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

　　（1）

　　《Call me maybe》

　　手机摆在离桌沿几厘米的地方嗡鸣，小小的震动甚至不能透过桌面传递。
　　它的主人正侧着身微微弓起后背听旁边人说着什么，姿态放松又不懒散，目光专注，时不时回应两句，带着笑意。江波涛听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很专注。他懂得如何让别人在相处中感到舒适和自在，喜爱、也擅长与人交往，并且能够最大限度发挥这种优势。有些能力是天生的，学也学不来。
　　它锲而不舍响了很长时间，直到念头灰扑扑落下去，才终于被人注意到。
　　“小江，是不是有你电话？”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看一下来电，如果是不重要的——啊呀。”
　　旁边人见他神情微妙地一变，眉眼也随之柔和下来——和他总给人留下的温和印象不完全相同，这次倒是真真切切掺了温柔；便打趣道：“怎么，所以是重要的人？”
　　江波涛屈起食指在屏幕上轻轻敲了敲，弯起一个笑：“对，很重要。”他退开椅子站起来，同其他人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轻声对旁边人解释，“这个电话还真是必须得接，优先级别S+啊。”

　　***

　　餐厅人来人往嘈杂得很，江波涛捏着手机一直找到走廊尽头才终于找到安静的角落。四楼开着窗，月满星河，低处的人群车流近在咫尺，他在挂断前一秒摁下接听，通讯那头静悄悄的没声儿，他知道总是得自己开口的：“怎么啦？”
　　短暂的沉默后是比平常更轻的声音：“还在吃饭？”
　　“是啊。你上次接的那个代言还记得不，老板秘书是我学长，当年进协会都靠他帮忙，这次喊我一起出来玩玩。”江波涛说，“表面上看起来是我交流感情不错，不过也是为你后面的商机做铺垫呀。”
　　“不想要。”周泽楷一字一句说得慢，听起来很丧气，“不想拍广告。”
　　“那可由不得你了。”江波涛同情地啧了声，“不过你往好的想，苏前辈还要拍恋爱镜头，你只要往那一站就行。比上虽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嘛。”
　　周泽楷并没有觉得被安慰到。
　　江波涛感叹了一会儿：“我觉着我现在替你做这个比经理还熟练了，要不这样吧，等退役之后聘我当你经纪人吧？”
　　“要报酬？”
　　“要的。”江波涛郑重其事。
　　周泽楷说，我有钱。
　　江波涛说，我也有。
　　江波涛深思熟虑，要不就以身相许？

　　也许是身经百战习以为常，周泽楷倒没对这句话有什么反应，但江波涛却听得出来那边手机一下拿远了，尽管模糊，却还是听得见压抑的、模糊的咳嗽声。他皱起眉，明明自己走之前都还好好的：“生病了？”
　　那头清了清嗓子，好半天才咕哝出一个字：“……没。”
　　“小周。”他说，“跟我说话。”
　　“说什么？”
　　“随便什么。”
　　然后周泽楷给他念了一句副队长之歌。
　　江波涛从他常有、今天却格外明显的慢吞吞语调里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鼻音：“是生病了吧？”
　　“没有。”这次倒是答得很快。
　　江波涛知道再跟他争辩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叹了口气：“你先吃点药——算了，还是乖乖等着吧。我现在就回去。”
　　“……哦。”

　　***

　　他没听出来周泽楷最后那个语气词里是不是有一丝藏也藏不好的欣喜，折回去同学长解释了下，匆匆离席。回去路上江波涛在“他怎么生病了”“严不严重”“如果去医院又是一场拉锯战”的种种焦虑中分心思考了下，自己怎么把周泽楷惯成这个样子，连什么病什么药也分辨不好。
　　倒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周泽楷从小就是被养得很周全的类型，长得好性格好，光是这两样已经足够在人世间横着走。家里人不多说，上学了老师同学也友好，职赛万众瞩目，再后来江波涛又把娇生惯养的任务接手过来甚至做大做全，方明华跟他说过，我对我女儿都没你这样。
　　江波涛倒不在意。他喜欢的人，他用喜欢的方式去喜欢他，有什么不好呢？更何况周泽楷又没有恃宠而骄性格恶劣，更没什么可指责的。
　　就算有时候有点点黏人，那也可爱——毕竟是爱他的表现嘛。

