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一别

　　三爷来了。他看见了四爷嘴上，胳膊上，腿上的血和伤。

　　江深不敢靠前。不过，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四爷，说他是过村口的那个小石桥，不小心摔了一跤，还好，没伤着筋骨。

　　三爷笑了，笑得好长时间，闭不上嘴。他信步走进菜地里，沿着地埂，溜达着巡视了一圈儿回来，又站在了毛坯草屋前，看看仍然伫立在原地没动的江深，然后又把视线落到了四爷身上，笑嘻嘻地说：“我说老四啊老四，你看你，瘦的吃饱饭、喝足水，也称不过百斤，风一来，都担心被风吹跑了，怎么还会摔跤？你呀你！回家歇息天吧。

　　路过合作医疗室的时候，可别忘了，找赤脚医生弄点‘二百二’抹抹，那红药水好使。还有，也不是我劝你，回家别干活儿，坐住着，好好养养。今天桂花有事请了假，我也要去喝连襟的生日酒。人手少了，活就干不成了。”

　　三爷顿了顿，把视线又转向了江深，绷着脸说：“今儿，菜园就都交给你啦，有来买菜的，看准秤星、称好秤，茄子、韭菜、萝卜、葱、二分一斤；西红柿、黄瓜、芸豆、菜豆、五分一斤；黑瓜一类的一毛一个；记着，不要与药材基地里的那些小骚货搭腔，防止她们乘虚而入。”

　　江深点头答应了。他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望着三爷和四爷的走去的身影，分别让郁郁葱葱的秋玉米地淹没了，心中这才有了轻松愉悦的快感。

　　江深潇洒地背起手了，也学着三爷的样子，做起了菜园的当家人，信步在菜地埂上溜达，巡视。

　　他走到红彤彤的西红柿面前，走不动了，也学不起三爷的“清白”了，没吃早饭的肚子“咕咕”叫得厉害。他小偷似地蹲下身去，一会儿工夫，就狼吞虎咽了两个西红柿，然后，擦擦嘴，站起身，四顾一番，继续溜达。当他走到黄瓜地里，见到了嫩绿的黄瓜时，又走不动了，没有填饱的肚子，又耍赖了。他只好又蹲下身去，又犒劳了肚子一个嫩黄瓜。

　　药材基地那儿，又热闹起来了。有两个姑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扭打了起来。“花瓣们”，闹嚷嚷的围上去，拉的拉，扯的扯，劝说的劝说，好一阵子，“战争”才平息下来。

　　没过一锅烟儿的功夫，药材基地那儿，又传来了“花瓣们”的尖声细语和一阵高过一阵的笑声。

　　江深正为姑娘们的“战争”纳闷和担忧，忽又传来“花瓣们”的欢声笑语，于是，情不自禁地笑了。笑着笑着，他忽然想起了三爷临走时的嘱咐，心里突然胆怯起来。他赶紧弓下身子，沿着搭高架子的菜地走，狸猫似的，一会儿就钻到了菜园门口。这里有几架子长菜豆，既能挡住药材基地“花瓣们”的视线，又能挡住炙热的阳光，还能守住门口，防止闲人出没菜园，来了买菜的也便于应付。

　　找了这么个好地方，江深这才舒心地吐了口长气，低下头，选了个干净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坐了下去，并且惬意地闭上了双眼，静静地养神。

　　“江深，怎么坐这儿呢？”

　　江深刚刚坐定了，闭上了双眼，准备好好养神，心里也正在为找了这么个好地方，可以躲过“花瓣们”的纠缠而沾沾自喜，耳边却突然响起了女孩子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惊悸中睁眼抬头看去，见是柳玉丽骑车来到了面前，赶紧抬手示意柳玉丽悄声点儿。

　　柳玉丽跳下车，额头上挂着汗珠儿。

　　“你去哪儿？”江深站起身，低低地问。

　　“去请供销社张主任。我爸今天过生日，中午请客。村支部的办公室里人多，打电话不方便。我爸叫我骑车去请。怎么样？菜园的活儿好干吗？还顺心吗？”柳玉丽乐陶陶地问。

　　“好干。也顺心。谢谢你。”江深满怀感激地说。

　　“老同学，举手之劳，谢什么谢啊？”柳玉丽说完，抬手往后理了下乌黑的秀发，又说：“江深，我得赶紧去，晚了，怕人家走了。”柳玉丽说完，骑上车，急匆匆地走了。

　　柳玉丽走后，江深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弓下腰，狸猫似地钻到了西红柿架子旁，从架子头上挂着的一群又大又红的西红柿里，挑了两个特大的摘下来捧在手里，又钻回原地坐了下来，双眼朝柳玉丽走去的方向望。

　　不长时间，柳玉丽就出现在江深的视野里，很快就来到了江深的面前跳下车来。

　　江深兴致勃勃，把两个大红西红柿，放进了柳玉丽自行车的前筐里，不容分说，催着柳玉丽，赶快上车走。

　　柳玉丽微笑着，望了眼江深，心领神会地骑上车，飞快地走了。

　　望着柳玉丽走去的背影，江深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舒心的笑容。他终于有了一次，报答柳玉丽的机会。尽管两个西红柿不算多，心里却感到十分欣慰，并切有如释重负之感。

