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星[哨向]

　　第七十三章

　　火球拖着浓浓的烟雾尾巴，伴随白光闪过天际，不一会儿，火球砸中地面，发出数声巨响。

　　“是在幻境里。”皇帝突然沉声对大公道：“齐格鲁德的幻境，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进来。”

　　好吧，即使是幻境，以单薄肉身直面眼前那场冲撞，大公依旧觉得——人类实在太渺小了。

　　“不许离开我。”皇帝伸手，抓起大公垂于身侧的手掌。

　　大公偏头看了皇帝一眼，目光扫过对方弧度完美的下颚线条。

　　“好像不是陨石。”大公笑了笑，轻声对皇帝道：“陛下，齐格鲁德的幻境挺有意思，他现在是想叫我们看什么？”

　　一般情况，目睹这一场景的人都会认为天空掉下一颗陨石，然而，大公和皇帝看到的不是陨石，而是一艘椭圆形的，正熊熊燃烧的简易飞行器。

　　简易飞行器，体积巨大，合金特殊，即使经过高速冲撞及火焰猛烈炙烤，都完全无恙，在火中泛着耀眼的金辉。

　　“嗯？”大公金眸倒映着火光，过了几秒，若有所思地抬起下巴，眼神往天空扫去。

　　无论幻境还是现实，简易飞行器都不是超光速穿越虫洞进行星际旅行的恒星际飞船，它能穿过大气层来到这里，母船必然停在他们头顶上方。

　　不过，大公抬头倒不是想找无迹可寻的母船，你说母船停在宇宙中，人类仅凭肉眼怎么瞧得见？大公抬头，是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头顶悬挂着一颗皎洁银白的星球，哪怕眼前火焰熊熊，火光冲天，那颗星球所散播的光芒都没有被前者掩盖。

　　“月亮。”皇帝也抬起头，顺着大公目光所指，遥遥望去。

　　银色皎月，为群星拥戴，沧海桑田，只有它不曾变换。

　　这颗月亮，从色泽、位置及光芒饱和度来说，显然是真实的月亮，而不是尤克特拉希尔星系帝星旁边，那颗被人类按照记录制造出来的人工月亮。

　　至于为什么这样肯定，它是真实的月亮？大公和皇帝表示：一是，他们从别人处见过真实的月亮，二是他们乃特殊人群，直觉仿若开了挂，纵使是在幻境中，他们也不会认错，头顶那颗被人类抛弃于故乡的月亮。

　　“能够看到月亮。”大公握着皇帝手，捏了捏对方的手指，“那证明我们现在脚踩的土地，幻境中，我们所处的星球……是地球？”

　　地球？皇帝肩膀一颤。

　　幼时听闻地球的传说，便一心向往地球，六岁时，还曾以皇太子的身份向小伙伴承诺，有生之年一定带领人类重返故乡太阳系，结果被小伙伴们嘲笑成神经病。

　　他们说，地球是什么？哪里有地球？三大星系不好吗，殿下您还想去哪里？

　　长达一千两百年的信仰时代，英灵殿极力弱化地球的存在，即使后来皇族重夺皇权，也没有皇帝恢复对人类迁徙史的教育，将地球公诸于众。

　　这便导致了，现今许多人根本不知道地球，就算个别人知道，他们也只当地球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符号。

　　“反正也回不去。”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如此道。

　　七岁时，皇帝不再提起地球。

　　因为一向对他和颜悦色的先后大发雷霆，斥责他身为帝国皇太子，脑袋里成天幻想不切实际的东西，并禁止周围所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星历元年以前的历史。

　　不过后来，布鲁克斯大师将一位老迈的图书管理员留给他，让他不至于同人类的故乡失之交臂。

　　皇帝脑海中所想，大公全部感受到了。大公叹了口气，对皇帝道：“英灵殿为什么抹杀地球的存在，我其实也不清楚。但是，皇族和英灵殿不一样。陛下，我们为什么死守伊达瓦星域不肯放弃？那里为宇宙荒漠，资源匮乏，除了一个兰登星球盛产可储存精神力的水晶，那儿可以说是穷山恶水。”

