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是只兔

　　威胁着当家主人的小儿子删了彼此的黑历史后，江久奈从山上跑了下来，顺着管家指明的方向赶在夜里找到了小杰他们所在的佣人屋。
　　当夜兔开门进去时，坐在沙发上的三人正并排握着面前摆放着的茶杯发劲，并个个穿了件酷似防弹背心的东西，全身不住颤抖着。
　　“你们在玩什么啊，是看谁戏最足的游戏吗？”
　　橙红色发的少女说着，她绕到几人背后，伸出两个手指捏住坐在正中间的金发少年那一杯，脸不红气不喘地轻轻给提了起来。
　　酷拉皮卡：“………”
　　雷欧力：“………”
　　小杰：“………”
　　然后少女被众人苦着脸把她七手八脚地推到了一边，请看门大伯朝夜兔手里塞了个一整套茶杯让她叠堡垒玩。
　　“去去去，你一边去！别妨碍我们修行！”
　　雷欧力愤愤道，青年憋红了脸继续用双手搓着绿色的陶瓷茶杯。
　　捧着茶杯开始自闭的江久奈：“………”我做错了什么？

　　小杰虽然对这种见一面同伴却要受到考验的方法十分不满，但他们坚决地拒绝了江久奈帮忙的提议，决定靠看门人好心提供的短期负重训练来作为修行，以便日后开启黄泉之门。
　　眼看夕阳一次又一次地升起降落，担忧杰富力士手臂骨折尚未好全，酷拉皮卡和雷欧力无时无刻不在监督男孩的逞强时，也不忘记他们自己要担起小杰的那一份努力去奋斗。
　　结果导致被雷欧力指出‘你基本是无敌的吧！？’的夜兔只能蹲在树下，和某个鬼鬼祟祟想要偷做俯卧撑的男孩无言相望，心中的苦涩不免上涌于心头。

　　“窟卢塔族？不，我并不是，窟卢塔族的人……”
　　橙红色发的少女掩下方才不自然流露出的感情，面对小杰疑惑的目光摇头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窟卢塔族的呢？”
　　“是酷拉皮卡说的哦。”杰富力士坦然。
　　“唉……？为什么？”江久奈后知后觉地问。
　　“嗯，因为说是久奈姐你很久以前就答应过他们家的。'既然有缘来到了窟卢塔族，并且本人同意了，那她自然是窟卢塔族的一员。'酷拉皮卡是这么说的！”
　　杰富力士看着上方回忆道，语气很是正经。
　　“是吗…他说过这样的话吗。”
　　夜兔抱着双腿，悄悄蜷缩起身体，表情却是一晃而过茫然。
　　“抱歉，小杰，刚才的话……我应该收回！我确实是窟卢塔族人哦！”
　　“嗯！没有关系，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小杰咧着嘴亮出大白牙，男孩接着趴到地上，准备避开雷欧力的耳目锻炼身体。
　　不过不巧，他们的身后立即走来了两个板着脸的男人。
　　“咳——小杰！！”雷欧力咆哮道。
　　“伤还没好不准做任何体力事！至于久奈，你跟我来一下。”
　　酷拉皮卡警告地看了眼一屁股坐在地上挠头的男孩，随后转过视线放到橙红色发的少女脸上。
　　夜兔收起红伞跟了过去，和他坐在了一片草坪上的一块平整巨大的岩石之上。

　　对于夜兔而言，温度滚烫的暖色阳光直直地打在脸上，令人生疼。
　　少女今天没有套着斗篷，就连手上以往密不透风的绷带都没有缠上几根。
　　绿色深处埋藏着的金色被夕阳染得偏向绯红，江久奈遥望着远方，等心神收回时，夜兔发现身旁金发的少年至始至终在平静地看着她。
　　柔软的草尖划过脚裸的皮肤，心头那连绵起伏得瘙痒不止浮现在了被注视的人心中……
　　酷拉皮卡努力平息着心湖上的涟漪，温和地提道：“先前最后一场测验前答应过我的话，现在可以兑现了。”
　　金发少年所说的，是夜兔所约即将要告知他的，不曾清晰提起的真相。
　　不过说是真相，到了不太会总结的江久奈这里，就变成了回忆过往故事的程度。
　　“嗯。”是时候了。
　　橙红色发的少女轻柔地应声，随着她不带犹豫的清冽嗓音开始，一段涉及不同世界与时空的记忆，慢慢抽离自江久奈的脑海之中，尽数回报给沉静聆听的少年——

