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驯

　　听到说楚潮要见她，楚箫白虽然没怎么觉得意外，但还是觉得有些突然。

　　楚潮木木地站在那儿，显然还是没有认出她来。

　　之前她就在江悦溪那儿听过，楚潮目前的记忆有些混乱，因此现在还不能很好地认出以前南川令的那些人。

　　听到这里，楚箫白就觉得，楚潮一定是很恨她的了，记忆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还记得来给她捅上一刀，以泄心头之恨。

　　虽然说这件事已经过了挺久，但现在楚箫白乍一见到他，心里还是会闪过一种可怖感。显然，她对这件事还有阴影，而且恢复的状况比她的想象要糟糕。

　　现在几人站在暮色里，彼此间都不言语，楚箫白就感觉到了尴尬。

　　梅子橘似乎为她认不出楚潮有些不平，那不可置信的样子似乎隐约带了些怒气。他又问面前这个明显走神的人类：“你真的……把你的契妖忘了么？”

　　楚箫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再三确认，又想大概是因为猫崽子当初对她有结契想法，现在见她连自己的契妖都忘了，想及她对结契这件事一直是消极的态度，现在就不由对她有些失望。

　　这边楚箫白正想回答，就见楚带星说：“楚箫目前受到净灵的影响，很难认出妖怪。”他接着向一听到这话就发有些懵的猫妖确认：“我们刚回到令川的时候，你也觉得楚箫有些陌生吧？”

　　梅子橘不言语，神色之间显然已是默认。

　　随后楚带星和楚箫白说自己有些累了，先上去了，接着就上了楼。刚才他觉得梅子橘有些咄咄逼人，就先用话刺了他一下。至于是不是给楚箫白解了围，这倒不在他的计较之中。不过是见那只猫妖的气焰被打了下去，他心里有些痛快。

　　楚箫白见猫崽子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她还没开口，就见猫崽子有些委屈，说：“白白，以后你是不是也不认识我了？”

　　“你怎么想到那儿去了？我这几天只是有些状况，不会一直这样的……”

　　话还没说完，猫崽子就扑了过来，简直是要一把鼻涕一把泪，抱住她，说：“白白，你不能忘了我！”

　　楚箫白不合时宜地想着，这真像是小媳妇海誓山盟完后说的话。她又想，这样的话自己好渣啊。

　　按理说既然是楚潮来找她，她就应该先跟楚潮聊一下才对。现在身边挂着这么一只就要哭鼻子的妖怪，倒是把他给冷落了。

　　楚潮这时也看着她，问她：“你现在方便么？”

　　她连说方便，又说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坐下。

　　楚潮摇摇头，说，我只是来认识你，他又说下次不会忘记了。

　　闻言，楚箫白心里不可遏制地失落。刚刚她还笑梅子橘太小媳妇了，而她听见了楚潮的话后，自己分明还有更有触动。

　　自那次没能在妖域里找回他后，哪怕现在这个少年站在眼前，她也找不回他了。她彻底弄丢了这只妖精。

　　“她说你会帮助我，现在我相信了。”

　　楚潮走后，楚箫白整个人眼见地有几分蔫劲儿。

　　梅子橘说：“白白，你很难过。”

　　掩不掩饰在这率性的猫崽子面前都没有什么区别，她就说：“嗯，有些难受。”

　　猫崽子显然还不知道在这时候学着去宽慰，反而直白地问她：“为什么？”

　　楚箫白无奈地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怎样安慰你才好呢？”

　　楚箫白真的乐了，她还没见过这样安慰人的：“嘿，猫小橘你刚刚还要我哄着呢，这么快就知道去安慰别人啦？”

　　“不要拿我当小孩啦，我就要成年了！”梅子橘有些不满。

　　于是楚箫白看向旁边这么个十二三岁样子的小妖精，总觉得他这么说有点好笑。

　　她问：“最近做好决定了么？”

　　梅子橘只觉得她问得没头没脑的：“决定什么？”

　　“溪小姐呀，你觉得她怎么样？”

　　“和她有什么关系么？”

　　“……”楚箫白觉得这只猫崽子在跟自己装傻，“好吧，没关系就没关系吧。”猫崽子不愿意说，她也就由他去。

　　但梅子橘却因为她这话有些紧张，边说边观察着她的神色：“白白，你是不是生气了？”