　　***

　　“……所以，根本没生病，对不对？”
　　“……”
　　“那为什么急着让我回来呢？”
　　“我没有。”
　　“哦对，是我自己要回来的。可是你这是设了圈套让我往里跳嘛，明明知道我肯定会回来的。”
　　“强词夺理。”
　　“好好好，算我的错。那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了吗？”

　　其实答案很简单。
　　想见你。
　　想见你而已，并不需要什么多余的理由。

　　（2）

　　《完全不知道在写什么的段子x3》

　　①
　　江波涛想起一个理论，如果你的男朋友让你在不舒服的时候多喝热水，不是他不关心你，也许这就是他在自己生病时候最常用的良方，是经过反复实践后得出最有效的理论。所以他现在看着在自己旁边团团转却什么忙也帮不上的周泽楷，是真的一丁点迁怒和怪罪都没有。
　　作为联盟广告代言的巅峰，周泽楷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专业团队来打造方方面面，包括形体。所以荣耀训练之余周泽楷从来没有放松过健身，外形吸了更多粉的同时体质也很好，几乎不生病，病了抗一抗也就过去。相比之下江波涛虽不至弱不禁风，但总会有莫名其妙的理由生病，比如昨晚没盖好被子，今天就受凉了。
　　周泽楷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只能守在一旁干着急。江波涛看得出来男朋友是真的担忧，他该出言安慰几句，可惜他现在实在不大舒服，睁开眼世界在旋转，闭上眼自己在旋转。他忍着反胃有气无力招呼一声：“小周，别转啦……”
　　周泽楷立刻停下来了，脸上的紧张翻了十倍：“怎么了？”
　　江波涛试图在扭曲的视野里锁定周泽楷：“没什么，就是有点头晕。”

　　②
　　“所以，除了小周以外，我们几个都在格兰芬多？”
　　江波涛环视一圈，郑重其事。新生入院仪式刚刚结束，几个人凑在学校餐厅的角落，人手一杯鲜榨猕猴桃汁。说起来麻瓜们可能不信，但真的是猕猴桃们自己剥了外衣跳进榨汁机里的。
　　吴启一手敲着玻璃杯，一手拧着杜明的脑袋：“唐姑娘也在格兰芬多，我看小明这下睡觉都要乐醒了。”
　　杜明以一个奇特而扭曲的姿势反击，顺便踩上吴启的脚，言简意赅：“滚。”
　　周泽楷不爱喝酸的，撇撇嘴：“为什么只有我？”
　　吕泊远拿起自己那杯往周泽楷坐的地方靠了靠，远离旁边的战乱。他咬咬吸管：“对啊，小周怎么会在斯莱特林？我也不觉得小周邪恶啊。”
　　周泽楷很委屈。江波涛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必须出马安慰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许你是因为颜值被选召的呢？”
　　“对哦，听说喻文州和黄少天都在斯莱特林。大概门槛是颜值吧。”
　　“叶修好像也在。”
　　“……那还是邪恶比较靠谱。”
　　“你想说叶神颜值不高吗？”
　　“我以隔壁二大爷的名义发誓我没有，那是你说的。我只是想说叶神看上去就是邪恶势力登场的具象代名词。”
　　这边叽叽喳喳闹作一团，江波涛用肩膀撞撞他们：“好啦好啦，别说啦。”他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周泽楷看上去难过得快哭了，一连喝了几口猕猴桃汁，完全没觉得酸。
　　他应该真的很伤心吧，江波涛想，是因为入选以培养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著称的蛇院，还是舍不得和我们分开？他再接再厉安慰，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诚恳：“小周，我们都知道你是很好的人。”
　　从小帅到大的周泽楷破天荒被发了好人卡，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不过最终有人打破了这样的死循环。杜明敲了敲吴启的杯子，清清嗓子：“咳，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少了一个人？”
　　大家都愣住了。江波涛直起身，再一次环视周围，仔细数：“一、二、三、四……是少一个。”
　　吕泊远和周泽楷茫然地看着他们。
　　杜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孙翔啊！你们没发现孙翔不见了么？”
　　所有人恍然大悟。
　　对哦，他们把那个二货弄丢了。

