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倦

　　前世的月胧没有在时间秘境中找到那颗丹药，也没有她亲授的神魂印记增强灵气吸纳，更没有搬来倦归宫时不时被她心血来潮地指点。

　　故而那个时候月胧修为虽然也涨得飞快，倒也并不必卡在大圆满境界到处寻找突破机遇。因此前世这个秘境...虽偶有传言，却是从未在他们几人的命运轨迹中出现过的。

　　听见那个苍老声音，再联想前世这个秘境从未出现过，姜知倦心中稍有计较，唇角笑意更甚。

　　“不敢出来见我吗？”姜知倦冷嘲道，一如还是芜姜时期那般桀骜，“舜殷。”

　　‘舜殷’二字从她嫣红的唇中吐出，轻轻巧巧，毫不生疏，仿佛犹在昨日还这样唤过。

　　从她见到那幅画出现在皇帝寝宫开始，她就知道，这个秘境跟当初那个少年一定有关系。只是当初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如今也当是七十岁左右的古稀老人，他怎么会和这个存在数万年的秘境扯上关系？

　　更奇怪的是，他如何知道芜姜就是仙道姜知倦，还精确地将她两个徒弟诓进了这里。

　　刚刚那幅画上附着的灵气与这个秘境如出一辙，定是这个秘境的钥匙无疑，并且只有认识画中人的才能被那股灵气察觉，从而拖进秘境。

　　舜殷一介凡人，她身为芜姜那一世死前，他都未能踏上修仙之路，凡道灵气稀薄，十七八岁更是早已错过最佳修炼时期，怎么看他也是无法踏入修仙门槛的。他莫不是用什么秘法才和这个秘境产生了共生关系？

　　“不，不见...芜姜...姜...”见姜知倦猜出了自己的身份，紫红劫云翻涌更加激荡，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见了...放走...失去芜姜...”

　　姜知倦眉梢微挑，明白了舜殷的意思。

　　他在害怕若是出来见她，会被她要走容玉和月胧这两个筹码，然后她又会像那一世一样，直接毫无眷恋地消失在他生命里。

　　或许是太久没有人交流过，也或许是与秘境融合共生磨灭了舜殷些许意志，导致他说话并不连贯。

　　姜知倦叹了一口气，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应当明白，我早已不是芜姜了。”

　　“你是...你是！”舜殷一听姜知倦否认，情绪激动，连苍老的声音都变得愈发尖锐，“为什么...百年...弹指一瞬...你不愿...陪我！陪我！”

　　对仙道之人来说，百年时光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闭关，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弹指一挥，为什么芜姜将军却连区区百年都不愿意留给他这个凡人！

　　他甚至都没有得到过她一瞬。

　　天知道他当初登上皇位为死去的景释将军平反之后，大肆准备封后典礼是何等欣喜的心情，他没有告诉芜姜他的计划，他想要在封后当日给她一个惊喜。他发誓他不嫌弃芜姜将军曾嫁过别人，他发誓要给芜姜将军整个凡道历史上最豪华的封后典礼。

　　他永远忘不了，他被外放荒地艰难躲避其他兄弟追杀之时，芜姜将军身穿染血的焰红轻甲，手持那把红缨枪从天而降的模样，夺目又艳魅。

　　后来他才知道，那一天，芜姜将军的夫君景释，死在了皇宫之中。

　　芜姜逃出宫中，带着一身重伤，马不停蹄地找到了他。

　　他本以为芜姜将军这样的女子，又拼死逃了出来，那应当是不愿意和景释将军生死与共的。

　　她在他身边时，更是好几次拼死保住他的性命，为他出谋划策带阵冲锋，他也以为她心中至少也是有他一分的。

　　谁能体会到，他准备好了天底下最豪华的嫁衣和封后阵仪，却最终在景释将军的坟头找到了尸身冰凉的她，是何等崩溃绝望？！

　　“将军...留下来...留下来...”舜殷情绪波动越来越大，姜知倦凝神朝天空望去，嘴角的笑渐渐狂妄，一如当初战场上面对敌人时的模样。

　　“呵。”她轻声开口，语气平淡：“找到了。”

　　话音一落，姜知倦也不再废话，抬手唤出焰羽弓朝着劫云之中银光最为密集的地方连射三箭。

　　随着箭的流光射进劫云，姜知倦紧跟在箭羽后面，直接从那紫红色劫云中拽住了一道细长银光，反手将它狠狠扔到沙漠上。

　　说起来，一则她感情淡薄，本就对轮回没什么牵挂，更别说在那场轮回里，舜殷也不过是她报复的工具。二则虽然今生才距离那一场轮回过去五十多年，可加上前世那些痛苦岁月，她与舜殷早已隔了太久。