　　常年阴雨笼罩的夜兔的母星烙阳，少女从那里诞生而出。自小学会以战斗为日常食粮的一部分，江久奈就生活在这里。
　　与酷拉皮卡所处的世界截然不同，这里同样弱肉强食 ，却是每每都得用性命为赌注。
　　他们身为夜兔谁都不曾拥有过近距离接触阳光的机会，或是想象有朝一日会摆脱厮杀，继续活下去的和平。
　　骨子里的血液不允许停止翻滚，而这些嗜血的家伙们当时的其中一位女孩，江久奈只因反复无常的母亲一次心血来潮，才被迫脱离了硝烟弥漫的外星球，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却同样是弥漫着战火的人类地球。
　　温柔的父亲，有趣的师长，活泼的同门……若不是跟着他们三年来转移了四五处地方躲避天人的袭击，亦是某些人追捕吉田松阳的行踪，江久奈曾认为这样祥和快乐的日子能够一直维持下去。
　　作为松阳的弟子们，他们起初不必背负任何包裹，只需要跟随大家的老师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峦，迈过一片又一片绚烂的花田，把世间的美丽纳入眼底，且欢笑着，用幸福的笑脸去迎接全新的一年就足够了。
　　可，如果真能够单纯的继续作为最普通不过的师生，由此活在松下私塾……就好了。
　　而在一场大火过后的雨夜里，他们清醒了。
　　因为江久奈的师长，吉田松阳的身份注定非凡。
　　于是不知从谁的身上开始，江久奈发现所有人都拥有了自己需要完成的事物，所有人都在用自私塾中磨练得尖锐冰冷的刀尖，去指向不断夺走他们重要之物的幕府。

　　——反抗的道路，又是何其难走？

　　松阳的弟子们散发着野兽般的悲鸣，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嘶吼着，用还拥有的一切为在意的同伴们在战场上艰难地挥舞着刀。
　　这群全身覆盖上坚冰，却心脏始终滚烫的家伙们疲惫地站在了最前，也同时是挺到了最后。
　　坂田银时他们付出了近乎一切，明明意志超越了人类生而背负的软弱，可在最终也夺不回他们敬爱的那个人。
　　那个留着一头长发，带着温雅的笑容，对自己的弟子们抱以无尽期待和爱惜的男人，在漫长的岁月里流露出动人心魄笑容的老师……
　　当那颗头颅随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火光消散于空中之时，无论是在场松阳最出色的三位弟子，还是孤身一人在浩瀚宇宙中追寻老师心愿的他们的师妹。
　　——希望过后带来的绝望，差一点击垮了所有的人与非人。

　　…
　　少年的眼瞳深处，夜兔用着平淡到可怕的姿态不断吐露着。
　　英灵与圣杯战争的事情，江久奈自己也还处于一知半解的被动情况下。
　　光凭从他人嘴中的回忆来形成画面，已经无法让他想象出一个没有稀奇古怪的魔兽，没有遗迹财宝，没有猎人的纯属人类们的世界。又是怎样的悲壮，是如何的一种历史走向，才能演变出这样的未来……
　　金发的少年被夜兔原先的家乡给震撼。
　　如果说夜兔是饮着鲜血吞着尸体走来的战斗种族这点让酷拉皮卡惊异，那么江久奈所说的，无法平息的人类间还是星球间的战争，以无数人的尸骨铸成的道路，这一旦踏上就不可能回头的炼狱，更是让他心生畏惧。
　　但是，在少年面前相处七年之久的重要的同伴，她失去了一切，却依旧来到了他的身边。
　　循环成圆的希望与绝望之中诞生的娇弱花朵，夜兔强大的同时，抛却自身的那份脆弱。
　　她表面上像是忘却了所有过往的惨痛，可那份被毁于一旦的浓重悲哀一直压在她的灵魂上方，纠缠了她的一生。
　　自责，悔恨，憎恶自身的弱小……
　　它们令少女每一夜都做不到安稳地进入睡眠，就仿佛只要她闭上眼，所爱之人的面庞便会浮现在瞌上的眼皮深处，对着夜兔招手呼唤——
　　所以她逃避了，江久奈不敢提起关于自己的事，承受不了痛苦，于是把自己的存在抹杀，一点描写都不愿留给自己。
　　面前的橙红色发的女孩微微抱着双臂，一双隐含破灭的眼眸对上了少年的眼，微笑中却是更像在求救。
　　不被期许的夜兔，是盛开得最美的那朵花。她鲜艳娇嫩，夺人眼球，却最是不堪一击……

