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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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江南


      浙江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才子佳人,有神奇的断桥、美丽的西子湖。这片富庶的土地上,有很多浪漫故事。这些浪漫的故事却与千里迢迢赶来的农民们几乎没有关系,因为他们的钱挣得曲折辛苦,不期望发生一些意外故事,只好忙着扫大街、扫厕所、捡垃圾,抢着洗碗洗盘子、挨打挨骂……

      云良不用跟别人抢。这里打工的人都是从他们邻近的几个县里过来的,说是搞建筑,其实打理的全是小工地,他们不是正规的建筑队。活儿是河南的一个老乡套的,七零八散捡来,一块工地五六个工人,最多也就十几个。

      云良不跟爸一个工地。爸干活的工地人够了,所以爸又给他找了一个。爸做大工,云良做小工。大工的工作内容是打地基,上墙,粉刷,贴地板砖。小工的活儿是和泥、碎石子、添砖递瓦,为大工打下手。那一砖一瓦、沙子,再加上泥灰和水,就这样在大工和小工的手里变成了一栋一栋人类居住的房子。这是一种神奇的兑变,就像农民把小小的种子埋入成片田地,不久就会长出青青的、水嫩的芽儿,直到长成农民脸上沉甸甸的喜悦。

      云良充其量只能算半个小工,所以工资固然要比别的小工少点,按天算,一天四十块钱。工地上的人是流动的,好多人都跟云良爸搭伙干过活儿,所以云良不跟爸一起,也不用担心受挤兑。老张是领班,云良跟着老张在莫荣的一家纺织厂打地坪,修围墙。莫荣是个小镇,并不比云良老家的小镇大。云良管老张叫伯,管老张媳妇叫婶。老张媳妇胖,云良就叫她胖婶。胖婶和善,胖乎乎的圆脸,浓眉大眼,快五十了,所以脸上少不了有一点儿皱纹,肤色是庄稼人的黑。胖婶个头不高,但走起路来一阵风似的,敲得泥土地铿铿作响。云良要是跟胖婶一起走路,准得跑步前进。胖婶最有特色的还数她的笑声,一笑起来便哈哈响,而且还是抑扬顿挫,所以这一笑,便可以持续好长时间。听着胖婶的笑声,云良就会想起武侠电视片里的女侠,那豪爽劲儿!

      胖婶最引以为傲的,除了她那同在上大学的一双儿女,还有她的厨艺。也的确,云良吃胖婶做的菜,就感觉像妈在他身边一样。胖婶擅长做土豆焖仔鸡、炖白萝卜猪肉,卷鸡蛋卷,烙馍,蒸糍粑,裹肉丸子,胖婶做的鱼那味道更是不赖。但工地上不常吃肉,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都是家里熬不住了才出来,哪能总想着吃!就是想着,那也就是想想。省一次,不算什么,省个两三次,就把留在家里侍弄一亩三分地的二老的医药费给省下来了,就把小毛孩买本子买铅笔的钱给省下来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虽然现在不革命了,但是还要干活儿啊。所以每隔半个月,工地上就会搞一次会餐。搞会餐的时候,胖婶掌勺,刘姨跟田姨打下手。刘姨和田姨跟云良是一个县的,两个人都三十上下年纪。不知道云良他爸是怎么算的,七绕八绕的,就算出他们是有亲戚的,让云良叫她们姨,云良便叫了。屋里窄,三个人干脆把炉子搬到门口的空地上,蒸,炒,烹,炸,喜的锅碗瓢盆一阵叮叮当当。

      最喜的还是人!饭菜没上桌,云良就把啤酒买回来了。会餐费用从大伙儿的伙食费里扣,啤酒就得自个儿出钱买了。买五瓶,老张的、小王的、小林的、黄齐的还有老蔡的。云良其实也能喝一点啤酒,不过爸认为他还小,还不到喝酒的时候。爸说这玩意儿容易上瘾,跟抽烟一样,让老张他们约束着他。不过,云良时不时的还是能喝上一点。半大小子,干的又是体力活儿,出汗不少,老张他们就时不时给他碗里匀上一点儿。云良单独买瓶啤酒喝喝也不是没有,做两顿喝。