　　③
　　江波涛在路上捡到一朵云。
　　准确来说，是它拦住了他的去路。那天刚下过雨，水坑里倒映着蓝蓝的天空白云，它便是其中之一，却忽然从天上掉下来。雪白干净的一团眼看就要与脏兮兮的泥泞地面亲密接触，江波涛的动作已经先于大脑思考去接住了它。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他捞起它，像掬一捧新雪。
　　小时候江波涛画过很多云，一直以为会是风吹棉絮似的轻柔触感。直到今天真正触碰到，才知道它雾一样朦胧冰凉，在他掌心里有着比风更沉甸甸的重量。云下意识在他暖和的手掌里蹭了蹭，才晕乎乎转醒，重新飘起来却像个喝醉的人找不准方向，歪歪斜斜绕着他身周忽上忽下转了好几圈。
　　江波涛被它逗笑了：“不用道谢啦，举手之劳。快回去吧，下次别再这么大意——”他抬起头，刚才还悠闲游荡的云团一个都没了，天空干干净净，只剩纯粹的蓝。
　　那些云随着这一朵掉下来全都消失了。
　　江波涛很讶异，但云比他更吃惊。他不能从它这儿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毫无障碍感受到它的迷茫和无措，骤然间涌起的悲伤将它从棉花糖包裹成了茧。
　　有个声音问，你也要丢下我吗？
　　江波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谁在和他说话。
　　“我没有呀。”江波涛为自己辩解，“可是，我要如何带走你呢？”
　　“只要你想，”云说，“带我走就好啦。”

　　（3）

　　《鸣沙》

　　他从来不知道声音也可以有气味。
　　一开始只是雨，然后是轻飘飘下落的雪与溪水，再后来河流冰封，一切温柔缓慢，闻起来像是陈旧潮湿的记忆，滴滴答答拧不紧的水龙头，门廊屋檐下连绵不绝的雨，弥漫开的苍白雾意，酒精、音响、朦胧灯光隔绝出的角落，推着他的意识晃晃悠悠裹在浪头。
　　有人向他靠近，有人同他告别。轻声对他说着什么，恰到好处控制在他能听见、却无法听清的范围。
　　好熟悉。
　　……是谁？
　　他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意识却越来越沉重，空余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上升气流颠簸得厉害，将他从梦境中撕扯出来。他睁开眼，虚妄的残影化为乌有，只剩下安静的、无涯的白噪音。

　　***

　　回国那天天气不错，梅雨季节久违地放了晴，飞机将将盘旋在半空周妈妈就开始喜洋洋地策划起自己逛街路线，顺便给儿子下达任务：这么好的天，落地就给我找朋友玩去晓得伐？不许一个人闷在家里，要长蘑菇的呀。
　　周泽楷乖乖垂着脑袋让比自己矮一截的妈妈摸头，明面儿不敢反对，心里叫苦不迭，他都几年没回过上海了，这突然光临时间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让他找谁去呀？更何况国际航班累得他只想回家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时差调好之前真没心思出去浪。
　　被老妈强制离家的小周抬起头正好对上被媳妇儿分配拎包任务的老周，父子俩相视片刻，心里全是对对方的无限同情。

　　尽管退役好几年、也从国内媒体视野里消失很久，但周泽楷依旧是本地响当当的公众人物，机场店家甚至还挂着他的海报。老周携夫人提行李去了，让小周一个人找个隐蔽地方待着，千万别重演被粉丝认出来、乘客通道瞬间被堵了个水泄不通的悲剧，这回可没轮回公关给他解围。
　　他卡上墨镜再戴个病号用的口罩，躲进茶水间换上好久没用过的国内SIM卡，蹦出好几条短信，没备注也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全是奇奇怪怪的乱码，像某种喝醉过后的脸滚键盘。但周泽楷直觉这肯定是某种诈骗或者恶作剧骚扰，点开链接能让你倾家荡产的那种，于是他很有警惕心直接拖黑了这个匿名号码。

