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常往事

　　四十二章柿子树
　　各家户的灯熄了，屯街上走出一伙人，吵吵嚷嚷招得狗叫。“妈个蛋的，不把王大地主整趴下，土改斗争失败了。”“见到他，用绳子捆上，免得跑了。”“我爹死的冤呢，他不接家跳神，丧不了命呢。今晚带上他，回去吊起来揍。”这帮人咧出的嗑儿，所得曹矬子头皮发麻，胳膊颤抖，给毛驴子添的草料，撒到地下。宁掌柜连日来睡不着觉，虽然土地分走一半，家财没剩多少，但心里还是不踏实，怕整制王甲斌的损招，落到自身头上。每日坐卧不安，常忘洗脸，双鞋常穿反。天气变暖了，多个夜晚，他都藏在猪圈里呆半宿，没人分要的黑母猪，把他陪着。见这伙人吵着叫着进了王家门，他又浑身哆嗦，上牙碰下牙咯咯响。担心王甲斌又挨揍。一会儿，这伙人又吵嚷着跑出了。“他妈的，王甲斌出逃的目地，是抗拒土改运动。”“我出来撒尿，还到院里瞅了瞅，人在家。放屁功夫，咋就没影了呢？”“抓住他，脚祉头剁掉，叫他寸步难行。”这伙人钻进树林里寻找没有。便到曹家翻腾。“矬贼你出来！”“曹矬子，快出来！”听见院外有人喊，慌得曹大人把媳妇裤子穿上，出了门。陪着笑脸:“土、土爷，咋咧嗑儿呢？深更半夜闯进本院，是那贼喊捉贼吧。”“你个矬巴子狗胡乱叫，什么土爷喊错了，应叫土改队员呢。”他嘿嘿笑:“哎妈呀！大户王家的土地，都叫你们分去了。不是土地爷，又是啥家伙呢。”“少来磨牙耍嘴皮子，快说真话，王甲斌藏在你家没有？”他提了提裤子又嘿嘿笑:“从他姐姐死去，与其家的关系疏远了。我帽不压衣，人不压众的损色相，他王大掌柜瞧不上。去闻家躲藏，也不会来此呢。”这番话真灵，引得他们直奔闻家。张石成骂:“放屁功夫，王甲斌走不远，定是钻进泥窝了。”院外人吵，院内狗叫，闻金有提着烧火棍出来骂道:“你们这伙臭犊子，黑灯瞎火来干啥？”“来找王甲斌，看他钻进你媳妇被窝没有。”他还是骂:“你个损驴子，他正搂你媳妇呼觉呢，驴畜牲变王八了。”混驴子挨骂火气大，脚踹大门，嘴里骂话:“世道变了，兔子钻进洞，乌龟伸出头，王八帽子变颜色了。”几个人哐哐几脚踹开大门，连骂带吵冲进屋里一通翻找。见没有王甲斌，又喊叫着往出走。张桂荣骂着，手端半盆尿泼了过去。闻金有唤狗:“冲冲冲！狠掏，掏……。”黑狗张牙舞爪跳着来咬，吓得群人后退着，一个跟一个跑了。
　　一一一没找到王甲斌，这伙人不死心。聚在十字路口一合计，接着找。放跑了这恶霸地主，不得了，张队长回来不好交待。再说了；大地主蹽顺腿了，以后小地主也会学着跑，都无影了，土改斗争不成功。积极分子们没事干咋行。丁贵一声令，各自提着棒子，随着鸡鸣伴着犬吠，这伙人一溜烟跑进连山屯。到了钟家，哐哐几脚大门踹开。冲进院内齐吵乱喊，牛棚马圈一通查找，没见人影。又一脚踢开房门，喊着问:“王甲斌来了没有？”钟山说:“他被看管着，咋能来我家呢。”他们喊着搜搜搜，进了西屋，掀开钟四的被子吵着:“你老舅藏这没有？”四结巴回道:“他，他若来这，定，定是狗，狗急跳墙。跟，跟你们一个样了。”翻遍钟家五间房，照样扑空。张石成骂:“这位浪仙定是投奔土匪了……。”李矬子说:“董家的娘们与王老疙瘩有一挂，定藏她家了，到那捉双去。”这伙人又五马长枪，骂骂吵吵到了董家。他们连砸带踹，邦邦当当响声，惊动多家狗叫。董貂婵捅了一把董占峰:“老大，快穿衣服抄家什，门外来胡子了。”他穿好衣服提上烧火棍，站在院里吼道:“何处贼匪来此胡作乱闹？”“宁家屯土改队员，来这找王甲斌，快开门。”“他被斗成败公鸡了，终日看管，咋能来我家呢？”