      女的是不喝酒的。兴致来了,从各自男人的碗里抿一口就完事儿了。胖婶能喝,一来劲儿可以喝上一瓶,两个年轻点的倒不行了。刘姨是小王的老婆,田姨跟小林是一屋的。往年男女不兴待在一块儿干活,男的在工地,女的进厂。这几年,厂子的活儿不好做,合计一下,就到工地上来了。农村的妇女大都是顶好的劳力,干小工,和泥,搬砖块儿一点不比男劳力差。最重要的,是夫妻两个在一堆儿,彼此知冷知热,互相暖着心儿,不至于太冷清寂寞。

      菜上桌时,大伙儿大半碗酒已下肚。见着好菜,便呼啦啦地吃开了。男的只顾埋头吃,不时呷一口各自碗里的酒,客套在这儿就免了,谁也不用让着谁。女的除了自己吃,也劝别人吃,还会替云良夹菜。

      除了会餐,平时大家不是全都吃在一起。小王和刘姨,小林跟田姨,他们两家起小伙。黄齐、老蔡没伴,便和云良一起跟着老张和胖婶吃大伙。云良倒不在乎吃大伙还是吃小伙。胖婶炒没搁肉片的小黄瓜,云良也吃得香。刘姨要是煮鸡蛋,有时也会捎带着给云良也煮一个。田姨呢,要是焖了小刀鱼,也会邀大家品尝。因此屋里便搁了三个炉子。

      大伙儿吃饭,睡觉都在一间屋。所以,这间屋即是他们的厨房,也是他们的卧室。屋是厂里腾出来的,厂子不大,做纺织品。一楼已经有人在住了,他们的屋在二楼,二楼以上便没有屋了。屋挺大,要是住三四个人,还显得宽敞,但若要一下子挤进去八九个人,就堵得慌。幸好都是外出打工的人,带的行李物品也少,一个人带一个行李卷儿就够了,彼此又不会计较什么,地铺一铺,拉上几道遮布帘子,锅碗瓢盆搬进了,这就是他们的家。

      二楼还有个小的阳台,胖婶她们在阳台上扯了根绳子,在那绳子上晾洗了的衣服。有女人待着的地方,通常都是比较干净的。不管是城里女人还是乡下女人,都是脏和乱的仇敌。她们不能容忍腌臜的存在,频繁地洗着衣服。所以,她们的男人便可以常常穿了干净的衣裳,在太阳底下干着活。夏天的衣服好洗,云良自己可以对付,冬天嘛,冬天云良很少换衣服。在家里,妈喊他催他换脏衣服,在这儿,胖婶她们便督促着云良,然后顺手抄起云良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了,晒好。

      下班后,男的都爱搬了凳子,坐到阳台上。凳子是他们在外头捡的木头块,拼在一起钉木头墩子。一边说着天南地北的闲话,伸几个惬意的懒腰,一边听着女的们围着炉子烧饭的声音。饭烧好了,各家把碗筷端到阳台上吃。女的忙完了,也会到阳台上歇歇脚。

      云良是最爱待在阳台上的。江南桥多,这栋小楼,就是倚桥而建。云良趴在阳台的栏杆上,便可以看到桥下的河水。这座楼应该有些时候了,大概在云良他们搬进来之前已经很久没有人住。栏杆是铁条的铸的,上面生满了红锈。云良从长了红锈的栏杆缝里往下看桥和桥下的水面,桥和水便被隔成了一道道的。

      河水不很干净,泛着绿。偶尔会有一两条鱼跳出水面,尾巴在水上噼的一拍,就又钻到水里去。河两岸挤满灯芯儿草,也不太新鲜的样子,草上沾了灰尘,似乎雨水也淋不掉。

      河水本身是不脏的,可是河对岸有一个造纸厂。造纸厂本来碍不着事儿,可这厂里流出来的没处理过的水都进了这条河里。云良就跟那些弯弯曲曲的小河们亲,于是他便看对面的造纸厂不顺眼了,想起跟他家隔着两三块水田的小河来了。