　　楚箫白好奇这小妖怪怎么这么想，毕竟她自认为自己的情绪还算稳定。她就笑着说：“你说说看，看看我是为什么生气了？”

　　“……因为，因为溪小姐……”

　　看样子猫崽子是以为她会在他和江悦溪下契的事上生气，楚箫白回想自己这段时间的态度，还是想不出哪里让他误会了。说实在的，现在有人愿意接管身边这只猫崽子，她真是高兴都来不及。而且，再怎么说，江悦溪是不会亏待自个儿手底下的契妖的。再反过来说，就算这猫崽子反骨难驯，对江悦溪来说也没什么可怕的。这么看下来，江悦溪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这会儿就到了楼层，电梯门开，楚箫白就说：“真是的，你怎么老爱想东想西的。好了，猫小橘，先去休息吧，明天还有的忙呢。”遂走出来，又和梅子橘说了句好好休息，看着电梯合上，将她和梅子橘隔绝开来。

　　断绝了光影，楚箫白心里的落寞一下子就蔓延开来。她觉得这是上次和楚潮见面后留下来的后劲，只是因为上次被捅了一刀受了伤后没心情品味，便借着这一次会面才发作起来。

　　她预想的会面里，楚潮或许会恨不得杀了她，但是她没有想过这只妖精会记忆紊乱。她可以对自己说以后两个人见面可以当作陌生人，但真到了这时候，她发现自己意外地难过。

　　楚箫白一直以为所有的心绪都会随时间的流逝沉淀下来，古井无波一般。虽然知道它的存在，但心境绝不让它搅乱。

　　说来说去是她放不下，怀着愧怍，更是无从开解。她扼杀了楚潮，她逃不脱。而在此之前，她曾经希望自己能把这棵当初凋败的小苗扶成参天的大树，她亦对此无比期待，也无比坚信。

　　她也发自内心地为这只名叫楚潮的妖怪喜悦过。因为她看着这株小苗慢慢地恢复了生机，慢慢地抽芽吐绿，慢慢地可以扎根在这片南川令的土地上。这份喜悦填补了当初被第一只契妖解契的失落，也扶持着她的心志。

　　以前有小妖怪对她说很羡慕楚潮，因为他这么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在她手里成了一块金子。小妖怪说楚潮很幸运，因为他能遇见楚箫白这个可以拉他一把的人。楚箫白说楚潮也很厉害，他也拉了她一把，他们两个是互相成全。

　　这话当然不是客套，更不是谦虚。她说这话的时候心怀着感激。

　　楚箫白被第一只妖怪解契的时候，还是小孩子爱出风头的年纪。不到十岁的小孩儿一下子被解了契，成了一群小孩儿里的另类。满怀悲愤，也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嘲笑，但也有背地里的议论纷纷。她心里憋着气，但也无法排解。

　　于是她暗下决心，就算接下来遇见的妖怪根基极其不好，也要把他养成比之前的那只契妖还要厉害百倍的妖怪。于是她就遇见了当时浑身是伤、正奄奄一息的楚潮。

　　小妖怪们当时正把楚潮欺负得无力还手，几个围观的也是拍手叫好，肆意哄笑。见有人来一下子就四下散去，恍若刚才发生的事与己无关。有的就近跃上边上的大树，狡辩说是刚才这只叫楚潮的妖怪欺负了一个伙伴，他们气不过，就一起来报仇了。

　　其实，这些事，南川令是不会去管的，并不需要他们去做这些歪曲的辩白。

　　带她到万妖园的人见她看着那里出神，没有要走的模样，就提醒她：“小楚同学。”

　　楚箫白就说：“老师，我就要他吧。”

　　老师提醒她，这只妖怪之前有人与他下过契，后来也解契了。言下之意，就是这只妖怪的资质不好。自然，也是这个原因，才招致这么多小妖精肆意欺负而毫无还手之力。

　　老师说她要想好了，不要意气用事，她就说想好了，没意气用事。于是老师就任她去，不过是想着她现在年纪还小，栽过几回跟头就好了。

　　“那正好，他没有人要，我也没有妖怪要。现在我要他，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这就是他们的初遇。

　　楚箫白那时候算是一场豪赌，所以她真的认为是楚潮成全了她，那么她也是要成全楚潮的。

　　但是，她显然早就食言。

　　而眼里满是温驯的楚潮如今也化作了满目陌生冰凉的样子。

　　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化作眼泪奔腾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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