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旧事

　　在我9岁那年夏天，带我长大的爷爷奶奶在一天内相继离世。
　　虽然那个时候的我，对于死亡尚不能够完全理解，但是我还是知道，死亡就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就像我的父母一样，听说我出生后不久父母不在了。所以我才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前来追悼的人们看起来都很悲伤，他们安慰叔叔婶婶，也会摸摸我的头，说爷爷奶奶生前那么疼我，最放不下的就是我了。还说以后叔叔婶婶一定会好好待我，如同亲生，让我长大后一定要好好孝敬叔叔婶婶。
　　但是我只觉得心里充满了悲伤，只要一听见他们说爷爷奶奶，我就忍不住流泪，哇哇地哭。
　　那个时候除了哭，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来发泄心中的悲痛。
　　哭的时候又想起爷爷曾经敲着我的脑门说我“男孩子哭什么鼻子，丢不丢人呐！”
　　然后哭的更伤心了。
　　又想起以前每次哭鼻子的时候，奶奶总会拿着毛巾来给我擦脸，一边擦一边训爷爷，说他不该对我这么凶。然后带我去街上吃好吃的。
　　想起来这些，我哭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男孩子怎么不能哭了？
　　再也见不到爷爷奶奶了，怎么不能哭了？
　　我这么难过，怎么不能哭了？
　　头七那天，我和叔叔一同守夜。
　　其实我已经好几天都是哭累了才睡着的，每天醒来就想到再也见不到爷爷奶奶了，然后就开始哭。
　　半夜，屋外虫鸣的声音一阵阵的响起，屋内安静得可怕。
　　我们在灵堂边的椅子上坐着，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没有什么话说。
　　叔叔婶婶很少来爷爷奶奶这里，我对他们也没什么感情，自然更是沉默，只是一看见灵堂上摆放的爷爷奶奶的画像就觉得心里堵得慌，就想哭。
　　“爸妈等会就要回来了，我们准备一下吧。”叔叔突然自言自语道。
　　我看向他，觉得十分诧异。
　　“淼淼，爷爷奶奶等会要回来看看你，你怕吗？”叔叔看向我，认真的问。
　　“他们要回来了……我就知道爷爷奶奶没有死！”我听见叔叔这么说，心里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我看见了爷爷奶奶的尸体，但是此时我更愿意相信叔叔的话。
　　叔叔朝我笑笑，然后朝我招招手，说：“淼淼，你过来。”
　　我看了看他，他长得和爷爷有些相似，和我在照片里见过的爸爸也有些相似。
　　我顺从地走到他身边。
　　叔叔摸了摸我的头，说：“淼淼是个好孩子，等会爷爷奶奶来了，你要去抱抱他们好吗？”
　　我点了点头。
　　然后叔叔就走到门前，打开了门，门外黑洞洞的。
　　爷爷奶奶的房子在郊区，门口对着是一片奶奶开垦的小菜园子。
　　我也顺着叔叔的目光朝门外张望。
　　然后就看见叔叔搀着爷爷，奶奶也挽着爷爷走了进来。
　　我惊呆了，顿时愣在那里。
　　“淼淼……”奶奶笑眯眯的唤我。
　　我一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就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就冲过去，扑进了奶奶的怀抱。
　　奶奶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
　　爷爷奶奶坐到了灵堂前两侧的椅子上，叔叔和我拿了小板凳坐在他们身边，一起热络地絮絮叨叨。爷爷奶奶还带来了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小女孩，穿着好看的红色衣服，只不过那小女孩很害羞，几乎不怎么说话，只是站在爷爷奶奶坐着的椅子后面腼腆的微笑。
　　我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凌晨3点。
　　突然，我觉得我眼睛似乎是有点花了，好像面前的爷爷奶奶慢慢变得年轻了起来……
　　不仅仅是变得年轻，他们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其他的样式。
　　我瞪大了双眼，然后又恨恨地闭上，然后再次睁开，眼前的爷爷奶奶已经让我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了：他们看起来和叔叔的年纪差不多大！
　　我觉得有些害怕，下意识的将身子往后靠了靠。
　　“淼淼，不要怕。”叔叔拍拍我的脑袋，从他手心传来的热量，让我觉得安心。
　　“淼淼，爷爷和奶奶要走了，你以后要乖乖的。”奶奶说着，样子越来越年轻，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少女。