      说是小河,却是九龙河的尾巴,弯弯曲曲的围着他们住的村子转了一圈,转到山里,又转到镇上,最后直往北去了。说到尾巴,云良家乡,还有一条尾巴,是大别山的尾巴。所以,别看他们那儿挺闭塞,可总能跟有名气的东西沾亲带故。

      云良爬过大别山的尾巴,但总觉不如他家门前的八宝山和明月山爬得过瘾,这截尾巴太平太缓。他喜欢爬又高又陡的山,但又不能太高太陡,八宝山和明月山的尺寸最合适。八宝山像个大豹子头,乡民在八宝山的山顶上设了神庙,里面供有观音菩萨、福禄寿三星和财神爷,香火挺盛。每年十五元宵节,方圆好几里的住民都来这里烧香拜佛。云良也去,有时跟黑蛋、大头一块儿,有时跟着爸妈。他不大爱跟着爸妈,他们一到庙里就要磕头,还让云良也跪下。他们虔诚的祈求菩萨保佑家庭平安,四季发财,保佑他们的孩子考上大学,云良就万般无奈的跪在一边等候着他们快点结束。倒不是云良小小年纪就懂得不要迷信,他只是疑惑,那么多人祈求神仙眷顾,神仙忙得过来么?

      八宝山和明月山上的土肥,植物格外茂盛。刚入春,满山的映山红,便都起来了,火红的、脆黄的,一大片,把山都点着了。这时候不管是爱美的姑娘,还是粗心的小子,都爱跑去掐映山红,每回都能捧一大抱回来。映山红的花瓣可以吃,撕一块放进嘴里,细细的嚼,酸酸的,酸得你睁不开眼。即是睁不开眼,你也没心思再打瞌睡了。所以要想在课堂上不打瞌睡,就吃映山红的花瓣,准行!不过花蕊里常藏有爱钻人鼻孔的小虫,所以吃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别让小虫钻进鼻子里去了。山上的花开得像在跑接力赛一样,映山红的花还没谢,就有另一种花儿迫不及待开了。映山红的花不香,但这花香,香得人睁不开眼,因为人光顾闭着眼睛使劲儿闻花香了。这花叫兰草,也叫兰花,它也是满山遍野地开,只不过声势没有映山红那般大。因为它太香了,人们把它连根移到院子里了。云良家也有几棵。所以再到山里,要是清早去,山里还有雾气的时候,就不那么容易见到它们了,只知道到处都是香的,连雾气也是香的。其他的不知名的花也是很多的,就不再提了,因为山桃毛山楂长大了。

      山桃是野生的桃树长出来的果实,不及家植的桃儿大,比杏子也大不了多少,也长了满身绒毛,有核,没熟的时候极涩,涩得你不停地甩着舌头想赶快把它的涩味甩出去。不过熟了的山桃酸酸甜甜的,可就成了山里的稀罕物,果肉软中又带些韧劲儿,那可是家植的桃儿没有的。毛山楂味道跟山楂差不多,只是个头儿小点。有野生的猕猴桃,乡镇的市场上还没出现猕猴桃时,人们也就不知道那扁扁的、跟个玻璃珠差不多大的麻疙瘩还有个这么神奇的名字。只知道它能吃,也是酸和甜,却和山桃的酸不一样,甜的也不一路儿,总之,吃着还可以。

