　　“我们不能一直停在条件恶劣的行星上。”安茹公爵站起身，走向后方那视野开阔的窗户，瞄着陨击坑底部平坦的地面，“特蕾莎女王号的生态系统遭受重创，现在抢修不过护住一时。我们需要类似地球环境的行星休养生息，这个文明开发的其他行星历经多年早已荒废，除了女娲星，我这会儿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休憩地。但是，即使它们文明后退，我们拥有比它们超前的科学技术，可它们毕竟曾是Ⅲ型文明，贸然接触，危险不小。”

　　安茹公爵扭头，望向西尔维斯特和华羲，问：“你们的想法呢？”

　　西尔维斯特毫无想法，他唯安茹公爵马首是瞻。

　　华羲摇头，道：“公爵大人不是已经有主意了吗？”

　　没主意还站在这里不回去开会？

　　“无论会议结果怎样，都无法改变公爵大人的决定吧？”华羲继续道。

　　安茹公爵浅浅一笑，眸子里闪烁着漂亮的微光，“不错。”

　　华羲抿了抿嘴。

　　“华羲，我自认我的决定，或者以后的决定可能不会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安茹公爵盯着华羲，停顿一下，突兀地道。

　　华羲挑眉。

　　安茹公爵抬手，指着自己优雅的脖子，“想要永远取下束缚精神力的颈环，获取如同普通人般的自由么？”

　　华羲身体一滞，怔住，片刻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安茹公爵，呼吸略微急促了些。

　　西尔维斯特也是懵了，这点理解能力他还是有的，他发誓自己没有误解安茹公爵的意思。

　　“哨兵和向导应是自由的。”安茹公爵微笑着道。

　　华羲沉默。

　　之后，便没有之后，华羲一直不说话，安茹公爵等了许久，就挥手让他走了。

　　华羲的反应在情理之中。一个向来被人压迫折磨的群体，面对突如其来的橄榄枝，不马上接受是正常反应。

　　安茹公爵从未想过华羲会立刻投靠他。

　　他觉得在华羲心里，自己的形象大概是：因为害怕未知，所以选择怀柔政策，对拥有绝对力量的哨兵向导群体展示善意，进而使他们真心归附。

　　“公爵大人。”华羲走后，西尔维斯特关好房门，走到安茹公爵身边，犹豫地看着他。

　　安茹公爵重新坐下，对西尔维斯特笑了笑，“上尉，你想问什么？”

　　西尔维斯特张嘴。

　　结果没等西尔维斯特开口，安茹公爵便自顾自打断他道：“问我说替他们摘除颈环的事情？”

　　西尔维斯特老实地点点头。

　　“现在这种处境，人类需要团结，即使是潜在威胁团结的因子，也必须马上消除。”安茹公爵说：“我以为你会懂，我们人类不能继续分裂。”

　　“我懂。”西尔维斯特瘪嘴。

　　“那你想问什么？”安茹公爵道。

　　西尔维斯特踌躇片刻，移动脚步，站得离安茹公爵更近些。

　　“那些人，我是指普通人，不分阶级，他们对哨兵向导的态度与您不同。您……”西尔维斯特停了下，“您一个人能代表他们吗？您不和他们讨论一下吗？您这么做，可能将自己陷于危险境地。”西尔维斯特垂首，蓝眸光泽黯淡，好像安茹公爵已经陷于危险境地，令他担心不已。

　　“哦。”安茹公爵抬眼一笑，“来，上尉，你蹲下来。”

　　西尔维斯特瞬间懵逼，然后，眨了眨眼睛。

　　“蹲下来。”安茹公爵好笑地瞄着他。

　　半秒钟后，西尔维斯特莫名其妙地蹲在安茹公爵手边。

　　见对方乖乖听话，安茹公爵笑得明朗，温暖的目光落在西尔维斯特的脸上，伸手，开始轻柔对方顺服的头发。

　　“你担心我么？”安茹公爵低声道。

　　西尔维斯特盯着安茹公爵的眼睛，脸倏然便红了，涨红，从脖子红到耳尖。

　　公爵的五指柔韧滑腻，该是多年没摸过武器，轻触头皮时，令他产生一阵沉醉酥麻感，同时，亦令心中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