“没看住，跑了。”“别处去找，我家没有。”“你媳妇跟他有一腿，谁都知道。装啥瘪孙子，放我们进去找找……。”董郎火了大骂:“地痞无赖道德败坏，狼狈为奸不干人事。王甲斌钻你媳妇被窝……。”双方又喊又骂，半个屯子人都知道了。前院周老四撒泡尿，边系裤子边训狗别咬。小声嘀咕:“妈呀貂嫂要招镖，褶子又岀窟窿啦……。”左邻杨七猴扒门缝一瞅，进屋说道:“来帮土改分子，斗争董家来了。”胖媳妇听得脸颊红了，怨气出口。“居上这等邻居倒霉呀，常年招些散乱杂人来家，又赌又耍晦气呢。”他不愿听此话训着:“笨老婆子傻透腔了，竞唱没调的戏。抓猪逮肥的，逛窑子看浪的。蹲着撒尿躲鞋帮，目光短。有董家高墙大院挡着，咱这小门户不招邪风呢。”她邪其一眼开损:“闭嘴吧猴子精，贼眉鼠眼地忽悠十几年，今日不信你了。”“哎妈呀！媳妇咋翘尾巴了，咋乱跳蹦子了呢？”“怕的是这伙人搂草打兔子，上树摘桃子。斗完她家，过来顺手牵羊呢。”“对对对！媳妇肚里的小九九有数哇。明天送岀两头牛，拴到你娘家，免得土改风潮掀走哇。”杨七猴儿和媳妇俩儿，听着董家吵吵闹闹，吓出一个妙计划。这伙土改队员在董家翻腾完，走了。
　　一一一回到土改办公室，天大亮了。杨家兄弟的目的没达到，满脸不悦地走了。丁贵一拍大腿，瞪大眼睛。“妈呀忙中岀差，出去找王甲斌，咋没带张三泥鳅哇。”混驴子炕上打个滚儿，腾地蹦下地。一拍脑袋:“王张俩人关系不错，人跑了，与其定有关联呢。”“对对对，矬人赞同驴兄的想法呢。”这帮人连跑带颠进了张家院门，听见张二爷在骂:“你个三畜牲，吃里爬外不干人事。吃喝玩乐，害得跑肚拉浠坏肚子……。”屋里一看，泥鳅趴炕上打滾呢，说是喝酒吃肉撑着了。丁贵问其:“你爹哪来的怒气，骂人不留情面呢？”他苦脸咧嘴委屈道:“妈呀，整露馅了。”“哪旮旯出毛病啦？”“哎呀！咱们喝干的半坛子酒，昨夜回来灌上水。早饭老爷子喝口吐了，接着打我几棍子呢。”张石成哈哈笑:“你个笨蛋，快跑哇，咋能硬挺呢。”他抱着肚子坐起身，哼哼着:“夜里跑了数趟茅房，腿都软了。哪还跑得动呢。”李矬子说:“你跑不动了，王甲斌腿长蹽了。我们到处翻变，也没找到踪影。”他手捂肚子又咧嘴说话:“都怪喝酒吃肉，无防备大意了，叫他钻了空子呢。”张二爷这通骂，为儿子救了驾。使其怀疑消除了。两天后，张队长和李秘书回来了。听过丁贵的汇报后他说:“宁家屯里的土改运动，暂时停下，等王甲斌回来，再接着斗争……。”土改队闲不着，一些小地主富户，随后一家接一家的被批斗。
　　一一一食顿肉香一天，吃一亏长一智。土改队员深更半夜来寻王甲斌，吓得董貂婵心慌神乱，犯了毛病。浑身无力炕上滚了五六天，好似被蛇咬，躲着辘轳绳。连日来，觉虽未睡好，但梦没少做。天呢！见到的不是恶鬼便是凶魔。眼睛一闭，空中掉下一把大刀，对着头脸砍来。醒来一身汗，这是吓的。昨夜又梦一群恶狼，嚎叫着猛扑过来，咬得脚脖淌血。这几场邪忽梦，触目惊心呢。几十年如一日，头一遭脑袋瓜帮倒忙。这女人不光胆大贪财，但也机灵心细呢。她眼珠转了几大圈；土改斗争的风潮，很快会刮进连山屯来。别等他人来斗争，别学王甲斌，家财被分光，还招得几顿打。自已早分家，别蹲老窝了，撒丫子蹽吧。现今世道要变，不可显富，得装穷了。她照着镜子，摘下头上金簪子，卸下耳上金坠子，撸下手腕上玉镯子。脸不涂粉，口不抹红。换件蓝布衫，穿条黑裤子，面色黄灰。这通捣扯老了十岁，坐到婆婆身边，如同俩姐妹。一出家门，看得杨七猴眨了三下眼，才皱眉咧嘴搭话:“三日未见，貂美人成半老徐大娘，咋整的呀？”她邪其一眼训道:“猴面鼠眼怪相，看啥都变样。”