      不过,云良并不在意自己吃着的东西叫什么名儿,只要是长在树上,他跳起来或借助木棍子把它们敲下来,然后吃掉一些,再拿一些回去炫耀就行了。其他的孩子当然也战果累累,丝毫不逊色。往后还有山葡萄,一把一把地捋下来,一把一把地塞嘴里,直吃得跟喝了葡萄酒一样才过瘾!到了十月份,秋雨一下,八宝山、明月山上到处都是蘑菇。云良他们不管蘑菇叫蘑菇,叫菇子,其实两个名字也差不多。山上长的菇子当然跟养殖的不一样,山上的菇子有很多,但不是所有长在山上的菇子都能吃,那些长着鲜红的斑纹的就不能吃,那是有毒的,山里的大人小孩都认得能吃的菇子。天没晴透,一群群小孩就跟着大人进山里捡菇子去,不一会儿就可以捡满一提筐。从山边上路过的人瞧见了,眼急了,便折一根灯芯儿草下到山窝里,一会儿,也穿起一条沉甸甸的菇辫子。要是哪家突然来了客人,来不及备菜,这家的掌勺的就折入屋后的小林子里,回来时带着满满一兜嫩菇,饭桌上便又会有一碗又香又浓的炒蘑菇。云良妈是捡菇子的能手,眼扫到哪儿,哪儿就躲着一窝儿菇子,所以云良吃了不少菇子。

      八宝山和明月山上种着茶树,一垄一垄的,几乎占了半边山。云良爬到山上采茶叶。茶叶是人家种的,云良是在给人家采茶叶,可以赚一小把零花钱。放学了,或者是星期天,几个村的小孩子不约而同去山上采茶叶。小孩子爱闹,不一会儿,整座山里都暄腾起来了。歌咏比赛、讲故事,看谁讲的笑话多。边玩儿着,手头上的事也不放下,手指像蝴蝶一样翻飞在茶树棵里,攒够了一大把,噗地扔到塑料袋里或者篮子里,五颜六色的身影就这样在茶树垄间移动着。偶尔找到一朵又嫩又长的茶,便高高举起来向同伴炫耀。同伴受到激励,也留心找出更大的来把刚才的那朵比下去。还有专门来调皮捣蛋的,一会儿逗逗这个,一会儿惹着那个,直到引起公愤,被驱逐出境,他们就在山道上你追我打尖叫不停。茶主人也不说什么,只在那帮孩子玩得忘乎所以才吼一声:“要玩到宽敞的坡儿玩,当心别栽到山脚下去!”要是茶叶摘完了,天还早,他们便会爬到山顶上去疯一阵儿,或是去钻山洞,钻着钻着,要是某个人突然喊一句“土匪来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便尖叫着一溜儿跑出来。听老人们讲,明月山上从前的确是住过一窝土匪的。可是现在土匪早没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可是小孩子还是要怕。

      挣了钱,有的下了山就买了冰棒吃。有的捂在兜里,一两天后也没了。这些大都是男孩子。女孩子比较节俭,她们往往是把一毛一毛的票子攒起来,攒够了数量,就拿去买笔,买本,买文具盒,有时奢侈一回,还会去买一根头绳,一只蝴蝶结。云良也是男孩子,但他不贪嘴,他也攒钱,再用攒够的钱去买鱼钩,他喜欢在九龙河的小尾巴里钓鱼。

      九龙河尾巴里流着的水清亮得可以看到水底的小石头,还有游来游去的鲫鱼。别看那些小东西近在眼底,可你不一定能抓住它们,得用鱼钩去把它们一条一条钓起来。还可以用网去网。一网下去,有时可以网住好几条鲫鱼、大白条,有时一条也没有,光打起来一堆水草、螺丝、蚌壳和烂泥,发出一阵阵冷冷的鱼腥气。不过要是有耐心的话,翻翻那堆水草和烂泥,准会找到三两条忙着钻泥的肥泥鳅,攒够十几二十条,拿回家去焊掉泥气,用热油烹炸,再放进葱、荆芥末儿,也一样让你吃得忘了饱。要是在夏天,钓竿旁坐得热了,他就随时扎个猛子,在水里游几圈,上来,接着干手头上的事。

      “云良,”老张叫他,“你小子小小年纪咋就不上学呢?跑出来打工有啥好的?”云良低下头,没搭腔。“又不是你老子供不起你,坐在教室里多好,学累了就要耍!”老张说。

      黄齐接口说:“都像你那俩孩子一样脑筋好用,那还了得想当初我老子为了养我们一家子都去要饭了,还死撑着要把我们都送去上大学。我大哥聪明,一溜儿往上升,最后读了研究!我反正是对读书不感兴趣,上初中的时候……”黄齐喝了口水,接着说,“结识了帮哥们儿,都是……用我老子的话,是狐朋狗友。我们差不多就是天天逃课,找个菜园子,拔几根萝卜嚼嚼,再不就是找个田坎儿斗地主。有一回我们正打得热火朝天,我老子不晓得怎么找了过来,举着扁担追我,追了几条田埂!”

