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乞

作者:苏麻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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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事


      子宴对上下官员履历皆熟,自打容珏以雷霆之威任了他要职之后,办起事来比从前得心应手许多。何处用何人,子宴的脑子比厚厚的官册更好使。容珏对这人满意地不能更满意了,然而这仅仅限于朝堂。自打中秋一事之后,子宴冷下来许多。容珏数次唤他进宫,他却于床笫之事从不主动。容珏自知理亏,自觉忍着不去碰他,等他消气。

      “陛下,皇后亲自捧着参汤在外候着。”新任内监总管等着容珏阅完一折,躬身小声道。

      容珏将手上那封江阳王为王妃请求入京探亲的折子放下,似自言自语道,“朕这个皇后可真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叫她进来。”

      苏惋亲自奉上汤羹,在容珏跟前跪下行礼。

      “皇后不必行此大礼,朕早就说过。”容珏拉起她,道,“来给你姐说话来了?”

      “姐姐去江阳多年未回京,思念家人。臣妻也很想念姐姐,求陛下成全。”苏惋辞情恳切,眼神中亦是温柔之态。

      容珏心道你这会有事要求我了,装得这般柔情似水。嘴角扬了下,道,“皇嫂想回来探亲,朕没有理由不允,对吧。”

      苏惋嗯了一声,正想谢恩。却又听得容珏接着道,“除非……皇后你有过失,连累家人……”

      苏惋怔住,“陛下是何意?”

      “朕纳孙缈为妃时,是怎么跟你说的?还记得吗?”容珏饮了口参汤,慢悠悠道。

      苏惋脸色微变,却是无甚底气,“臣妻记得。”

      容珏将手上汤碗放下,“你爹的人跑到朕的旧宅门口去盯着,是你的授意吧。你未把朕说的话放在心上。”

      这话音说的很是柔和,可看向苏惋的眼神很凌厉。

      苏惋默了会,跪下道,“臣妻和孙妃是一样的心思,只想从陛下心里分得一点关爱而已。孙妃尚且有孕在身,皇上却许久未召过臣妻了。陛下心里只有一人,臣妻纵是一国之母,后宫之主,却也比不上他。”苏惋这话说完已有哽咽之音。

      容珏见这平日里十分霸道的皇后流下泪来,一时之间却也难分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心道这苏惋比孙缈和武沐云都难搞,若是真有嫡子,加一门外戚,怕是更难对付。

      “朕准了。”容珏提笔,看着苏惋,道,“皇后,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苏惋听明白了这话中意思,知道皇帝的宠爱是与自己无缘了,拜了一拜,“臣妻谢皇上隆恩。”

      容珏看着苏惋退下,亦不甚好过,便又开始思念心头那人,撂下笔出了书房至御花园转悠,想着如何哄他。

      真是风水轮流转,宫中人无不想尽办法讨好他,他却是想尽办法讨好那位。

      “凌彻,”容珏想起一事,唤凌彻问道,“上回捡到玉横那乞丐,你安置在哪了?”

      “臣在城南找了处地方给他住,又赠了五十两银。”

      “带朕去。”

      凌彻略一迟疑,“主子换套衣服吧,臣这就去准备。”

      容珏的马车经过方府门口,容珏便命凌彻去请子宴上车。凌彻将来意说了,子宴便转头去马厩牵了匹马。

      “方大人,别骑马了,主子让你上车。”凌彻凑至子宴耳边小声道,“兄弟,给个面子吧,这都没好脸色好多天了,御前侍奉的各个当着十二万分小心。”

      子宴笑了笑,道,“好。”

      容珏见子宴上了车来,即刻伸出手去扶,将他拉至身旁坐下。

      “你这报复我的时间太长了。”容珏手指婆娑着他腰间玉佩,道,“我都跟你认错了,总不能让我下跪吧。”

      子宴听了这话忙出声,“没气你了。只不过一去你寝宫便想起上回那事,心里不自在。”

      容珏立即道,“我换寝宫。”

      子宴一愣,“还真够任性的。天子寝宫说换就换么?”