　　“淼淼，你要照顾好自己。”爷爷也变成了英俊少年的模样。
　　然后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到了门口，叔叔和我则一起在门边目送他们离开。
　　我眼看着他们两人走入夜色，最后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其实我很想冲出去，但是却被叔叔牢牢地抓住了我的双肩，我无法挣脱。
　　“爷爷！奶奶！”我眼泪又下来了，“我想你们，不要走好不好！”
　　门外除了虫鸣没有其他任何回应。
　　我意识到我见到的肯定不是普通的人类，但是能够再次见到爷爷奶奶这件事，对我来说，喜悦之情远大于恐惧的心理。
　　“千万不要告诉你婶婶。”叔叔拍了拍我的脑袋，关上了门——这扇门自爷爷奶奶进来就没关上。
　　我点了点头，顺便擦了擦眼泪。
　　突然听见叔叔说：“糟糕，混进来了其他东西……”
　　我不明白叔叔的意思，但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那个小女孩。
　　“你隐藏得太好，是我疏忽了……”叔叔说着朝那个小女孩走去。
　　那个小女孩看起来很害怕，她躲在椅子背后面。
　　我一把扯住了叔叔的衣襟，对叔叔说：“叔叔，不要欺负她。”
　　叔叔停顿了一下，回过头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说：“你不懂，她不是什么弱小的生物。”
　　我又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孩，她看起来充满了恐惧和无助，和我很像。
　　“叔叔，”我有些急，“不要伤害她……”
　　叔叔突然笑起来，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孩，然后半蹲在我面前，视线和我平齐，笑呵呵地问我：“小全，你想保护她？”
　　“嗯。”
　　“那你觉得你能保护她多久？”叔叔又问。
　　“一辈子！”我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声说。
　　“那你可能就要吃很多苦，受很多罪，熬过很多寂寞，也没有什么朋友，你也愿意吗？”叔叔还是笑呵呵地说道。
　　我现在不已经就是这个样子了吗？我心里想，然后点了点头。
　　“那好，淼淼，以后她就会在这个房子里生活。”叔叔站起身，我不得不抬头仰视他。“但是，”叔叔接着说，“但是你要搬去我家住。”
　　“不去。”我摇摇头，眼睛看向那个小女孩，她看起来安静多了，不再恐慌。那就好。
　　“你如果不去，我就会把她赶走，一旦她离开了这个房子……”叔叔的口气越来越冷，“就会‘死’。”
　　“不……”我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我现在最害怕的字就是“死”，我不希望任何人死，特别是我身边的人。
　　“那你就要搬到我家。”叔叔又笑起来，然后指着那个小女孩对我说，“她能够独自在这个房子里活下来的，你偶尔也可以回来看望她。”
　　我同意了。
　　那个小女孩自始至终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当晚，她只是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呆着。我也不去找她，她也不来找我。
　　叔叔第二天就把我带走了，我坐着小汽车到了城市，住进了楼房里。
　　那晚的事情，我守口如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但是奇怪的是，后来我好几次再回爷爷奶奶的老宅子，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女孩。
　　后来学业繁忙，去老宅的次数越来越少。
　　直到我考上大学后，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一天中午，叔叔将爷爷奶奶老宅子的房产证递给了我，说：“从今天起，你就正式成为那个房子的主人。”
　　我将房产证收好，不知为何，突然特别想去看看那个老宅子。
　　于是打了辆车，可是老宅子那里早就被开发了，除了爷爷奶奶的老宅子，其他地方都已经开发成了楼房和商业街。
　　老宅子满是尘土，但是好在没什么人来破坏过，我翻出了钥匙，开了门。
　　我又看见了那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一点都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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