      “那你不蹿的比兔子还快!”田姨笑着说。

      “可不是,那是扁担啊!就是我老子不拿扁担,他那玩儿命的追法也够吓人的!跑着跑着,听后边没啥动静,我直纳闷儿,回头一看,老头子捂着肚子蹲在田埂上大口喘粗气,扁担也扔了……”

      “后边呢,老爷子没事儿吧?”刘姨问。

      “嘿嘿,你叫人家把话说完,老娘们儿总插嘴!”小刘喷着烟雾不满的说。刘姨剜了他一眼,与田姨一对眼,噗哧一声都笑了。

      “我一看啊,吓住了,转了回去,自觉撅起屁股,挨了一顿胖揍!揍得我一个多星期都没挨椅子,睡觉趴着睡!”

      “我看你啊,就是皮痒,欠揍!”小田笑着打趣黄齐,大家也都笑了。

      “别笑啊,就这样揍了一回,想想也值,我再也不用去见鬼的学校。卷起铺盖卷儿,跑出去打工了!”

      “咦,老蔡呢?”胖婶张望着说。云良说:“吃了饭就往煤厂那边儿走了。”老蔡跟老张年龄差不多,长得也差不多,都是一副老实相。老蔡不抽烟,就是隔三差五喝点儿小酒,不上班时,就总换上一套中规中矩的中山装。庄稼人出生的老蔡哪里都,就是娶不上老婆,没老婆也就没儿没女的。所以,老蔡现在基本上是自个儿挣钱自个儿花。

      “莫管他,这家伙整天神神叨叨的!”黄齐说,也从裤子上的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哎哎哎,别说得忘了形了哈!”胖婶说,“你也别说人家,你那对象咋样儿了?”

      “还能咋样?我老头儿老娘定的,我还不是傀儡一个!哎!”

      “你瞧着不乐意?”田姨好奇地问。

      “能不乐意?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瞧这小子一脸愣头青样儿,要不乐意,他还不把这天给端下来!”小刘白了黄齐一眼。

      “就是嘛,那姑娘长得可真排场!”刘姨忍不住称赞起来。

      “你见过她”黄齐来了精神,“不对啊,你应该不认识她吧!”

      “多见几次不就认识了?再说,不认识就不兴见人家呀?”刘姨故意逗着黄齐。不过,她还真见过那姑娘!男人洗衣服随便过过水就完,几天前,她见黄齐的那件白衬衫实在被糟蹋的不成样儿,就提议替他洗了。反正黄齐也是懒散惯了的人,衣服脏一点根本没所谓。当然,有人自愿替他洗衣服,他也乐得偷闲,把衣服扔进盆里就上工去了。刘姨蹲在盆边洗着洗着,洗出一样东西来,掏出来看看,竟是张女人的照片。刘姨赶紧找来干手巾擦照片上的水渍,又骂黄齐这小子懒得衣服口袋也不掏掏干净。还好,照片没有花掉!照片上的人二十左右的样子,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黄齐正处着的对象没错儿!想着黄齐这样吊儿郎当的人竟也在贴身的口袋里放女人的照片,她就想笑。又想小刘就从没把她的照片放在贴身口袋里,别说是贴身口袋,就是外衣口袋里也没有,心里就有些吃味儿。看完,刘姨便把照片压在黄齐枕头底下,抓紧时间洗衣服赶去上班。她本来是想中午回来告诉黄齐,再顺便逗逗那小子的,可一转眼就忘了。这不,经众人这么一说,她才想来起来。

      黄齐还是死盯着刘姨。“你也别光瞪着我,我说见了就是见了,不信,你看你枕头底下是不是有你媳妇的照片?”刘姨不紧不慢地说。

      黄齐还是一脸奇怪的望着刘姨。“还犯什么傻啊!赶快去把照片拿来让大家伙儿瞧瞧!”众人催促。然后,黄齐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扎进屋里。接着,他的大嗓门儿在屋里嚷开了:“我说找了这几天咋没找到呢,原来在枕头底下!”