      容珏鼻尖凑至他耳边磨蹭,“博君一笑,寝宫算什么,你想要什么都给你。”

      子宴微微侧脸,唇便碰上容珏鼻尖,小声道,“真想求你件事。”

      容珏迷恋地将唇靠上去,“要什么,说。”

      子宴呼吸微乱起来,“从前跟你说过经筵之事,可以答应么?”

      容珏嘴角勾起,手指从子宴眉心滑过鼻翼,笑道,“如今你是怕我威势太盛,群臣无人敢逆我意,你这是要以圣贤之道制我。”

      子宴嗯了一声,并不否认,“我知道我的心思瞒不过你。”

      容珏将手掌放上他背脊,一路往下探,“答应你。”

      “当真?”

      “何时骗过你,这问的是什么话。”

      子宴露出个怀疑的表情,“你答应地这么痛快?我总觉得有诈。”

      容珏上身前倾,将他揽于怀中,“现方大人是一品重臣,你来做经筵官,朕乐得多点时间对着你,何乐不为?”

      子宴:“……”

      “我有什么资历做帝师,从未考过功名,年纪也摆在这,你这简直胡闹……”子宴一堆话要说,却被容珏以唇舌抵住,呜呜咽了下去。

      凌彻将马缰拉住,马车便停在一处宅院前。凌彻下了马,于车前躬身道,“主子,到了。”

      子宴听了这声音,连忙将容珏推开,为他将袍襟整好。容珏小声道,“办完了事再要你。走吧。”

      凌彻上回从这乞丐口中实在问不出个究竟,命人安置好了之后又一直看顾着。凌彻踏入这并不大的宅院,院中仆役见了忙躬身问安。容珏穿着一身绛紫色常服,拉着子宴的手跟在凌彻身后,见了这虽简单但打扫地十分干净的院落,亦觉很是舒服,夸凌彻道,“做得好。”凌彻退到一侧,躬身谢了这句夸,将容珏和子宴让至里间。

      那乞丐被收拾地颇有人样,与第一次见容珏之时十分不同,见了二人进来,却是没认出容珏,看着子宴呆了会。

      子宴极力回忆,却依然毫无印象。那乞丐声音微颤,向着子宴道,“你还活着?”

      容珏听了这话十分欣喜,拉着那乞丐坐到身旁,道,“你认识他?给我说说。”

      子宴见他那欢喜样,微微一笑,抱拳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我实在记不起你了。”

      那乞丐道,“我叫马一,十四岁那年家中失火,父母皆丧,家丁拼死护我出来,不久也死了,自打那时起便只能乞讨为生。那日我父母忌辰,我便上山想为他们烧些纸,见你躺在丛中,只剩一口气,身旁还有一玉横,我猜你定是贵家公子,被人寻了仇。”

      容珏打量着他,奇道,“你会救人?”

      马一道,“家中未遭变故前,是行医的。山中草药识得些。”

      容珏对子宴道,“你命真大。”四字中又是心酸又是庆幸。

      子宴看着那马一,也是十分心酸,心道若无横灾,这人也是个衣食无忧的小少爷。

      “如何不寻个生计,怎地乞讨为生?”

      马一叹了下,将衣袖,裤管依次撩起,火烧之伤触目惊心,容珏不由皱了皱眉。

      “这副样子,干不了活计。哪有人肯收?”马一颤声,两行泪流下,道,“那日我寻吃的去,将公子一人留下,不曾想回来就未见到你。那玉横,我没想占你的,只是见你什么也记不起来,怕你丢了,帮你收着。后来我寻不到你,又实在饿的很,才拿去当,没想到竟被带进了宫里。公子,你定身份贵重,我对不住你。”马一十分愧疚,涕泪直流。

      容珏想到子宴真真过了两个月的乞讨日子,不由心如刀绞,也差点掉泪。

      子宴紧握了握马一的手,“你是我救命恩人,更是胸中有道义之人,请受我一拜。”说完便拜了下来。

      马一连忙也跪了下来,连道受不起。

      容珏想起这人第一次见他的场景,不禁又有点好笑,道,“你认不出我?”