　　少年垂至身侧的手，此时遵从着内心平举了起来。

　　漆黑的夜晚与刺骨的冷风交融，草丛中的一片小小的池水边，萤火虫在散发着荧绿的光芒，它们星星点点布满了整片黑暗，带去可以忽略不计的温暖。
　　冰冷相扣的十指，距离更近的体温……
　　橙红色发的少女在对方的拥抱中失去了反应能力，只是僵硬地任由他收紧了双手。
　　金发少年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肩窝处，心脏在颤动。
　　“酷拉皮卡……？”
　　江久奈推了推他的脑袋，酷拉皮卡无奈地伸出手，把她滑下的掌心又重新握住。
　　金发的少年眼底印着淡淡的青黑，他疲惫地轻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累的话，随时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休息。”
　　橙红色发的少女一顿，神色微怔，却是停下了推拒的双手。
　　“如果不想说的话不用勉强。”
　　酷拉皮卡闭上眼，少女几年内抽长的身躯过分柔软，四年前也是她一直在单方面地安慰别人。
　　可明明自己都快没办法呼吸了，她也依旧要在他的面前抹去眼泪，说着笨拙的话，面带僵硬地笑着，说要保护他。
　　“我很感激你来了。”
　　如果江久奈不曾来到他的身边，少年将一人面对漫长的孤独以及同胞们的仇恨。
　　在那之后，他将会成为怎样的存在，就连酷拉皮卡本人都不曾预想。
　　“不要再说保护我的话了……”

　　话音未落，他的肩上重量突然一沉，紧接着少女抽离了自己的双手，抓紧最后一根稻草般揪住了他的衣角，双眼通红地低吼。
　　“你也不需要我了吗！？你也……是要让我离开吗？”
　　“复仇的话，我来完成就可以！”
　　她可以承担少年所有的痛苦。
　　“想要走在我的面前也没有关系，要是觉得我多管闲事，我也可以不出声！”
　　夜兔本就是佣兵一族，他要是想的话，自身便是最强的武器。
　　“所以…所以，让我待在你身边……只要给我留一个位置就好…”
　　江久奈深深低下了头，说着话的同时甚至不敢看对方的正脸。
　　夜兔的心思十分简单，至于酷拉皮卡是否是在拒绝她并不清楚。
　　可昔日坂田银时带给她的那番话已然成为了她的执念一部分。
　　如果自己这一次还是跟几年前那样离开的话，万一又没守住怎么办？
　　哪怕千分之一的概率，让最后的珍惜的人也消失不见的话……
　　江久奈可能真的会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离开了！？”
　　酷拉皮卡话音一片冰冷，金发下一对瑰丽的火红眼充斥着怒意，他的眉宇间满是自责。
　　“我们的约定！支撑我们走到现在的一切，就没有一件真实到能让你放心把信任交给我的东西吗？！”
　　“去多考虑一下自己……如果是你的话，就算是任性一点也没有关系。”
　　酷拉皮卡把脸深深埋入自己的双臂之间，掩饰下怒涛般冲击着他心神的感情，他无法抹平蹙起的眉心，转而扣紧少女向后缩去的手掌。
　　“你担心的事情并不会发生……”
　　“从那时候约好了要和我一起走，也让我来保护你啊。”
　　在江久奈模糊的视野里，少年像记忆里她最爱的师长那样抚摸着她的长发，而对方一双茶色的眼眸，在夜里浸润了温柔无比的光辉。
　　酷拉皮卡放轻了声音，只有在面前亲眼注视着江久奈，他才会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那个被血洗前的家乡，深爱着的那些人还在的时候。
　　试探着重新给对方一个拥抱，他的声音就和现在面对少女的无措一样，坚定，但充满不安：“你说你只剩下我了，可我也只有你了……”
　　江久奈的心神被撕扯着，应该是比谁都坚强的夜兔，少女的双眼溢满了透明的泪水，她又倔强地把软弱困在其中，变扭得要掉不掉的样子。
　　“…什么啊，真是，我像很弱的家伙吗？”
　　夜兔假骂着不相关的事，配合抵在对方肩膀面上的恼怒，倒也像一回事：“话说你穿着的背甲，也太冷了吧！磕到我了，冻死人了！”
　　少女很快地整理完了情绪，酷拉皮卡没有放下所有的忧虑，他固执地环着她的腰，不撒手反哼气。
　　“嗯，是挺冷。不过你的抗议无效！”
　　少年无奈地弯起唇角。

　　……吹起的晚风拂过草叶，似是迷了人的眼。

　　纵使最美好的日子再也回不到以前，无法传达到的话语永远只有自己才悉知……

　　谁都知，从七年前起，那个有着一头漂亮的橙红色发的女孩，她来到了男孩的身边、从上一世叛离众亲，日夜与星辰作伴的女孩，遇到了笑容如阳光温暖的男孩开始……
　　曾经拥有几百人的同族及一片森林组合起来的人生、曾经由不大的私塾及同门师兄弟聚集起来的小小世界。
　　容易满足的幼小孩童，得以成长的少男少女…不得不去对抗命运对他们袭来的恶意，共同失去了至亲至爱，流尽了苦涩的泪水，落下了眼角得漆黑血液。
　　即便身上携带着越发沉重的包裹，踩在雪地里被先人紧紧束缚住了双腿。
　　雨后云层里穿透而来的一丝光芒，却能牢牢抓在指尖。

　　从每一日的相视而笑中，向后就能见到的身影……
　　这不就是，谁都清楚的事吗？

　　——原来自相遇开始，彼此就不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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