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星[哨向]

　　第四十七章

　　宪兵们及时回收了尸体和雕刻图案的石板，小艇散架前，大公他们顺利回到约顿号，几艘军舰依次调头，开始有序地驶离风暴中心。

　　散架，没错，一点也不夸张，确实是散架。

　　除了风暴等级骤然提升引发次声波，风暴中还不知掺杂了什么物质，打在金属外壳上，居然有很强的腐蚀作用。

　　其实一开始，这种物质接触不到小艇的金属外壳。奈何风暴猛烈，次声波频率降低，强度却呈几何式增长，小艇硬件设施相对简陋导致屏蔽失灵，小艇内的人，包括克鲁格中将在内，皆因次声波攻击，当场血管爆裂而亡。

　　普通军人死亡后，小艇失去控制，犹如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撞上约顿号船尾，机械故障致屏蔽彻底消失。当时，帕夏正在副驾驶位，眼疾手快启用手动驾驶稳住小艇，才避免小艇获得被风掀翻一头栽进黄沙的命运。

　　帕夏能躲过一劫，没有像克鲁格中将那样血管爆裂而亡，皆因精神也有一定频率，向导精神力远远高于普通人，可以借由精神力调整周围声波频率，免疫部分来自次声波的攻击。但帕夏年纪轻轻缺乏临场危机处理经验，惊慌失措的时刻，他试图铺开精神场将其他人置于保护下，最终，却因精神波动剧烈而失败了。

　　“殿下！”帕夏趴在控制台上，眼角滴滴滑落数颗泪珠，竟然真地哭了出来。

　　殿下怎么办？殿下只是普通人。殿下会不会也死了？帕夏看着七窍流血的正驾驶，突然不敢回头去找他的殿下。

　　好在，他的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次声波攻击临近阙值之际，皇帝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住站在身旁的大公，纠结成团的精神绪裹住两人，勉强调整了声波频率。

　　这大概已经是皇帝的极限了，哨兵本就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应该说，他们往往在普通人还可以接受的频率时便早已承受不住，迅速陷入头晕、恶心、烦躁、精神萎靡。尤其皇帝此前曾精神受创，现在这一波攻击简直雪上加霜，不能更倒霉了。但偏偏，皇帝居然撑住了，强迫自己清醒，救下身为“普通人”的大公。

　　“陛下……”大公此刻的心情，可说是五味陈杂。

　　皇帝脸色苍白的看着他，右手握住他的手腕，握得很紧很紧。小艇颠簸，风暴肆虐，那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却毫不吝啬温暖，稳稳地将温度传递过来。

　　“陛下！陛下！”失声已久的通讯频道响起来自约顿号联络官的声音。一只机械手臂从约顿号侧翼伸出，快速抓住随风摇摆的小艇，将小艇收入舰内。

　　约顿号舱门关闭的那一刻，皇帝闭上眼睛，精神绪散开，右手无力滑落。

　　帕夏起身转头，看见活着的大公，还没来得及表达欣喜，就被大公取出粒子军刀，一刀破开小艇金属舱门的举动给震住了。

　　印象中，他从未见过如此严肃且暴力的大公。

　　在他心中，大公可以是尊贵优雅的，可以是风流不羁的，可以是玩世不恭的，却唯独不是双眸凝聚锐气，严肃至近乎冰冷的。

　　“殿下？”他盯着大公的背影，喃喃出声。

　　大公身形动了一动，但不是回头看他，而是矮身架起昏迷的皇帝，一步一步，走出被破坏的舱门。

　　洛基小镇周围，风暴中心，黄沙弥漫，张扬肆虐。

　　几艘军舰同时调整方向，将约顿号围在中央，似乎这样就能保护约顿号不受次声波的攻击。然而，理想丰满，现实骨感，古怪的风暴织就出一张大网，张牙舞爪，将侵入自己领地的敌人牢牢困在网内。

　　早晨九点四十五分，皇帝被送进医疗舱。大公站在医疗舱外，听副舰长吩咐下属收殓克鲁格中将等人的尸体，然后，强命军医立下军令状，随即将其粗暴地推入医疗舱。

　　副舰长是位哨兵，家族史上曾出过一位皇妃。这位皇妃就当时环境而言与皇后无异，因为，那位皇帝陛下终其一生都未曾立后。于是，对祖先遭受不公正待遇而心怀芥蒂的他，面对素有帝国第一纨绔之称，又为后族出身的大公，内心完全是拒绝的。

　　什么后族，七百年没有神级，呵，别说神级，七百年没有向导出生，只会浪费帝国税收的家族，凭什么被尊为后族。这次和陛下及中将一起去宪兵军舰，中将死了，陛下重伤，唯独这个废柴没事，他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没事？仿佛在逗我！真不明白陛下为什么把他带过来！

　　大公面无表情。副舰长的心思已然通过眼神清晰传达给被动接受鄙视的某人。然而怎么说呢？他已经习惯这种场景。此时此刻，他内心毫无波动，除了皇帝，只有皇帝能够轻易牵引他的情绪。