　　望着柳玉丽走远了，江深又在原来的地方坐了下来。这时，突然从药材基地那儿传来了“花瓣儿”们的笑声。

　　这笑声，让江深警惕了起来。他忽然想到：“花瓣儿们，如果察觉到三爷今天没来，那可就坏了大事啦，靠自己的这点儿威，是无法镇住她们的。”

　　想到这儿。江深觉得应转守为攻，方能取胜；躲躲藏藏只能露馅儿，到那时，可就没法收局了。

　　于是，江深站起身，主动凑到药材基地那儿，神秘兮兮地，讨好似地压低声音告诉“花瓣儿”们：“你们知道吗？三爷昨晚喝多了。酒力今天还在发作，现在躺在小屋里，正心烦意乱，想找事发脾气。你们，今天可千万别惹他；好在，有四爷，他正坐在小屋里，劝和着三爷。”

　　“花瓣儿”们听了，开心得不得了。

　　“老驴，也有卧槽的时候？”

　　“酒篓子，也能醉？”

　　“酒缸，也会‘碎’啊。”

　　“听说，他什么都不怕，就怕割枣树。”

　　“哎呀！这话，可千万不能说，老驴听了，能打死你！”

　　“至于吗？还那么严重？”

　　“别忘了，打人莫打脸，说话别揭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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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瓣儿”们，七嘴八舌，没完没了。

　　江深，趁机躲开了“花瓣儿”们。他沿着田埂，边往回走，边得意洋洋地想：“这个空城计唱得好。”他回到原地坐下来，放心地闭上双眼，想养神。这时，脑海里忽而想起了三爷怕“割枣树”的那些离奇古怪的传说故事。

　　三爷，本来不姓徐，他的真名叫王二山，是地道的贵州人，早年随父母做贩卖茶叶的生日。父母不幸，一次，在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中身亡。王二山那时才十五岁，一路流浪到了徐江村，被一对善良的徐姓夫妇收养。徐姓夫妇有一儿一女，都很早就参加了革命，在军队里都是高干，思想很先进，支持父母把无家可归的王二山收养为儿子。

　　王二山成家后，不忘恩，一直伺候徐姓夫妇老去。徐姓夫妇的一儿一女，对王二山很好，亲切地称王二山是老三，并且把祖上的所有遗产都给了王二山。王二山老三的称呼，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叫起来的。时间长了，就把真名取而代之了。辈号随徐姓夫妇排下来，岁数大了，人们就称他三爷。

　　土改，“分田分地真忙”的时候，富裕中农的三爷，土地多了一点儿，需要分出一块来。

　　可是，地头上的两棵老枣树，三爷怎么也舍不得给别人。他同村干部耍了赖，一定要亲手把老枣树割为己有。他争辩道：“土地，是国家的，我承认；地头那两棵老枣树，可是我恩人亲手栽的，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决不能从我手里，白白丢给别人。那样，我就是忘恩负义了。”

　　村干部，妥协了；三爷胜利了。他高高兴兴，把两颗老枣树割下来，搬回了家。

　　不过，有一点儿，让三爷提心吊胆，放心不下。在两棵老枣树倒地的那一刻，天边突然响了两声闷雷。大晴天的响雷声，人们无不惊讶。三爷自己，心里更是怕得要命、虚得慌。

　　结果，就在三爷割倒老枣树的第二天上午，三爷下地回家发现一向没病的老婆，竟无缘无故地死在了炕上。不久，三爷续了一房，结果，又莫名其妙地死了。人多嘴杂，这就引出了，一串串神兮兮的关于三爷“老割枣树”的故事。

　　柳玉丽的大姨，是三爷娶的第三房老婆。福深命大的她，无病无恙地站住了，也给三爷由于“割老枣树’，引出的一串串神兮兮的故事，画上了句号。

　　三爷是个乐天派，接连死了两个老婆，似乎也没触及到他的痛处和神经。他心里不痛，脸上也看不出有任何难过的表情。他时常，在男人们面前吹嘘、炫耀，说他艳福深，娶了三房老婆。

　　那些，对女人好奇心重的男人们，常唠唠叨叨地追问他：“三爷，你睡的女人多，见识广，那个东西有差别吗？”

　　三爷，立即自豪地亮开右手，并且会加重语气说：“看看就知道了，一个爹妈生的同一只手，五个指头粗细长短都不一样；不是一个爹妈生的女人，想想看，长在各自小肚子底下、屁股前面的那个宝贝会一样吗？肯定有差别。”

　　三爷说完，还会神秘兮兮地，望着众人笑，脸上竟没有一丝念旧情，思亡人的痛苦表情；逗得那些男人们，心里怪痒痒的。

　　有一年，赶上村里扩充路面。三爷屋后的三棵老枣树，有两棵挡了路，被逼无奈，忍痛割了。

　　割那天，有人看见晴空打闪，树根出血。结果三爷的大儿子，好好的一个壮小伙子，干活休息时，坐到地上就咽气了，吓的所有在场的人，无不目瞪口呆，心惊胆战，手足无措。

　　那年秋天，三爷当兵的二儿子牺牲了。他是工程兵，挖山洞的时候，突然鼻里、口里都往外流血，不知道是什么病。

　　这些接连发生的怪事、惨事，终于让乐天派的三爷痛苦不已了。他的头发白了，并且开始秃顶了。

　　生老病死，本来是自然规律，是人间常事，不足为怪。可是，人多嘴杂，尤其是迷信的人们，并不这么想。他们，常常把发生在人们中间的一些巧合的，生老病死的现象，归咎到神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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