　　她一直按捺不动手只是在找舜殷的本体罢了。

　　他既然自己不愿意出来，那她只好亲手将他的希望扔到地上碾碎。

　　那道细长银光落地便发出刺眼白光，随即化作一道身穿明黄锦袍的狼狈人影。

　　姜知倦缓缓落在他不远处，反手又在焰羽弓拉出一根光箭指向倒在沙漠中的舜殷。她说：“我再问一遍，我的徒弟呢？”

　　“芜姜...你...并不关心...”舜殷撑着身体缓缓站了起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年少时的英俊，他眼神浑浊，满脸苦意，“不关心我...为何...这样？”

　　“不关心。”姜知倦毫不犹豫，声音粼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舜殷闻言突然发出一阵可怖至极的笑声，响彻整个秘境。

　　姜知倦知道他笃定自己为了容玉二人的性命，暂时不会对他下手，可他大约不知道另一件事...她冷笑一声，直接松手，蕴满灵力的光箭毫不留情穿透舜殷的额头，力量之大将他直接带倒下去，钉死在沙漠之中。

　　舜殷满眼不可置信，又渐渐化作浓烈的悲哀，他哽咽着：“是了...是了...芜姜...就是这样...无情啊。”

　　他居然听信了那个人的话，妄图用她的徒弟绑住她片刻...

　　她这样无情的人，对他为何变成这样毫不关心，对徒弟身在何处也毫不在意，为什么偏偏对那个人情深不悔？

　　明明那个人都已经...

　　不爱她了啊...

　　舜殷眼睛中的神采渐渐消散，最后化作一阵黑烟。

　　姜知倦收回焰羽弓，神色莫名地看向随着舜殷的死而向远处飞速移动的紫红色劫云，足下一点，化作一道流光也跟了上去。

　　舜殷背后一定有人帮他出了主意，告知了她的身份，布下这个局引她进来。不过那个人却没告诉舜殷，一旦与秘境共生的他死亡，那么这场晋阶灵仙的无主劫雷，会顷刻落到她本就是应仙大圆满境界的小徒弟身上，助她突破。

　　那个人是谁，姜知倦当然也猜到了。

　　劫云停滞，姜知倦也顺势朝下方望去。只见东陵观樘白袍翻飞，负手而站。奇怪的是，月胧在不远处侧身对着他，怀抱着生死不知的容玉，一脸忿恨地扭头盯着东陵观樘。

　　见到劫云过来，月胧心知大师兄只是应仙中期，再和她待在一块儿，怕是无法渡过这场劫雷，可她更不敢把大师兄交给东陵观樘，她刚刚分明看见东陵观樘是想对大师兄下死手！

　　她和大师兄在走廊中发现自己已经进了秘境，正想四下探索，却被好几个奇怪骷髅偷袭，那些骷髅没有自我意识，却都是应仙境界。反观他们这边只有两个人，而她虽说已经步入大圆满，可修为虚浮不堪实战，大师兄又要迎战又得护着她露出的破绽，他们坚持了两三天终究还是力竭，最后大师兄为了救她还被骷髅打成重伤。

　　就在她以为必死无疑之时，骷髅却突然停手，然后遁入地下消失不见，周围环境也从宫内长廊变成了一望无垠的沙漠。

　　站在她面前的是负手而站的东陵观樘。

　　月胧以为是他通过红线感知到了自己危险，所以瞬移到自己身边，正要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下，却听东陵观樘语带怜惜对她说：“胧儿，你且亲眼看看姜知倦这个疯女人是一个怎样无情无心之人。哦，对了，一会儿劫云会被你境界引过来，不用害怕，我会为你渡劫护法，定然保你周全。”

　　那一刻，她的心如坠冰窟，就连红线的力量都融化不了她的心寒，就仿佛自己从记忆里认识的从来不是真正的东陵观樘。

　　东陵观樘手一扬，月胧面前就出现了姜知倦降落在皇帝寝宫之前的画面，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或许这个秘境就是东陵观樘用来针对漂亮师父的！而在他口中爱得情真意切的自己，竟然和大师兄一样都是引漂亮师父入局的工具！

　　因为漂亮师父收了她为徒，因为漂亮师父让她再也没有受到另一个思绪的鼓动困扰，因为她逐渐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远没有记忆中那么深，因为他三番两次来倦归宫而她没有与他见面...

　　他竟然想对漂亮师父下手？！

　　他究竟还记不记得漂亮师父也曾是他心心念念在勤政殿求娶过的未婚妻？也曾是在轮回中与他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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