　　皇帝侧脸，静静看向大公。

　　“是的，没错，那里是战争前线，帝国的边疆及大门。”大公勾起唇角，浅淡地微笑。“但是，还有一个我从布鲁克斯大师那里听来的理由。这件事，先帝没有对我提过，可布鲁克斯大师未曾隐瞒，他告诉过我，先帝和他，及他们的朋友们一起发现的，关于伊达瓦星域的秘密。”

　　皇帝微微扬眉，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伊达瓦星域不止是帝国的大门，在这片星域右方，深入宇宙的位置另有一道门，我们称它为希望之门。”

　　希望之门，抽象的概念，皇帝肯定不会认为宇宙中真的存在一道门。

　　大公点头，再度捏了捏皇帝的手指，声音沉稳地道：“没错，陛下，那不是人类建造的门。如果宇宙中确实存在神明，那么希望之门便是神明赐予人类的福泽。很久很久之前，人类的祖先几乎丧命在宇宙里，就在祖先失去希望之际，神明打开了希望之门，将祖先们送至今日的帝国——尤克特拉希尔、银榭和白蜡星系，让我们繁衍生存，发展至今。”

　　皇帝猛地瞪大眼睛，聚精会神盯着自己向导的脸。

　　“布鲁克斯大师说，当初人类穿越的虫洞，便是我们一直守护的希望之门。虽然虫洞已经消失在星历元年，但先帝没有放弃，多年来死守那片星域，不能让它落入尘世巨蟒手中。”大公抽出自己的手，轻轻触摸皇帝的脸颊，“虫洞就像大海中的漩涡，无处不在又转瞬即逝。不过，您的父皇和他的朋友们没有忘记故乡，而我们这群人，也没有忘记。我相信某一天，那个将人类送到这里的虫洞会再次出现，到时候，您就可以亲眼去看……”大公的手离开皇帝的脸颊，转而轻点上对方的的额头，“人类的故乡——地球，您精神领域中那颗蔚蓝色的星球。”大公微笑道。

　　多年梦想，曾经以为是镜花水月，没成想，如今有人告诉他，也许可以实现？

　　皇帝怔了，看着大公的笑容，一时不知说什么。

　　无人知道回去的路。

　　通往故乡地球的路，已经在历史长河中磨灭踪迹。所以，不怪人类在英灵殿的刻意引导下忘记了故乡，而是就算他们未有忘记，人类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布鲁克斯大师说，皇族手中应该保存着一份星图。当年人类从虫洞中出来，它还没有消失，几个月内，它变幻了三、四次位置，都被人类记录在案。”大公停顿了一会儿，望着皇帝，继续道：“据说除了虫洞的位置，星图中还保存了航行日志。”

　　航行日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若有一天他们通过虫洞回到属于故乡的宇宙空间，他们将不费吹灰之力找到回家的路，去拥抱那颗失落已久的蔚蓝色星球。

　　“但是，我没有找到这份星图。”大公耸肩，自嘲地笑起来，“我通过您赋予的权限，好吧，我认为您给我的权利还挺大，至少除了您的寝殿，皇宫中我能通行无阻。可饶是这样，我也没能找到所谓的星图。”

　　皇帝“呃”了声，伸手拉大公入怀，在大公头上摸了摸。

　　“以后我的寝殿你也是畅行无阻。不，你搬进来吧，这是命令。”

　　大公：“……陛下您的重点是不是错了？”

　　皇帝继续摸，摸了片刻，他说：“布鲁克斯大师为什么知道皇族手中有星图？”

　　连我都未听说过的星图。皇帝不悦地眯起眼睛。

　　实际上，皇帝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星图只是其中一件。

　　大公“听”见皇帝的抱怨，有些失笑。

　　片刻后，大公也摸摸皇帝的后脑勺，小声说：“您不必不悦。听布鲁克斯大师的意思，先帝也是从他那里才知晓皇族手中保存着星图。只不过星图至今未找到，这一点，先帝和布鲁克斯大师不比我们强。”

