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竹[重生]

　　傅淮铮抱着目的而来，他有足够的耐心。

　　眼见那两人出去，傅淮铮将桌前的银子一拢，环顾一眼赌坊四周，拱手道：“诸位，今日就到这儿，我住西荣街承安侯府隔壁，明日下午一定再来。”

　　“这就走了？今日运气这么好……”

　　“哈哈，我也跟着赚了不少，兄弟明天一定要来啊！”

　　……

　　将碎银兑成银票，傅淮铮在众人的惋惜和招呼声中，抱着小竹妖离开了赌坊。

　　察觉身后无人跟随之后，他放下心。

　　“我们现在去珍宝阁给你挑琉璃瓶。”

　　珍宝阁也在百盛街，此时远远不到打烊的时候。

　　“好，我们快去！”

　　小竹妖很是兴奋，在没有傅淮铮这个主人之前，他对这世间不甚了解，也没有必须了解的急迫和欲望，抱着一种随遇而安的姿态慢吞吞地散漫成长。但傅淮铮短短几日就带他见识到了往常从未见识过的精彩，他既喜欢，又觉得快乐，于是也有了欲望。

　　他越来越像人了。

　　与白日不同，临近夜幕下的珍宝阁外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明亮璀璨，富丽堂皇。

　　这再度收获了小竹妖的惊叹。

　　自古以稀为贵，琉璃正是因为制作艰难而备受追捧，珍宝阁的琉璃品样式不多，适合给小竹妖做"房子’’的更是没有，两人挑挑拣拣，最后决定定做一个。

　　于是今天赚的银子花了一半出去。

　　不过没关系，“哥哥，我明天还给你赚！”

　　小竹妖信誓旦旦，今天他发现赚银子好简单，他说一个中一个，然后就能赚到银子，太简单了！

　　傅淮铮不置可否。

　　回去的时候天上已经银月弯弯，他们又遇到下午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傅淮铮买了一串。

　　“可是我吃不了……”

　　“那就闻闻味道，等你闻够了我再吃。”

　　“哥哥……”

　　*

　　一连三日，傅淮铮准时到千金赌坊报到，他把每日赢的钱控制在三百两以内，一到二楼散场就走。

　　第三日走时，赌场终于按捺不住派人跟着他，但不知为何没有动作。

　　第四日，正值傅淮铮所在的赌桌热火朝天之时，赌坊二楼突然传出一阵吵嚷，还不待赌坊的人安抚，一个小厮从楼梯口滚了下来。

　　随后傅淮铮见到余英良从包间走出，只是他形容狼狈，旁边还有几个赌场的人围着他又拉又推，同行瘦一点的友人正说着什么，但余英良死死抓着胸口的衣裳，挣扎着要下楼。

　　“……放开我！我不赌了！真的不能给你们……求你们了，放开我，你们……”

　　傅淮铮隐隐约约听到两句，便知自己一直等的时间到了。

　　余英良，工部虞衡清吏司四品主事余乘庸之子。

　　前世他清查当年的科举案和父亲的“山匪案”时，余乘庸给他提供了不少帮助，但那时他以为是对方职责所在，也碍于自己的名声，并未深交。后来新帝发难，他竟收到对方的消息提醒，虽说到底是晚了，但这份人情，他不敢忘记。

　　隆安三十二年会试前夕，余乘庸因贪赃枉法，侵吞公帑的罪名被下狱，又在两年后被起复。后来余乘庸与他一起在刑部共事，他有意了解过这件事情的始末，便特意等在这里。

　　一是还人情，二是他知晓这件事背后与六皇子有关，他本就与对方有血仇，自然要为扳倒对方增添筹码，至于三，三嘛……他需要自己的班底。

　　是的，他一个离官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的小举子，需要一个四品主事作为班底。

　　当然，现在不过是未雨绸缪。

　　但傅淮铮从未怀疑过自己达不到前世的高度，他重走前世的路，只会更快，更稳，更狠。

　　前世他花了五年时间从小吏到宰辅，官是升得够快，但走的都是捷径，麾下除了为了权财名利依附于他的墙头草，几乎没有班底，犹如无根浮萍，是以新帝卸磨杀驴之时，只是微微表露其意，他便需要俯首就戮，就连挣扎的力量都没有。

　　皇权啊，它是如此可怖的怪物。

　　怪物就该被关在笼子里。

　　傅淮铮想。

　　*

　　楼上的闹剧还在继续。

　　直到余英良挣扎着碰倒了角落装饰的花瓶，花瓶从二楼狠狠砸下。

　　“砰——”

　　巨大的声响让赌坊整个第一层瞬间陷入停滞，离得近的赌客几乎吓得心脏骤停。花瓶碎裂成渣，飞溅的瓷片甚至伤了好几个人。

　　维持秩序的管事终于出来了，他点头哈腰地致歉，手往后一挥，便有几个打手模样的小厮从赌坊角落上楼，一手抓人，一手捂嘴，很是熟练。

　　“啧，是在下孤陋寡闻了，原来你们这千金赌坊还兼职绑架？”傅淮铮故作夸张，他抬手指向二楼的余英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余乘庸余大人的儿子吧？你们如此对待命官家眷，是不是太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了？”

