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祖宗

　　晚上十点钟左右，一场大雨将临城浇了个透顶，把拥堵的车辆冲了个一干二净，城市霓虹在雨珠帘中辉映，接着一股脑儿摔在地上。路上空空荡荡，连个车轮碾水洼的冲一身污水的机会都没有。

　　邱楚机站在路边，浑身的酒气被升腾起来的雨雾驱散了些，暖身的酒意慢慢消退，这会儿倒有了些冷意。雨雾入了魔似的往饭店门口冲，他有些气恼地把公文包挡在前胸，伴着饭店里面暖黄的灯和杂噪的声音，又想起来哥们几个对他的嘲讽。

　　“丘掌门啊，你这是出家了是不？”冯大港刚吹完一瓶黄加白，舌头都抖不直溜，但还不忘了念叨一下哥们的终身大事，接着把酒瓶当喇叭，声音一下高了起来，“你这眼见都三十了，还不找对象？是不是性｀无能？是不是？”

　　刚才菜市场似的饭店顿时小范围的熄了声，食客目光炯炯地射向邱楚机这一桌。邱楚机在跟甲方的日夜搏斗中练出来一张金成铁壁的老脸，这会儿面不改色的瞎几把吹。

　　“大冯，”邱楚机喝了口酒，冲冯大港暧昧地睨了一眼，“我是不是性｀无能，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冯大港自觉中了招，“卧槽卧槽你太不是个东西了。”

　　冯大港自从大学毕业后，不知道是吃的饭还是化肥，邱楚机才两周没见他，这一聚会感觉冯大港在养猪致富上又精进一步。邱楚机因为沾了丘处机的光，从小就被发小吆喝着丘掌门，眼看着发小一个个成了家，他这会儿到真成了丘掌门。

　　“小曹不在这儿，我跟你说句暖心窝子的话。”冯大港被酒精压了一寸，把平日里不敢的话全顺着酒带了出来，“连他都打算找对象了，你说你怎么不积极点儿？”

　　曹云喜跟大冯他们仨算是一个大院里长大的，曹云喜小学才搬到大院里，那会儿他跟大冯早混成小王八蛋了，见曹云喜被欺负的可怜顺带了一下，没想到也成了缘分。邱楚机不太喜欢曹云喜的闷性子，也就跟大冯多少亲近些。三个人在一个城市里打拼，三五不时地出来聚个会，今天曹云喜不知道为什么走的早，话里有话的说不干净，邱楚机最烦他这个德行，平常跟那群王八蛋打机锋就算了，没有跟自家人还来花肠子这一套的。

　　邱楚机夹了口菜缓缓泛酸的胃，随口应了声，“他找对象我急什么？我又不喜欢他。”

　　大冯喝的双眼迷离，不知道想什么，头颅被压了千金，脖颈在昏黄的灯下弯出一个令人心酸的弧，他忽地扬起头，咕咚咕咚喝下半瓶子酒，又大喘了一口气。

　　邱楚机被他吓了一跳，拿筷子的手停在上空，吃惊地看着大冯眼眶变得通红，游移不定地说，“大，大冯你别吓我啊，你这是……喜欢上小曹了？”

　　大冯一摸眼，恨恨道，“我要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喜欢上他家那个玩意儿！你知道小曹为什么找女朋友吗？”

　　邱楚机不太好说，动物求偶无非到了发情期，人多少复杂点儿，但也少不了这个原因。虽然有人喊着一见钟情，但邱楚机觉得就这个最扯淡。他想了想曹云喜那个八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的性子，喉头也不太舒服，“他，他家里逼着他结婚？”

　　“屁！”大冯啪地一声把酒瓶子撂在桌子上，“他爸快死了！”

　　“哈？”邱楚机没反应过来，他爸快死了曹云喜还要找女朋友？这是不是想把他爸给气死？

　　大冯喉咙疼得慌，挤出来两个字，“冲喜！”

　　邱楚机惊了一瞬，没忍住骂出来一句，“草！”

　　大冯终于说了出来，心头重担轻了点儿，但桌上的两个人更不好受。头顶悬挂的灯冷眼旁观，桌上的残羹冷炙凝出油星，窗外突然砸上了一个水点，接着噼里啪啦下起了瓢泼大雨。

　　正好九点，大冯的手机准点响了，脸上的醉红顿时消去了几分，他抬头不太好意思地看着邱楚机。

　　邱楚机的话有些轻飘飘的，他看向窗外，自上而下滑落的雨水里映出来大冯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明明吧？快回去吧，九点了她也挺担心的。”

　　大冯扭着身子，小声接起了电话，低眉顺眼地陪着笑脸，就差问服务员要个搓衣板跪地上给他未婚妻拍道歉视频发过去。

　　过了约莫十几分钟，大冯才一脸放松地挂了电话，把桌子上半杯酒一口干了，“丘掌门啊哥们对不住你，家里有人实在放心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明明多挂记我。”
　　说着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拍了拍邱楚机的肩膀，仍不忘嘱咐，“听哥一句劝，别忘了找对象啊，千万别忘了这一茬。”
　　他清了清嗓子，用着打电话时仅剩的几分清醒做演讲似的说，“找对象，很重要！这是忧国忧民的大事，是组织要为你们大龄青年解决的头等大事……”

　　邱楚机烦他在办公室看报纸看傻了的语气，不耐烦地挥挥手说，“行了行了，找了对象我肯定对祖宗似的疼对方。”

　　大冯点点头，“这位同志很有觉悟嘛。”
　　踉跄地走了几步，不忘回头又叮嘱一句，“找代驾啊代驾，酒后驾车要，要，要不得。酒后驾车一时爽，亲朋好友泪两行。”
　　还补了一句英文，“脓准可安得拽无。”

　　邱楚机只得叫了代驾，送走大冯后他又自己坐了一会儿，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他一会儿感觉自己在饭店里像是被人吃剩下的一盘菜，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应该跑出去，在雨里飞奔几圈，像个少年一样。

　　那股早就被岁月压下去的热血终于沸腾起一个泡，邱楚机按捺不住，结了账在收银的诧异下，像窗外的疾雨一般迅速奔了出去。

　　雨越下越大，邱楚机忽的停住了踩下水坑的脚步，恍惚间像是看见远处少年的背影，愈来愈远。

　　他怔了怔神，猛地搓了把脸，拿着车钥匙踩入了水坑，向停车场走去。清冽的雨水打在身上，只有怀中被公文包挡住的地方留了一处干暖，他正准备打开车门，忽然听见一声细弱的叫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