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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才想起来环顾一下自己此时的处境——那是我第一次见识传说中的一居室，透彻地理解了什么叫一览无余。
我当时很想给李豫川打个电话，说你能想象吗？居然有那么一种房子，卧室客厅厨房餐厅卫生间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没我半个卧室大的屋子里，amazing！
我说:“这哪儿啊？”
姜伯约嘴里叼着片面包说:“我家。”
我有点儿发懵，看着他等他继续解释。
而他只是被我看得愣了一下，然后从茶几上的吐司袋儿里拿出一片面包片，问我:“吃么？”
我想说你们学霸的脑回路都这么诡异的么？
但我确实饿了，于是我说:“吃......”
然后我俩一人叼着一片面包片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他在收拾书包，好像要出门，我蓬头垢面地嚼着面包试图回想自己昨天打完电话后还发生了什么......
实在想不起来。
我说:“昨天我，呃，你，嗯......怎么回事儿？”
这话我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但好在他听懂了。为尖子生的理解能力点赞。
他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收拾书包，说:“你昨天在马路边儿睡着了，我叫不醒你，就捡回来了。”
恍然大悟的震惊和后怕让我顾不上跟他计较这个“捡”字儿。毕竟在北方的冬天这种事绝对算的上是救命之恩。就北京冬天这温度我要是在马路边睡一晚上那现在估计已经火化得差不多了。
我拍着胸口余惊未了地说:“哎呦，真是谢了哥们儿...”
而他收拾好书包往肩上一背，特没人情味儿地说:“你醒了就走吧，我得去上班儿了。出去的时候记着给我把门关好。”
我看了看表发现现在才下午一点多，我说:“酒吧这个点儿还没开门吧？”
他说:“家教。”
我说:“哦。”顺口就问了句“你很缺钱吗？”
他冷冰冰地回了句“跟你有关系吗？”然后甩门儿走了。
讲真，虽然这厮现在跟我已经是救了命的交情，但我还是他妈的有点儿上火。这人有他妈好好说话会死的病是吧？这就是我最不待见这些个所谓尖子生的地方，尤其是这种家境不太好的，忒酸。我二哥说这种人因为自卑所以一般自尊心都特别强，越穷的越强，所以越要在人前表现出一副牛叉哄哄高不可攀的样子。但其实他们这幅虚张声势的样子比那些奴颜媚骨的人更虚荣。
姜伯约家这张小沙发半截牙长，我两条腿耷拉在地上睡了一晚上现在感觉跟截瘫了似得。手机也没电关机了。
通常我宿醉起来喜欢喝一罐酸奶，但姜伯约家别说酸奶了，连他奶奶个冰箱都没有。
这屋子不到十步就能走到头，窗边靠墙是我睡的那张咯吱咯吱的老沙发，沙发前有张掉了漆的木茶几，再往前是一小柜，上面放着一个很迷你的小电视…是不是古董我也不知道。
床在靠北的墙边儿，床尾有张书桌，卫生间在一个转身都非常困难的小隔间里......暖气也不足，以至于我全程都是披着棉被移动的。
把他家翻了个底儿朝天，没找到半粒米也没找到能用的充电器，我突然都有点儿可怜姜伯约这小子了。
宿醉后乏得要死，昨晚上也没睡好，我干脆抱着被子爬上床又睡了一觉。
床板有点儿硬，但起码能伸展四肢，我在这个硬得硌人的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用行动证明了人在逆境中的适应能力是极强的。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姜伯约那小子还没回来。
肚子响得很应景，夕阳西下，把我此刻的处境衬得格外凄凉。
很多人都不喜欢这种一睁眼醒在黄昏的感觉，我也是这种人。就像网上那句很矫情的话，有种被世界抛弃了感觉。
我穿上衣服打算出去吃点儿东西，拉开门寒风吹来的瞬间想起自己现在既没有钱手机也没电。我被我爹赶出家门的次数很多，但落魄到这种地步还真是头一波。
“艹了就......”