　　傅淮铮身上仍是读书人的装束，头戴方冠，外着袍服，便是身在赌场，也举止浩然，他这么一开口，倒像是路见不平挺身而出。

　　他的话瞬间点燃了原本压抑的赌场。

　　“就是，你们这什么赌坊，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玩了！刚刚吓死我了！”

　　“我不管，我受伤了，你们赌坊打算赔多少钱？”

　　“刚刚那局我都要赢了，现在这怎么算？你们必须得把我的损失补偿给我！”

　　“我本来想押大的，刚刚一个激灵押了小，这……”

　　“……”

　　赌客们吵吵嚷嚷，场面一时陷入混乱。

　　千金赌坊不是小赌坊，在京中也颇有名气，幕后之人定然是朝中权贵，小小的四品官他们当然能不放在眼里，只是这话能说出口吗？当然不能。

　　更何况正因为千金赌坊不小，是以这在场的赌客中也不乏有身份的，一个两个的可以搞定，三个四个惹了众怒他哪有好果子吃！

　　管事人急得冒冷汗了，对突然跳出来的傅淮铮分外不满。他使使眼色，楼上小厮放开了余英良。

　　正当这时，三楼下来一人，脸上蓄着小戳胡子，看起来已至不惑之年，样貌普通，身形瘦弱，全身上下最起眼的地方竟然是垂在腰间的那一双手，白皙、修长，细嫩……看着实在和年纪不搭。

　　他缓缓踱步下楼，“这位客人说笑了，我们这是赌坊，招待的都是赌客，输赢都在桌上，都在这骰盅里，哪里有这个大官的亲戚，那个大官的儿子……要是所有输了银子的客人都这么闹，都不认账，我这赌坊还开不开了？您说呢？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哦？你是说楼上那位余兄是输了银子不认？”

　　“并非如此，”余英良面露难色，“我……我只是……他们非得让我用其他东西抵押，我不想，让他们稍等我片刻，我回家拿银子，可是他们不让我走！”

　　“便是他输了银子不给，你们知道他的身份，有他签的契据，在场还有这么多人证，自可以上门讨债，又或者上衙门告他，如此拿人算怎么回事？难道这执法的权利衙门还分给你们了？”傅淮铮质问道。

　　若是往日，他的质问有些可笑。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事实上赌坊本来就属灰色地带，自有他约定俗成的规矩，而这种规矩若非极大的后台或者势力是不可能打破的。不合理，但是是现实。

　　不过好在此刻是个好时机，赌坊刚刚惹了纠集的赌客不满，而他的立场也在赌客那一边。

　　“难不成，在这千金赌坊，没有王法？”

　　“客人何必咄咄逼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既然身上有钱不给，赌坊自然可以自己拿。”

　　“没有，我没有……不是钱！”余英良看了眼周围虎视眈眈的赌场众人，腾腾跑下楼走到傅淮铮跟前，“不是钱，我没有钱……是，是不能给你们的东西！是机密！是我爹书房的机密，你们不能抢！抢了我就去自首，你们等着跟我一起下大狱！”

　　许是看有人相帮，余英良脑子也聪明了一回，他躲在傅淮铮身后大声道。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函展示给在场众人。那信函是密封的，上面还盖着官印。

　　他说的是真的。

　　这下子便是他将东西摆在面前赌场也不能拿了。

　　那管事的脸色瞬间铁青，从三楼下来的胡子男也阴沉了语气，“呵，那看来是我们的人误会了，不过既然不是银子，那客人欠的银子准备怎么还？您抵押的房屋地契还在我们这儿，不如就今日，我们去府上令尊跟前讨银子，收房子？就是客人事先跟家里说过没有？准备好搬家了吗？”

　　“不，不行——”余英良听得脸都白了，声音都是祈求，“你们再宽限我几日，我一定会把银子带过来的，我，我想办法，我外家那边……”

　　胡子男打断他，“您欠的不是小数目，今天你说宽限，明天他说为难，我这赌坊养着这么多人，吃什么喝什么？再说，宽限理解那是善堂该做的事，我们这是赌坊，赌坊只有赌，和输赢。”

　　“我，我求你们了，我……”

　　“既然你说赌坊只有赌和输赢，不如，我来跟你们赌一局？”傅淮铮还抱着手里的富贵竹，他看了余英良一眼，脸上都是漫不经心。

　　“你要和我赌？”胡子男笑了，而后眼神阴鸷地盯着他，“赌什么？”

　　“余兄总共欠了你们多少银子？”

　　“带上房屋地契抵扣的，一共三千二百两。”

　　“这么多？我身上才一千两而已，都是这几天在你们赌坊赚的。”

　　傅淮铮思考一瞬，“不如这样，我们一千两一局，来三局，猜点数，谁猜得越准谁就赢，我输了自然是给钱，要是我侥幸三局都赢了，那两百两银子就算你们赌坊送个搭头，余兄的欠银一笔勾销，你们要把房屋地契以及欠据都还给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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