　　十几分钟后，军医战战兢兢地出来，走到副舰长面前，刚准备对他汇报情况，那边，舰桥紧急派人过来，告诉副舰长所有军舰已与宪兵军舰失联。

　　“失联？”副舰长一怔。

　　“报告！联络不答，悬而不动，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舰桥派来的少尉道。

　　副舰长挥挥手，让少尉回去。可是，少尉非但没走，还坚/挺地杵在副舰长面前，说出一件更加令人震惊的事。

　　“报告！次声波强度大幅增加，屏蔽无效，本舰即将陷入危机。”

　　副舰长：“……”卧槽？

　　“在场所有军舰。”少尉补充：“然后，次声波已经影响到通讯。现在不是宪兵方面对我们单向失联，而是所有军舰之间，双向失联，甚至，军舰内部也无法做到即时通讯。”所以他才在这里啊。

　　副舰长皱眉，忽然觉得空气有些热，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松了松领带，不耐烦地问：“卫星？”

　　少尉摇头，回答：“报告！据说风暴很古怪，任何通讯手段都无法起作用。”

　　副舰长点头，再次挥手，让少尉离开。

　　少尉离开，军医补上。军医立了军令状，要是皇帝出事，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皇帝依旧只是精神受创，身体器官无损。因为，在次声波到达损害人体器官的阙值时，皇帝自己调整了声波频率。

　　“呼。”副舰长一颗飘在天上的心总算落至地面。

　　他移开黏着军医的眼神，冷冷地看向大公。

　　大公侧颜精致无双，只是仍然透过玻璃瞄着皇帝，没有露出什么表情。

　　“殿下，”副舰长开口道：“稍后我会将陛下转移到舰桥附近的休息舱，您也去吧，舰内其他地方太危险，不适合您这种身份高贵的人。”

　　大公扭头，微微一笑。

　　“您刚才也听到了，我们已无力阻拦次声波。陛下出来得仓促，约顿号上只有两个A级向导，加上您带来的小向导，我们只能全力保证舰桥的安全。”

　　舰桥是整个军舰的中枢，相当于人类大脑，如今要在风暴中存活，就必须依赖军舰庇护。而军舰，重中之重当是舰桥，副舰长的决定英明果断，大公怎么会不理解？

　　不过按照副舰长内心黑暗且肮脏的想法，他巴不得大公死在次声波的攻击中，就是……可惜了这张脸。

　　十分钟后，舰内所有人转移至舰桥附近。

　　皇帝所在休息舱是一个套间，外间安排了半队哨兵和半队普通军人，里间安排了军医和一个A级向导。

　　大公此刻作为皇帝的附属品，姑且可以这么认为吧，被安排到里间，同皇帝待在一处。至于大公的附属品小向导帕夏，则被副舰长领到舰桥，和另一个A级向导学习如何铺展及稳固自己的精神场。

　　不知其他军舰状况如何，约顿号一切就绪，副舰长下令开足马力驶离洛基区域。但是，不久他们便发现，约顿号竟然逐渐失去动力，根本飞不出风暴中心。

　　说起星球内部通用军舰的驱动方式，简单粗暴易懂——必须是太阳能。只是这会儿，能源储存装置似乎出现问题，风暴黑压压又阻碍了光线传播，约顿号就像失去哺乳的幼鸟，断奶即死。

　　“天要亡我！”军医有些抓狂，“奶妈呢？去找个奶妈啊。隔壁第一和第三军团的军舰还有能源没？求胸大奶四海的奶妈！”

　　休息舱内的A级向导比他镇定些，正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稳稳铺开精神场，闭目与强大的次声波展开激烈斗争。

　　奶妈终是没出现，因为，其实大家都断奶了。

　　大公靠在床边摩挲军团徽章，亦是皇家徽章“矛与剑”，心中计算自己还要多久才能走出连续服用解除剂所产生的冷滞期。

　　是这样的，当时大公独自去找莫里斯前服下过一管解除剂，但是没有解开精神暗示。后来因为梅特兰德伯爵，恢复觉醒状态后的他又重新服下药剂抑制向导素，如果现在再次服下解除剂，药效便没那么快生效，而且，对身体有极大损害，完全是下下策。

　　只不过，下下策又怎样，人命关天，谁还能在乎自己的损失？大公垂下眼帘，摩挲徽章的那只手很想伸长了去摩挲皇帝的脸。

　　偏巧这会儿皇帝忽然意识回笼，颤颤地撑开眼皮，大公盯着形容憔悴的皇帝，心猛地一跳，“很难受吗？陛下。”他开口道。随即，手掌鬼使神差般贴上皇帝虚汗淋漓的脸，在上面温柔地抚摸了一下。

　　军医：“咦？”一副见鬼的表情，僵硬地待在一旁，不再低声吐槽没有奶。

　　A级向导也“看”见了，可是他没有精力像军医那般及时做出反应。

　　这时外间门开了，有声音透过里间虚掩的房门钻进来，语气十分压抑。

　　“刚才机器人去检查能源装置，你猜怎么着？那里果然被破坏了，看痕迹，却不像是人类。你说咱们这艘军舰上，难道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现在，机器人正在抢修能源装置，但已经泄露的能源没法补回来，外面刮风暴呢。”

　　皇帝躺在床上，不舒服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勉强摆脱困顿，在被子里弯曲手肘，抓住脸颊边，属于别人的，那没有逃离意识的手指，然后微微侧头，沉默地看向手指的主人。

　　大公与他对看，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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