　　皇帝闻言，眉头皱起，疑惑更深。

　　大公摸着皇帝的脑袋，越摸越顺，手感就跟撸猫一模一样。

　　“布鲁克斯大师是个神秘的人，他心里装着许多秘密，有关皇族，有关人类，您现在想破脑袋也想不清楚，不如不想。”

　　皇帝猛地一甩头，躲开大公的手，然后，左手在大公挺翘且富有弹性的屁股上重重捏了一把。

　　大公：“……”

　　“反正他不是我们的敌人，对吗？”皇帝盯着大公的眼睛，阴恻恻地道。

　　大公嘴角略略抽搐一下，“嗯，他站在我们这边。陛下，其他事我们出去再说。现在还是先考虑身处幻境的问题，齐格鲁德……”他刚想说齐格鲁德为什么能够制造出关于地球的幻境？他见过地球，见过月亮？他拉他们进来，肯定不只是叫他们看星星看月亮，看燃烧的飞行器。他的幻境，必定是针对敌人的弱点进行精神攻击。唉，说到这里又不得不提起布鲁克斯大师。他老人家以前上课怎么讲解致幻能力来着？好像是他故乡的专业术语，什么……心魔？

　　嘭！燃烧的飞行器的大门忽然炸开，里面突然动静极响地滑出一个“人”。

　　皇帝和大公同时扭头，看向身高至少十米，穿着奇异宇航服的这个“人”。

　　刚才说了，简易飞行器体积巨大，因为相较人类而言，人类的简易飞行器不会大到堪比装载数十人的小型运输舰，是以看到这么个“人”，皇帝和大公并不十分惊讶。

　　“所以，这又是齐格鲁德想给我们看的东西？”大公靠着皇帝，语气颇为懒洋洋地道：“我不觉得这些东西跟我们的弱点有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哪里出了问题？

　　隆美尔小姐也想知道。

　　盛怒的莱茵斯特尔公爵与她被隆美尔公爵的精神力吞噬后，她便失去了莱茵斯特尔公爵的踪迹。

　　原本，是好好待在她身边的。隆美尔小姐“哇”的一声哭出来。

　　不过，他们的精神仍旧相连，她知道对方尚活着。而且，她与哨兵通感，知晓皇帝、大公、隆美尔公爵及斯图亚特公爵都陷入了突然开启的幻境。但是，她却找不到自己哨兵的下落，她的哨兵既不在现实也不在幻境，整个人如同人间蒸发，从这个世界完全消失。这不科学，她是他的向导，她竟然无法感知他在那里！

　　幻境中，皇帝和大公眼瞅着滑出来的“人”，确实是滑动，而不是走路，落到地面，抛出一个袖珍圆形仪器，似乎测试了会儿空气成分，待到结果满意，便扬手在胸前一按，宇航服犹如鳞片剥落，瞬间露出里面的“人”体。

　　大公一惊，身体止不住颤抖，那模样就像看到先帝重生。

　　皇帝揽住他，紧拧双眉望过去，便见熊熊燃烧的大火前方站着一个黑发黄肤，身型巨大女人。

　　虽然巨大，但却美丽，尽管她是——人首蛇身。

　　这时，龙吟与狮虎的咆哮声响起，骤然冲出主人精神领域的奥格斯格和墨菲，同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墨涅亚及青隐，一齐奔向那个女人，仿佛……那个女人是它们失散已久的至亲。

　　“在精神体眼中，她从数亿万光年外走来，随手抓起一抔黄土，赋予生命，神圣而庄严。”

　　“那一天，星辰燃烧，她怀抱刚刚诞生的孩子，展颜一笑。”

　　“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

　　——九歌

　　大公闭起眼睛，长睫颤抖，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喃喃出声：“女娲……”

　　女娲，曾经主宰整片伊达瓦星域，先帝亲自启用的人工智能，那个人首蛇身的女人，长了一张女娲的脸。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