      黄齐晃着照片,白了刘姨一眼。刘姨也笑眯眯地回瞪着他。小刘一把夺过照片,嘴里说着:“让我看看弟媳妇!”看了又传给小田,小田递给田姨,田姨跟胖婶凑在一块儿看,边看边啧啧有声道:“真好,长得可真排场!”

      “浓眉大眼,看这嘴唇,肯定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

      “可不是,你瞧,还长着俩酒窝儿。”

      “就是瘦了点!”

      “瘦点儿好,总比有些人胖乎乎得跟石磙差不多强。”小刘插嘴说,又捂着嘴巴笑道,“云良的胖婶除外!”

      “哦,那你就是专门针对我的哈!”刘姨握起拳头就要落在小刘肩上,小刘身子一歪,躲过去了。

      “这小刘,成天没个正经,莫理他!”胖婶儿笑着对刘姨说。

      刘姨这边可不放松,小刘躲了几次,背上还是结实的挨了两下,连连告饶:“莫打了莫打了,你那手可不是纤纤玉手哇,跟铁锤似的。”刘姨一听,毫不犹豫又砸了他一拳。

      小刘抱头鼠窜,连连求饶:“我可是你老公啊!你想谋杀亲夫啊!刘玉清!好老婆!”刘姨一听,脸红了,便也不好意思再闹下去。在他们农村人眼里,老公、老婆还是城里人的专利呢,他们可不兴这样叫。不是不想,是不好意思。这会儿听小刘这样叫,心里又是窘又是甜蜜,便饶了小刘。

      大家好笑的看着这俩人。田姨问黄齐:“弟媳是哪儿人呐?”

      “啥弟媳,还没定呢!”黄齐脸红了。

      “这小子光顾着脸红了今儿晚上!”小刘又忍不住说开了。

      “定不定还不是迟早的事儿。心里可巴不得呢!”田姨打趣道。

      “你小子还挺会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沉默寡言的小田也开了腔。

      “就是,这么个标致人儿,以后可得好好待人家啊!”胖婶呵呵地笑着说。她看看一直抽着烟不搭腔的老张问:“冷不,冷我去给你拿件衣裳披上?”老张弹了弹烟头说:“不用,再坐会儿就睡。”

      “哎哎哎,你还没介绍介绍我们弟媳呢,啊?”田姨催着黄齐。

      “行行行,都跟你们说了行吧!咳,你们弟媳,我未来的女人,叫唐青,比我小两岁,住在我们邻村大王洼。身高、体重,想晓得不?”

      “哈,小子,你脸皮够厚!”小刘拍着大腿嘎嘎笑起来。

      “算了,不逗你了。可别忘了我们的喜糖!”田姨好心地说。

      “啥时开始的?”刘姨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

      “去年夏天。”

      “打算啥时结婚?”老张吐出一个眼圈。

      “快了,估计今年国庆节就办。”

      “哦,那快了,两个月!”小田掐着指头算起来。

      “好家伙,到这地步也不吱一声!”小刘捶了黄齐一拳。

      黄齐躲不及,讷讷道:“那个,我不正想着跟你们说嘛,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处对象,结婚还不是早晚的事儿!”

      “你们结婚时心里都是咋想的?”黄齐的脸又开始红了。

      几个人彼此看看,望着黄齐那认真劲儿,小刘说:“你脑子里又在转啥筋?”