　　回家路上周夫人又开始催促儿子，问他朋友联系好了没有，准备去哪里，什么时候去，晚上要是不想回来可以不回来。
　　周泽楷苦着脸：“累。”
　　“累什么累，你在飞机上睡了没八个小时也有七个小时了吧？以前天天熬夜打游戏没见你这么能睡过，现在要你和朋友出去玩玩又不行了哦。”
　　“……没有。”
　　“行就赶紧找人呀！快点哦，不然妈妈逛街都不安心的。”
　　周夫人在家里的身高和地位排行成反比，说一不二，小女人的娇嗔和铁娘子的干练融合得完美无缺。周泽楷除了继承她的模样，性格一点儿也没学到，他从来都、也不可能讲得过妈妈，认命地顶着老爸同情的眼神打开手机翻微信联系人。这离落地俩小时，可离开已经好几年了，还能找谁呢？
　　朋友圈的标识上出现了小红点，他点进去看，居然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方明华配了个掉头发抓狂的表情包，借着万能的朋友圈向社会大众亲朋好友呼救，问有没有人现在在浦东附近有时间带他女儿去博物馆，本来买了亲子联票都到门口了，却忽然被公司连环夺命call抓回做苦力云云。

　　曾经大放异彩的黄金一代早就全退了役，大多数各奔东西，方明华是所剩无几留下的一个。当年他力排众议任人唯贤载入史册，举荐眼光有多优秀、回报率有多惊艳全联盟有目共睹，千里马在役寿命有限，但伯乐永恒，轮回花了大价钱把他留下来，给了个类似于观察员的高薪低劳职位，除了转会窗前忙得像陀螺，平日里简直闲得发愁。
　　人一闲总得找点事做，方明华立志于磨炼自己的摄影技术，作为联盟稀少金贵的脱单一代，第一模特非女儿莫属。小公主出生开始便混迹于老爹的社交媒体，照片不说，一双遗传自妈妈的圆圆眼和撇嘴动作还被做成委屈表情包，年纪不大，名气不小。
　　周泽楷当然见过她。爱美之心是人的本能，还在襁褓里被老爸抱来俱乐部串门，她见谁都是一副委屈表情，碰都不给碰，唯有见到周泽楷眼睛笑成弯月，伸手就要抱。
　　队友笑他，幸好小丫头还太小，不然大一点儿了讲出什么以后我要嫁小周哥哥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周夫人见儿子表情有变化，来了兴致：“找着伴啦？”
　　他甚至不知该不该实话实说。方明华比他没大多少，早就结婚不说，现在娃儿都能打酱油，他却依然是个黄金光棍；要是牵扯出来谈对象结婚的话题可就没完没了了。周泽楷含糊地嗯了一声，在秃头表情包下面回了个“我”。
　　方明华的消息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诶，回来了？什么时候回国的？
　　——刚刚。
　　——……这都不说一声，还真像你的个性。
　　——[笑]
　　——啊说正题，情况你也了解了，现在方便过来这边吗？
　　——能。
　　——那行，太谢谢你了。小丫头还记得你，每次带她去俱乐部她都盯着墙上你的照片，拽都拽不走。
　　——[汗]
　　——呃，不过有个问题。
　　——？
　　——我买的是亲子票，两张成年人的，不想浪费了，正好刚才又有个人也跟我说有空。你们认识。
　　——谁？

　　与先前的秒回不同，这个本该最简单的问题抛出去之后却过了好一会儿才等来回复，还是个说跟没说没差的答案，模棱两可到了极致。
　　——你来就知道了。
　　驶入市区后车窗外的风景逐渐热闹起来，街边高耸入云的建筑陌生又熟悉，他离开好几年，终于又回来。周泽楷看着最后一句话皱起眉。他印象中方明华不该是这么吞吞吐吐的人。
　　他又想起在飞机上那个未完的梦。
　　是谁呢？

　　***

　　他们没有回静安的老房子，去了新家。年前和代理人视频敲定新房子地址，看来看去还是选了浦东，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那个小区附近新开了家画廊，周夫人感兴趣。有时候周泽楷想，也许自己操控一枪穿云时的奔放也多多少少受了他妈妈这样随心所欲性格的影响。
　　周夫人倒是真在飞机上休息够了，回家换了套衣服重新上了妆，期间各种电话语音一直没停过，到最后干脆老周站在一旁给女王大人举着手机开外放。周妈妈装备好战甲就要走，路过儿子房间见人还站在衣柜前踌躇，以为他不知如何搭配，蹬着细高哒哒进去三下五除二给他挑出一套行头，一回头发现周泽楷根本不是在犹豫衣服的问题——整个人陷入放空状态。
　　在集周妈妈的强势严苛、周爸爸的放任宠溺于一体的家庭环境里，周泽楷这棵小苗儿没长歪，却也养成了含羞草似的个性，喜欢一个人呆着，不觉得寂寞，甚至更享受独处。从小到大这种放空时刻太多了，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总要人反复敲门，然而大多数人并没有那个耐性。

