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竹[重生]

　　“如此可爱意趣，实在有些不像你了。”

　　瞿子明瞥了瞥傅淮铮的画，实在猜不中这三月来友人到底经历了什么。要知道他往日认识的傅淮铮，最是严格肃然，老成持重。

　　如今看着，倒像是放松了些。像是心里卸下了一块石头。

　　水珠一滴一滴从从漏刻滴下，时间也转瞬即逝。待到粱继从二楼下来时，明显一副餍足之态，只是衣裳到底整齐。他主动寻了柴骏说话，态度亲近不少。

　　齐修贤本来正沉浸在诗作之中，见此却差点扔了自己的笔！

　　他齐家自大姐嫁予六皇子之后，十几年来一直明里暗里地支持他，六皇子最初时也承诺过，将来的世子一定有齐家血脉，只是大姐先后怀了两次身孕，都莫名流掉，后来再未怀孕。如今六皇子意欲和承平侯府联姻，是否想要踹开齐家？而齐家多年付出若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那算什么？冤大头吗？

　　齐修贤勉强自己冷静，不可冲动，如何行事还需回府与父亲商议一番。

　　有了六皇子的亲近态度，柴骏一下抖了起来。他跟在粱继身侧，却是想把方才在齐修贤那里丢掉的场子找回来。

　　两人一路交谈，不时驻足停留在某个举子身侧。

　　看到傅淮铮的时候，柴骏态度轻蔑：“哈哈，这就是你的画，如此一幅幼儿涂鸦之作，也敢在此贻笑大方，亏你还是举子？莫不是你沽名钓誉，连我们大名鼎鼎的齐解元都骗过去了？”

　　很好，一踩踩两个，柴骏对着傅淮铮的画指指点点，回头看见齐修贤难看的脸色，心里更是爽利。

　　众举子被此处闹剧吸引，不由得聚集过来。循着柴骏的视线，看向桌上的画。粱继也绕过桌子看了一眼，这一眼瞬间就停驻了。

　　画中所作确实浅显，只是画了案几上的一盆富贵竹。

　　但画作浅显，画技却是极好的，线条婉转流畅，用墨浓淡相宜，点染之间，墨韵自生。只寥寥几笔，这盆富贵竹便栩栩如生，枝叶肥瘦可爱，妙趣自然，尽显勃勃生机。真是只几笔而已，都能看出画作主人对其喜爱之情。

　　这实在是一幅好画。

　　但粱继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画上，此画虽好，但他也觉单调，倒是画作旁边的几句题词，让他感觉十分熟悉。

　　“翠墨案头一束，悠然共渡年华。一抷黄泥任斜插。从来轻富贵，何处问春花。”①

　　熟悉的不是词，该是字迹才对！被父皇要去的那幅画上，那淮青山人的字迹岂非与此画上的如出一辙？

　　也就是说，眼前此人就是他欲找的淮青山人？

　　耳边柴骏的聒噪言语还在继续，“齐家哥哥虽是解元，也要擦亮眼睛才是，别叫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混进来……”

　　这话也说得太难听了，瞿子明忍不住呛声：“确实如此，偏偏有的阿猫阿毫无自知之明，吠叫不休，凭白坏了大家心情。”

　　“说得没错，就是这样！”

　　柴骏听到有人应和他，更是上头。本还想再说，却见周围人都面色扭曲憋着笑意，场面十分滑稽。

　　“你你……刚才是谁在说话，站出来！敢耍我……”他终于反应了过来。

　　柴骏涨红了脸，只觉所有人都在笑话他。

　　便是粱继也觉十分丢脸，侧妃也是上玉碟的，也就是说眼前此人将会是他正经小舅子，一个如此蠢货！

　　“住口！”他厉声喝道：“在座诸位除你我之外，都是正经通过科举取得国朝举人身份的士子，他们哪一个不比你有学识修养，你再如此无礼，休怪我将你赶出此处！”

　　“姐……”