　　“等一下啊。”公爵右手揉着西尔维斯特的脑袋，左手拿出一个小小的金属块状物，以拇指摁向中间，接着把那东西抛到床上。

　　房间内有什么呈波纹状散开了，肉眼不可辩。

　　西尔维斯特愣了愣，他认识那是精神干扰器，开启后，可以干扰哨兵的五感。

　　“在哨兵和向导的地盘，说话怎能不小心些？”安茹公爵的手指顺着西尔维斯特的头皮下滑，亲昵抚摸过其红红的耳尖，最后落到他的脸颊上。“小家伙，特蕾莎女王号孤舰深入陌生星域，远离安茹家族的势力范围，你以为我在飞船上没有敌人吗？”安茹公爵摩挲着西尔维斯特火热的肌肤，微笑道：“他们在暗处，而我以后将要做不得他们欢心的事，所以我需要力量。”

　　“您要做什么事？”西尔维斯特仰着头，左手不知不觉按住安茹公爵的大腿，“我叔叔一定是尊重您的。”

　　安茹公爵察觉了对方的动作，但他没说什么。他注视着西尔维斯特，笑容意味不明，“普通人还是弱了些，我更需要哨兵和向导。再说这是团结他们的好机会，怎么可以放过？我对哨兵向导没有恶意，你放心。我只是单纯想要帮助他们，解放他们，借助他们的力量，仅此而已。这里远离地球，远离太阳系，是解放他们的好机会。”

　　“我不是这个意思。”西尔维斯特蹲在地上皱了皱眉，“我没有揣测您的心意。”

　　安茹公爵拍拍他的脸，说：“我知道。”

　　“所以您要做的事是给哨兵向导们自由及防御您藏在暗处的敌人？”

　　安茹公爵站起来，顺手把西尔维斯特也拽起来。

　　西尔维斯特比他高，一站起来便将他笼罩在阴影里，属于年轻军人的气息瞬间萦绕全身，安茹公爵蓦地有点头晕，身子晃了晃，被西尔维斯特眼疾手快地扶住。

　　“公爵大人？”西尔维斯特担心地出声。

　　安茹公爵摆手，说：“没事，我坐久了。”

　　西尔维斯特：“……”坐久了？五分钟有没有？西尔维斯特的眼神中充满了质疑。

　　安茹公爵也有点奇怪，可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如何能告诉西尔维斯特原因？

　　“去床上躺一躺。”安茹公爵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应该不是生病了，他自己有感觉。

　　然而，西尔维斯特却以为他这是生病的前兆。于是沉默片刻后，这位年轻军人便揽住他的腰，让他紧贴自己的胸膛，带着他往床边挪去。

　　安茹公爵：“……”

　　躯体紧紧相贴，温暖亲密，耳边响着对方强壮有力的心跳，让他觉得更晕了。

　　走到床边不过几步路，西尔维斯特丝毫未察觉自己的逾矩，恨不得直接把安茹公爵抱起来，叫他连这几步路都省了。

　　好在是想一想，没付诸行动，否则安茹公爵在特诺奇蒂特兰军校建立的光辉形象可真是毁得连渣都不剩。

　　“公爵大人。”西尔维斯特率先弯腰捞起精神干扰器，把它捧到安茹公爵面前，“要一直开着吗？”他问。

　　安茹公爵倚靠着西尔维斯特，两根指头夹起小金属块，“不用了。”他说：“或者你还有什么不能被别人听到的秘密要跟我讲？我可以先不关。”

　　西尔维斯特闻言一怔，忽然尴尬且害羞地别过脑袋。

　　安茹公爵笑：“还真有？”

　　“没有。”西尔维斯特低声说。

　　西尔维斯特把安茹公爵放到床上，轻手轻脚给他盖上毛毯，然后，在床沿边坐下来。

　　安茹公爵陷在床里，关上精神干扰器，接着，哭笑不得地望着对方，道：“你要看着我睡，上尉？”

　　西尔维斯特坚定地点头，“是的，看着您，守着您。”这是他的叔叔，叔本华中将把他派到公爵身边的目的，当然也是他自己的意愿。

　　安茹公爵开玩笑：“你这样迷恋我，我很难办啊。”

　　西尔维斯特：“呃……”羞涩地垂下眼眸，“不是迷恋，是崇拜。”

　　“那不是一个意思吗？”安茹公爵躺在床上强词夺理。

　　西尔维斯特透亮的双眸蒙上一层光芒，语调忽然含着一股他自觉不出的缱绻温柔，“嗯，您说是就是。”他放弃挣扎了，不与安茹公爵打嘴炮。

　　安茹公爵：“……立场如此不坚定啊小家伙。”