　　周泽楷千好万好，没有结婚生子，在妈妈眼里依旧不合格。
　　可他不想同妈妈纠结这些事情。
　　这些年他一直没有找个伴儿，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向他伸出手，好像都不是想要的那个。

　　***

　　空气里全是潮湿的味道。
　　他在那里，看见了江波涛。
　　他退役的第二年江波涛也结束了职业生涯。江波涛家离上海不远，高铁几十分钟就到，无论定居与否他们明明能时常见面，可却就此断了联系。一开始他像往常一样等着江波涛来找自己，可怎么等也等不来，到后来他主动问询，得到的全是敷衍。周泽楷不知道到底错失在哪一个环节，但这并不影响他生气，类似于“你再不来找我我就不跟你玩了”的小情绪慢慢滋生，又在无妄的等待里终究泯灭成麻木。
　　和人认识总是需要漫长而充足的步骤，但离开不需要任何借口。

　　***

　　江波涛显得很窘迫。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知道，可能他们以为我们……”
　　周泽楷用眼神追问。
　　江波涛却不说话了。

　　小姑娘蹦蹦跳跳跑过来，一边牵着一个大人蹦蹦跳跳往里走。重逢的所有话，该说的，想说的，说不出口的，也都来不及说了。
　　只是江波涛不一样。
　　和他记忆中的那个愿意对他无微不至、又总有各种小玩笑来逗他的江波涛不一样了。
　　他看起来那么小心翼翼，甚至没有对待陌生人自然。
　　周泽楷想，他在害怕什么？
　　他就像……他一定是在害怕什么。

　　***
　　——什么？
　　——没什么。
　　——你有事瞒我。到底是什么？
　　——小周别为难我啊……这种事真的不应该我来多嘴。
　　——什么事？
　　——你真的这么想知道？
　　——嗯。
　　——那我说了。
　　——说。
　　——你真的不知道小江喜欢你吗？
　　——……

　　***

　　他们相识于水汽充盈的雨季。

　　***

　　周泽楷问自己，你知道吗？
　　你知道他喜欢你……
　　他喜欢过你。

　　***

　　过去。
　　他如此后知后觉，终于知道朦胧记忆里那个混合着酒精和灯光、靠近他又远离的人是谁。

　　***

　　他想，那我也喜欢他吗？

　　***

　　他在自己从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原来也曾这样深深依赖过一个人。
　　如今怎么看那也是一种近似于爱的东西，可当时没人知道。
　　也再不会有人知道了。

　　他们已出走太久太远，无论什么样的答案，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早在知道结局之前，已经无知觉地跨过了终点，这是命运河流里的单向航线，不可能回头。

　　***

　　你不知道吧，我喝醉的时候给你打过电话，关机。然后又发短信，手抖地打不出一个正确的字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都是我朋友告诉我的。幸好你没看到。
　　你怎么可能知道呢。
　　你一直不知道。
　　你不知道真是太好了。

　　周泽楷忽然想起回国那天删掉的乱码短信。
　　原来是你吗。
　　原来那些组不成字句、说不出口的想念和真心，是你吗。

　　***

　　“这次回国要久留吗？”
　　“不。”
　　“呃。万事如意，哈哈。”

　　周泽楷从来不知道有一天，他也会想对江波涛说，不开心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笑了。
　　很难看。
　　很难过。

　　***

　　飞机。

　　周妈妈抖了抖报纸：“楷楷发什么呆，长蘑菇呐？”
　　周泽楷闻言猛然回过神，看向妈妈摇摇头。那些沸腾的喧嚣消失了，耳边蔓延开一段绵长的白噪音，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FIN

　　“唯独你双手握得碎我
　　但我享受这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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