　　一声姐夫还未出口，柴骏便被粱继的阴鸷眼神吓得面色苍白，连忙低头弯腰，“殿下恕罪！殿下……草，草民知错……”

　　粱继不理他，此番没给柴家面子，但谅柴通那人也不敢有所置喙！自己倒要好好提醒柴通，蠢货就要放在家里看管好，不要让他出来惹事！

　　想到方才柴骏的大放厥词，粱继心中余怒未消。

　　他转过头，勉强平复心情，脸上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奇，询问傅淮铮道：“这画确实是好画，不过我看着这字倒是更好，结构舒朗，别具一格，本殿此前从未见过这种字体，难道是你自己所创？”

　　独创字体？那得是书法大家的造诣啊！

　　粱继所说让众人瞠目结舌，谁还关注柴骏引出的笑话。

　　霎时傅淮铮的桌前围满了人，便连瞿子明都被挤到了一旁，方才看画，现在看字，众人恨不得拿出十二万分的心思逐笔逐笔的研究。

　　“确实好字，落笔纤细挺拔，转角锐利，秀丽中带着锋锐，此字体实在漂亮！”

　　“笔走龙蛇，漂亮与力度兼具，方才没有细看，实在是我之误。”

　　“我倒觉得此字体飘逸灵动，笔锋如刀，嘶——在下着实喜欢得紧，不知傅兄可否割爱？在下愿以千金相购！”

　　“嘿，兄台你这算盘倒是打得响亮，傅兄如此大家之作，将来必定流传于世，你现在就想捡便宜了！”

　　“……”

　　一时桌前称赞之声此起彼伏。

　　齐修贤看了良久，末了也略带惊疑地看向傅淮铮。

　　原来此次会试中他竟有一个如此强劲的对手？

　　不过也不一定，他承认对方的画技不错，书法更是首屈一指，但人都是精力有限的，不可能方方面面都出色，说不定傅淮铮此人正是书画出色，经义学术勉强的那类人。

　　齐修贤安慰自己。

　　“还是六皇子慧眼独具，刚才大家是观宝山而不识啊。”有人拍马屁道。

　　“那倒不是，宝山之宝光华夺目，我不过是寻得久了才如此目明罢了。”

　　粱继态度亲和，脸上满是笑意和推崇，“月前府上文客在聚文轩购得一幅淮青山人的字画，本殿十分喜欢，后来又将它献给了父皇，父皇大为称赞，并尤爱画上字体，我今日来此也是想寻淮青山人一见，没想到竟在傅举子这里见到……”

　　“竟，竟是如此？”

　　方才还是惊疑和钦佩，此刻众人心中便满是歆羡了。

　　大家都是准备赴考的举子，但有人轻易就在帝王面前挂了名，可以想见，若是傅淮铮成功通过会试殿试，将来的前途定然不会差。

　　不少人都酸了。

　　“傅举子可是淮青山人？”粱继出声确认。

　　“不才正是，月前匆匆来京，囊中羞涩，便以淮青之名在聚文轩寄卖字画，以备生活。”

　　事情的发展出乎傅淮铮的预料，毕竟今生他定然是要通过科举走上朝堂的，届时想得到隆安帝关注并不难，因此他在聚文轩寄卖字画只为筹银，却没想到阴差阳错。

　　不过提前挂名就提前挂名了吧，竟还是因为粱继？此番粱继明显在帮他扬名，不知道未来的粱继想到今日会不会后悔？

　　只是台子都搭好了，于己身有益的事没道理不上场。

　　一顿褒扬和推拒之后，粱继见好就收，要真正收服有本事的人，就不能急于一时。只是他向傅淮铮求今日所作之画遭到了拒绝，不过傅淮铮也承诺道：“今日画作粗陋，来日必用心作一幅亲自送往殿下府上。”

　　“那说好了，本殿恭候光临。”