头不回往前走，迎面碰上马老六，他抻长脖子嘿嘿笑逗着:“穿成灰不吐噜损样，干啥去呀？”她眼不瞭往前走说道:“不好好拉套，乱管闲事，欠抽了。”忙得她脚不停歇，谁也想不到，这一天外出，促成婚事两桩。大闺女嫁给周家屯的周家，二闺女许给六家子的刘家，五天后，两亲家一同来送聘礼。同时各自领走俩闺女，婚事从简不操办。因聘金出的少，乐得亲家母直夸董掌柜人俊办事也漂亮。董老太太听她说完这一天的作为，不悦了:“你是得瑟的忘吃几碗干饭，撑蒙了。保媒说亲差事，是我的拿手好戏，你咋又搅到手啦？”面对指问，她不生气，好言相劝:“妈别争理了，不可母鸡斗架窝里反呢。土改斗争的风潮刮遍各地，高油坊一斗完，就轮到连山屯了。分争的年月，留俩闺女在家招祸呢。土改积极分子中，有些是那歪瓜裂枣，招蝇子藏蛆，满脑子馊点子。若把咱的大丫二丫拉去分给呆傻残废之人，哭都找不着眼睛，肠子能悔青呢。”她坐炕上一喳呼，家人都凑过来听清楚了。董老太吸了两口烟袋嘴儿，一丝烟气没吐出。想了想说道:“妈呀！不说不知道，闻听吓一跳。掌柜讲的在理，妈听你的，这个家你想咋整就咋整，无人反对。”这家里是阴盛阳衰，婆婆与大儿媳，两巴掌拍得响，当家作主。老太太话一撩岀，别人都默认了。董占峰有些不如意开口发话:“女人当家瞎胡闹，傻子都知道。一点风吹草动，你就胆战心惊稳不住腚。对负土改分子，咱家一同上阵，不能光听你乱哼哼呢。”貂夫人烦了，眼一瞪开训:“你个大笨蛋，就知道喂马赶车，不生良策。王甲斌敢与日本鬼子叫板，土匪面前以理抗争，胆大威风。可在土改人员面前，败得屌蛋精光跑没影。不按我的道走，叫你失去财物，赔去夫人又折兵。”他被训得嘿嘿乐了问道:“母夜扠，你咋闹腾这个家呢？”她双手一舞喳笑着说话:“分家！良田按三份分，四辆牛马车，咱要一辆马车即可。其余归他哥俩，房子按三份分，爹妈归咱养活……。”俩弟媳妇都乐了:“大嫂公平啊！家分得合理呢……。”“大嫂真是明白公道人呢，这家分的我高兴。”董貂婵快刀斩乱麻，三下五除二，利利索索把个大家分了。
　　一一一俩闺女打发走，她便收拾行囊，要蹽杆子。公公和婆婆俩故土难离，不想离开住了几十年的窝儿。这么一整可乱了她的什划，想必。急中生智，抛出良言妙语:“……听说毛主席没叫打死人，可一些地疵无赖乘机作乱，趁火打劫。咱娘俩儿惹的祸，非沾包不可。于家人若来借机找茬儿，打完我之后，就得收拾你。我娘家那屯闹土改，当家人跑了，把他老伴揍的屎拉□□里了。这个节骨眼上，挨顿揍揭不下来，打死阎王爷不收。哪旮旯炕热，您老自个去摸吧……。”这套话讲到点子上，管了用。董老太立刻穿衣下炕，对老伴儿说:“我不能坐等其祸，得随大媳妇远走。如果于家人来找后账，告诉他们，我去凤凰山了。”董老头不耐听，手一摆嘟嚷:“婆媳二人一个样，都愿往外跑荡。想去哪旮旯随便，无人拦挡。”董貂婵手提大小包袱，董占峰抱着被褥，搬着箱子柜等装车上。鞭子一声响，拉上媳妇孩子和老娘出了院门。杨七猴嘿嘿乐，瞧了瞧问道:“妈呀！貂美人何处浪张得搜儿，投奔董卓吗？”她头一扬咯咯笑:“陪婆母回趟娘家，顺便给大儿子相个亲。”“真能折腾，外出串亲戚，咋同搬家一个样呢？”“哎哟！八道岗那旮旯，比水帘洞还穷呢，土地不长庄稼，果树不结枣，饿得猴子精抱路倒，急得双眼比你的还小。”他使动挑挑眼皮又开逗:“悟空不远送，别碰上妖精呢。”马车疾驶，步步西行。很快屯里人全知道，董家女掌柜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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