      黄齐闷声闷气地说:“也不是,就觉得心里有个疙瘩哽着难受。”

      刘姨白了黄齐一眼,“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听我说啊,”黄齐打断刘姨,“我总觉得自己的婚姻被包办了。”

      “啥包办了?你跟弟媳妇不是挺对眼吗?”刘姨奇怪问道。

      “小青,好是好,但我总觉得我们两个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最起码,得像田哥和田嫂那样自由恋爱,然后再结婚。”

      “哦,你小子还存了这个心思呀!”刘姨笑起来。

      “像我们有啥好啊?两个老实巴交的人在一块儿,白水煮青菜,你们年轻人肯定会闷得慌。”田姨瞧了瞧小田,笑着说。

      田姨和小田是高中同学,高考没考上,便相约着出来打工。刚开始两人都进了厂,是个男女兼收的工厂,做机械零部件组装,待遇也不错,田姨和小田就是在那时陷入热恋的。但是厂里有一项很奇怪的规定:年轻工人不许谈恋爱。田姨和小田实在忍受不了地下恋情,便都告辞不干了。两人陆续又找了几个厂子,这些厂子不是不要男工,就是不要女工。两人都刚出校门,又正在热恋中,都不想跟对方分开,这样进厂就难了。可滞留在城里又没活儿干,咋能活呢?小田便狠了狠心,挽起袖子,跑到工地上做起了农民工,这可是小田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毕竟当惯了学生,干起力气活儿来到底不如人。别人一趟能搬六块砖,小田干脆做两趟,脚跑得勤一点儿,便也补回来了。田姨就在属于她和小田的小屋里帮小田做饭,洗衣服。开始她总是到工地上看小田,工地上的人便都笑。两人对外称他们是刚结过婚的,别人也并没对他俩有过怀疑。实际上,他们连自己的事都操心不过来,哪有闲心去管别人的事。过了些时日,田姨摸出一些门道,她便在屋里腾出一小方地,放了个捡来的货架子,用纸糊了,上面摆些烟酒小货,做起生意来了。

      这样苦撑了一两年,攒了点钱,两人便赶紧把婚事给办了,之后又换了几个工地,到现在与老张他们几个搭伙,彼此都谈得来,又都是老乡,除了挣钱,没其他困难。他们有个聪明可爱的女儿,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日子虽然平淡,倒也舒心。

      小刘跟刘姨的结合是双方父母定下来,保媒、相亲、筹备婚礼,他们只需照大人安排照办就完了。好在两人都是那种随遇而安的乐天派,相处久了,熟了,也就认彼此为自家人。而且他们很快就有了孩子,也是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乖巧懂事,上初中,儿子上小学,可乐坏了两方老人。小刘跟刘姨常年在外,儿子女儿在爷家姥爷家轮流转,一到过年,聚到一块儿,儿子女儿爹长妈短,一家人其乐融融,幸福得跟蜜似的。

      胖婶把择好的韭菜码在白瓷盆里,说:“啥包办婚姻,自由恋爱的。两个人到了一块儿还不都是过日子,会过日子的就会把日子过好,不会过日子的不管咋结的婚,日子都过不好!”

      “我说黄齐,你也别东想西想。我问你,弟媳咋样?”田姨问他。

      黄齐真心说:“觉着挺好。”

      “弟媳满意你吗?”

      “应该还可以吧。去年年里她还给我打了件毛衣,我们还一块儿赶过庙会来着。”

      “那不就结了,赶快结婚!结了婚要相互爱护、谦让,都是亲人!”刘姨拍着巴掌说道。

      “我咋没见你让着我呀?”小刘嘴快接话。

      正说着,云良看见了正在上楼梯的老蔡,月亮把他瘦长的影子在楼梯上折成几段。

      “老蔡回来啦!”胖婶面对楼梯口坐着,看到老蔡,笑着打招呼。老蔡嗯了几声算是回应。

      “嘿,老蔡!黄齐这小子过两个月就要结婚了,你知道吧!”小刘赶紧报告好消息。

      “哦,那敢情好。”老蔡瓮声瓮气说完,便进屋去了。

      老张看了看表,掐灭烟头,说:“不早了,都睡吧,明天把活儿赶赶,把地坪打完。”

      大家便起身,洗脸洗脚,准备睡觉。

      小田拍拍黄齐的肩膀说:“咋结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都好好过日子。”黄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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