      马一这时才想起这声音似乎在哪听过,他猛地一颤,忙磕头结巴道,“小……人……初慕圣颜,不敢直视,未认出圣上……小人该死。”

      子宴抬眼看着容珏,认真道,“他是我恩人。”

      容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既是你恩人,也是我恩人。扶恩人起来吧。”

      马一听了这话,更不敢起身,全身颤动。子宴无奈以眼神示意容珏出去。容珏于是只好起身出门去。

      “去把陆思起找来给这人治伤。”容珏唤了跟着的一侍从。

      “主子,此人是?”凌彻奇道,这乞丐竟然让容珏下令唤太医来治伤。

      容珏看着凌彻道,“是我恩人。”

      凌彻:“……”

      子宴和马一在屋中攀谈许久,容珏在外等着,颇为无聊。

      秋日里傍晚的日光晒着十分舒适,容珏抬眼看了看院中一棵银杏,黄叶如盖,被阳光晒的反出光泽,极是美丽。恍惚间不由想起从前的日子,于是顺手拉着凌彻坐在门口石阶上,开始闲聊。

      “真要娶江小茹为妻?”

      “臣已应下她了。”

      容珏挑了下眉,“朕那日问她是否喜欢你,看来她没说实话。”

      “主子恕罪。”凌彻忙道。

      “这就开始护短了?”容珏笑道。

      “臣不敢。”

      容珏手臂搭上凌彻肩膀道,“我还挺羡慕你的。”

      凌彻看了看容珏神情,知他此刻心事,于是也不拘礼节道,“为了后宫主子烦扰?”

      容珏哀叹一声,“母后又在张罗人了,我不宠旧人,就有新人来,简直没完没了。”

      凌彻忍笑道,“陛下责任深重,江山要千秋万代的,臣无甚家业要继承,自然是轻松点。”

      容珏将手臂弯了弯,半个人的重量压在凌彻身上,晒着半斜的夕阳懒懒道,“我跟你换换?还是在宫外自在。”

      凌彻彻底无奈了,“主子别说笑,臣担不起。”

      容珏静了下,“那百两金是我的心意,办喜事要给我派帖啊。”

      这话实在是荣宠非常,凌彻想起身行个礼,然而又不好把容珏的手给推了,于是以手指第二关节叩地,道,“谢陛下隆恩。”

      容珏笑着道,“谢什么,是你应得的。现里面那人,还是你三鞭子给我抽回来的。”

      凌彻怔了下,而后亦笑了。二人于是静静看着夕阳渐西,那阳光打在地上的轮廓,仿若两个认识多年的故友重逢。

      不久,几个侍卫带着陆思起骑马而来。容珏道,“陆卿,给朕医个人,再收他当个徒弟。”

      陆思起应是。容珏起身,凌彻亦跟着起身,将陆思起引入房内。

      子宴与马一聊了许久,见了容珏带陆思起进来,感激地看了容珏一眼。马一见了容珏进门,面色便又有些惶恐。容珏忙道,“带人来给你治伤的,我这就出去。”子宴牵住容珏的手,意思是要跟他一起走,向马一作了个揖,“兄台,下次再来看你。”

      马一拜了一拜,容珏便拉住子宴出了门。

      “多谢你带我来。”子宴有些情难自已,“我听了他讲,方想起那两个月是怎么过来的。”

      容珏颇为自责道,“都是为我吃的苦。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道士,否则你这情这辈子是还不了你了。”

      子宴见容珏眼泛泪光,忧他担心太过,于是道,“回了奇门山向我爹认个错,奇门发寻人令,当是不难找。”

      容珏努了努嘴,道,“哦。看来朕不如你爹能耐。”

      子宴心道你怎么连我爹的醋也吃,却是不好让他下不来台,往他身上蹭了蹭,算是用身体表个态。

      容珏嘴上吃醋,心里却是十分高兴的。今日这一行,总算吃上了子宴豆腐,化了近一个月的僵局,算是没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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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乞
    作者本人还挺喜欢的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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