正要关门，脚边突然有什么东西哼哼唧唧地叫了两声，低头一看居然是只流浪狗。估计是外面太冷，所以缩在楼道里取暖来的。
我当时想都没想就把狗抱了进来。狗崽子鸡贼得很，先是在门口哆哆嗦嗦地装了会儿可怜，我转身拿个面包的时间丫就自己缩到屋子里唯一有温度的暖气管儿旁边了。
于是乎姜伯约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和狗崽子披着同一张棉被一起缩在暖气旁边分吃最后一片面包片儿的温馨场面。
看到他时我和狗都非常激动。
我说:“你丫怎么才回来啊我都快饿死在这儿了！”
可他的表情一点都不和善，一把把包扔在书桌上冷声问我:“你在干嘛？”
我说：“哦，外面儿太冷了，我看这小东西也没地方去就带进来让它暖和——”
“我是问你怎么还没走？”他打断我道。
“哦，我手机没电了，身上没现金，所以......”
他看起来似乎很累的样子，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眉心，说:“50块打车够不够？”
我诚实地说:“不够…”
是真不够，我现在出去也只能去李豫川那儿，丫住在比这儿还偏的郊区，打车怎么着也得一百五。
他看着我顿了顿，说:“一百呢？”
我说:“也不够......”
我俩真诚地对视了一会儿，我看到他皱着眉有点儿犹豫地抿了下嘴唇，说:“如果我让你坐公交......”
“坐公交？！！”他话没说完，我先控制不住地吼出了声。吓得狗崽子哼哼唧唧。
我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他叹了口气说:“算了......”
“把那东西扔出去。”他冲我扬了下下巴。我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狗。
“外面那么冷扔出去就冻死了！”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无动于衷，冷漠地说:“全京城那么多流浪狗你全都捡回来？”
那一刻看着姜伯约面无表情的苍白的脸，我忽然想起了某本书里的一句话——“那些生活在底层嚷嚷着正义和公平的人其实比富人更自私更狭隘，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受尽了人间疾苦所以没必要去同情他人。”
小学的时候我和我家保姆的儿子玩儿得很好，可我妈不让我和他接触，因为他是穷人家的孩子。我甚至见过我向来以文雅端庄著称的老妈在书房里亲手扇他耳光，我为此讨厌了我妈很久。
可那孩子对我很好，总是小心又听话地跟在我身边，我想要池塘里的鲤鱼他就跳下去给我抓，我捉到的蚂蚱没他的大他就把他的让给我，只要我提的要求不管多过分他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直到有一天那个保姆偷了我妈的项链从此再没出现在我家。
后来我妈告诉我那个看起来很乖的孩子曾试图偷拿我家书房墙柜上太奶奶留下的一对儿古董鸡血红耳坠。而我妈之所以扇他耳光不是因为他想偷我太奶奶的遗物，而是因为那孩子利用了我对他的信任。她知道书房的钥匙是我给他的。
是的，那天他说想玩寻宝游戏，所以我把家里所有的钥匙都给他了。
“你发什么呆？”姜伯约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回过神来冷笑说:“你知道穷人最让人讨厌的地方是什么吗？”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接着道：“一是他们为了钱不择手段的吃相很难看，二是他们自私到连条狗都容不下。”
然后我俩对视了整整三秒，他忽然当着我的面儿把上衣脱了！晾着一身白得刺眼瘦得骇人的排骨转身从床边的简易衣柜里拿出了一件白衬衫自顾自地开始换。
我愣了一会儿，才看出来那是他在酒吧打工时穿的那件挺风骚的工作服。
他背对着我系扣子，系了一半儿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忽地转身向缩在暖气边的我走了过来，接着半敞着领口蹲在我面前，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缩在我怀里的狗崽子。我闻到他身上传来一种淡淡的很冷的香味。
狗崽子估计也感受到了这人的冰山之气，一边抖一边往我怀里蹭了蹭。
他说:“你打算养它吗？”
我愣了愣，本能地实话实说:“不......”
他说:“那你把它领回来干什么？”
我说:“外面太冷了。”
他忽然抬头，比风雪更甚的目光冷冷地投向我，说:“所以呢？今天你把它领回来，明天你走了会带它一起走吗？”
他的凤眼不戴眼镜的时候显得很锋利，笑时千娇百媚，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你时则极具压迫感。我被狠狠噎了一下，忽然有点说不出话。
“你不会，因为你刚说了你没打算养它。”
我:“......”
他起身，把剩下的几颗扣子扣好，淡淡道:“你们有钱人的善良还挺有意思的。”
说完他继续换衣服，不一会儿便披上大衣又出门了。
我还抱着狗蹲在暖气边，耳边清晰地留着他那句没什么语气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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