　　傅淮铮的字画实在是文会的高潮，在他之后其他举子的诗词策论纵然都不差，但也再无此等气氛了。

　　其后六皇子提前离场，众举子却是食过午膳之后，才三三两两地离开，走前都与傅淮铮告辞。

　　“淮铮兄，我看你过些时日就是整个京城的名人了！苟富贵，勿相忘！”

　　瞿子明喝了酒，此时脸上一片赤红色，他攀着傅淮铮的肩膀，笑容开朗。

　　傅淮铮胸口处斜插着一幅字画，一只手抱着富贵竹盆栽，一只手扶稳瞿子明，“那就多谢你之前来邀我参加文会……”

　　说着两人即将走出聚文轩，经过去往门口的转角时，一女子突然出现拦住了去路，“——你该知道我是谁吧？”

　　来人容貌娇艳，穿一身粉色衣裳，脖颈间却系着殷红色的纱巾，看起来有些不搭。

　　正是柴幼珍。

　　柴幼珍拦人之前已经察看了四周，确定了没人才出来。

　　“你是谁？”

　　“你——我知道你刚刚出了风头，得到了六皇子赏识，以后免不了往来，既然如此，就牢牢管住自己的嘴，若是让六皇子知道，你此前是我的未婚夫，到时候就不是会不会提拔你的问题了。”

　　“你是柴幼珍？”

　　傅淮铮当然是见过她的——前世还未遇到青安的时候，他穷困潦倒疴病手废的那段时间，常常因为心中仇恨徘徊在承平侯府之侧，偶有一次遇到已成皇子妃的柴幼珍，被她吩咐仆从赏了一顿打。当然，那时她肯定是不识自己身份的，不然就不会是一顿打那么简单了。

　　再有，便是六皇子造反失败，府上妃妾尽皆赐死的时候，他去宣的旨。

　　虽只是寥寥两面，但他向来过目不忘，不至于认不出来。

　　“我就知你方才在装傻——”柴幼珍上下打量了傅淮铮几眼，居高临下道：“安分守己一些，莫要搅了我的好事，也莫要毁了自己的前途！”

　　她说完警告的话，便自顾自离去了。

　　“淮铮兄，这人——”淮铮兄什么时候有的未婚妻啊？又什么时候变成前了？看来他想的确实不错，这几个月淮铮兄经历颇多。

　　一道劲力突然撞上傅淮铮的肩膀，傅淮铮不察，也顺着惯性撞到瞿子明，打断了他的话。

　　“死穷酸，刚刚出的风头开心吧！要不是你，小爷我也不会被六皇子喝骂……你给我等着！”

　　一想到之前文会中被六皇子当众呵斥侮辱的场面，柴骏羞愤欲死，却半点不敢对六皇子生怒，却恨不得想杀了傅淮铮。

　　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丢那么大的丑；若不是他，六皇子也不会没给自己半分颜面……此人从出现开始就一直跟他作对，次次下他面子坏他好事，实在讨厌至极。

　　其实六皇子他讨厌，齐修贤他也讨厌，只是这两者他不敢动手也不敢表露，傅淮铮在他这里却还是软柿子，随意拿捏。

　　所以聚集的恶意便都向他发泄了。

　　柴骏抬手冲自己脖颈划了一道，凑近傅淮铮挑衅开口：“还记得上次被打吧？感觉如何？如今会试只有一月，你最好不要出门，若是出门有了什么意外下不了床，啊，那我们的傅举子从此就只是昙花一现了！”

　　“哼，上不了台面的死穷酸！”

　　放完了狠话，柴骏疾步跟上柴幼珍的身影。

　　“啊啊，气死了！气死了！哥哥他好坏！他好坏……”

　　“傅兄，这两位……怎么如此无礼！”

　　此时瞿子明酒也醒了，满腹担忧地看向傅淮铮。

　　“无事，待回府我与你细说。”

　　傅淮铮垂着眼眸，掩住了其中晦暗。

　　有些事可一可二而不可三，放任对方只会让其搅局，苍蝇一直在耳边嗡嗡嗡地也实在烦人。

　　还是该尽早解决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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