　　“我没有。”西尔维斯特否认。

　　便在话音刚落时，也是精神干扰器撤除不久后，窗外乍然冒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跃入西尔维斯特的视野范围。

　　西尔维斯特猛地站起来，心中警铃响起，下一刻，就如同高山般立于安茹公爵身前，挡住那道投向公爵的视线。

　　一只探头探脑的精神体，来自西尔维斯特在巡航舰上最大的敌人。说是敌人，也就那种互看不顺眼，见面就干架的程度。

　　“怎么了？”安茹公爵坐起来，将脑袋探出西尔维斯特背后。

　　“公爵大人。”西尔维斯特焦急地回头看了安茹公爵一眼。

　　安茹公爵：“？？？”他看到一只花纹亮丽的金色猎豹。

　　“是安德烈斯的精神体。”西尔维斯特攥紧十指，“安德烈斯·贝金赛尔。”

　　“哦？我看不到。”安茹公爵重新躺下。

　　然后，只一个呼吸间，他又坐起来，扯了扯西尔维斯特的袖口，“你看得见？你不是普通人吗？”

　　西尔维斯特往旁边移动，重新挡住精神的目光，侧首说：“我是没有觉醒，但他们都说我差点便觉醒了。所以，我看得见精神体。”

　　安茹公爵一脸高深莫测地盯着西尔维斯特。

　　“怎，怎么了吗？公爵大人？”西尔维斯特突然有些慌，心里凉飕飕。

　　公爵大人不是不排斥哨兵和向导，甚至想要解放他们么？

　　“上尉，如果你觉醒了，你的精神体是什么？”安茹公爵见西尔维斯特慌张，蓦地就觉得好笑，又扯了扯对方，硬是将对方拽到床边坐下。

　　“是龙？”安茹公爵想起关于叔本华家族的传闻。

　　唯一的叔叔带着唯一的侄子踏上旅程，他们一开始便抱着不再回地球的打算吧。

　　很多年前，让普通人记忆犹新并对哨兵向导群体恐惧到骨子里的，那件被称作悲剧的事情，不就是由龙的主人引起的吗？

　　龙的主人是西尔维斯特的父亲，他直接导致了家族的衰弱，令仅剩的两个族人不得不离开故土。

　　“是龙吧。”安茹公爵微笑。

　　西尔维斯特已经忘记来自劲敌的大胆窥视，他现在很紧张，很紧张，很紧张……

　　“龙很威风。我以后……”安茹公爵忽然顿了顿，过了会儿才接着道：“我要是有精神体，不是龙我也叫它换个形态，变成龙。”安茹公爵笑眯眯地道。

　　西尔维斯特愣愣地望着安茹公爵。

　　就在他俩对视时，外面的猎豹突然用尾巴扔了块圆形石头进来，骨碌碌滚到西尔维斯特脚边。

　　石头裹了张纸，西尔维斯特捡起一看，居然是份皱巴巴的约战书——

　　哼，一个屈服于贵族淫威的垃圾普通人。看你护着贵族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在保护自己的向导。哈哈，可惜你根本不是哨兵。垃圾西尔维斯特，滚出来跟我决斗！

　　来自安德烈斯·贝金赛尔。浓浓的中二气息。

　　西尔维斯特打开这张所谓的约战书时并未避开安茹公爵，所以当安茹公爵看清上面的文字时，眼角忍不住抽搐几下。

　　“他多大？”安茹公爵问。

　　“他比我小一岁。”西尔维斯特将约战书捏成一团，“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性格幼稚，与年龄不符。”西尔维斯特紧紧盯着安茹公爵，“他就是喜欢打架，我们有龃龉，他应该不是故意冒犯您。”

　　“驱使自己的精神体朝我扔石头也不是故意冒犯？”安茹公爵扬起眉毛问。

　　西尔维斯特哽了下，说：“不，是朝我扔石头，公爵大人。”

　　安茹公爵再度扬眉。

　　“公爵大人……”

　　“行了，去吧。”

　　“我现在不想去……”

　　安茹公爵望向西尔维斯特的眼睛，目光游移在那对轻颤的睫毛上。

　　智脑响起提示音，特蕾莎女王号不厌其烦往他这里发送消息。没过一会儿，低头查看智脑的安茹公爵抬眸，对西尔维斯特道：“已经决定同女娲星上的文明进行初步接触。第一支派遣出去的小队……”他伸手在西尔维斯特的肩膀上按了按，“里面有刚刚跟你约战的小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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