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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虎妞
上回说到外婆家养了一个捡来的姑娘，毛头毛脸，说话像乡间柴油拖拉机轰鸣的声音，体型庞大，没个姑娘样。
阔别几年回到这个地方。
山还是山，水还是水，蜿蜒曲折的泥泞小路还是那副鸟样，一点没变。
下了车我往厨房里钻，偏偏半路被根短小的火柴棍子堵住去路。
我取下眼镜，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你谁啊？”
或许是因为听出了我语气中的来者不善，她缩了缩脖子，站到一旁木门边，厨房里走出我外婆来。
我蹭上去叫了声：“外婆！”
外婆一只手揽着我，一只手拉过她来，对我说：“你跟虎妞也好久没见了吧？来虎妞，带姐姐去菜园子里摘点香菜回来。”
“好。”虎妞低着头小声的应了。
我则是满脸不可思议。
好几年前那个一个比我两个人还壮的虎妞居然瘦成了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年我外婆家虐待她了呢！
“阿姐，我们走吧。”见我站在原地一个劲儿的盯着她看，却又不说话，虎妞提醒我道。
“噢噢，好。”
我一愣，在庭院里把高跟鞋和袜子一脱，光着脚在水泥地上走来走去。
虎妞从房间里拿出一双至少四十码的男士拖鞋来，放在我的面前。
我撅了噘嘴，最终还是穿上跟着她上了山。
她背着一个竹篓子走在前面，脚步带劲儿，走得飞快，而我却是拖拖拉拉，每次用要小跑几步才能跟上她。
最后，我气喘吁吁的扶住一棵松树，“喂！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啊！”
虎妞回过头来，才发现我已经被她麻利地甩在了千里之外。
她抓抓一蓬杂草似的头发，和当年如出一辙的习惯，那黝黑得发亮的面皮染上几分羞涩，“阿姐…对不起啊……”我这时候才肯相信，她确实是当年那个差点把我弄死的虎妞了。
这丫头一别好几年，现在该不会是攒着劲儿又回来找我报仇了吧？
她走近我，我连忙向后跳了几步，双手挡住前胸：“你别过来！”
虎妞一头雾水的看着我。
我结结巴巴的解释：“那个，我腿脚不好使，你还是先走吧，走慢点就成。”这该死的被害妄想症让我有些尴尬。
虎妞瞪圆了眼看着我。
我面上强装着镇定，心中却暗自骂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懒病犯的样子吗？
虎妞裂齿一笑，露出两颗长大了的小虎牙，叫上蹬着一双手制的花布鞋“哒哒”向我跑来，我避之不及，她却已经将背篓前背，在我的面前蹲了下来。
“阿姐我背你吧！”她扭过头来，一派天真之色，语气也欢快得不得了！
我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从来没有谁能够这么直接有效的治好我的病……
我推了推她的背，震惊的问：“你怎么就穿了这么点？我的天哪，现在都他妈过冬了啊！”
虎妞偏过头来，眨巴眨巴眼看着我。
“那个，我，我这几年嘴巴也不好使了……”
“阿姐我背你吧。”
“……”
要不是说这话的人是虎妞，我一定会以为面前的人是在故意嘲笑我这几年养尊处优的下场，这一身秋膘，搁谁那都背不了。
我推开她，快步走上前去，催促道：“快走快走，菜园子在哪？我想尿尿！”
虎妞落寞的跟上我。
走了十多分钟，眼前泥泞的山路终于绕过一个山头露出了田埂。
我威风凛凛的把棉袄外套一脱，顺手摔到还将竹篓子前背着的虎妞后背上，咋咋呼呼道：“太热了，太热了，简直不是人受得，快快快，你帮我拿一下。”
虎妞抬起眼来偷偷的瞄了我一眼，我登时叉着腰站在田埂上像个已婚妇女样指着她的鼻子问：“看什么看！你看我干嘛！”
她低下头去没有说话，记忆中，她好像永远都是这幅不懂得如何反驳别人的逆来顺受样。
想到这里，我压低了声音问：“虎妞，你多大了？”
她又重新抬起头来，嘿嘿一笑：“十八了。”
“十八好，十八的女孩一枝花。”我支支吾吾憋出这么一句。
虎妞说：“不好，婆婆说，我马上就要嫁人了。”
嫁人？
这两个字在我的脑子里“嗡嗡”回响着。
不知不觉中，我叉着腰的手放了下来，挨近了她一屁股坐在田埂上，看着深蓝色的天空。
“虎妞，你想嫁人吗？”不知怎么，说到这句话的我声音有些哽咽。
虎妞放下背篓，蹲在我的旁边才和我一般高。
“阿姐你怎么了？”那黝黑透亮的眼睛像是要刨开我的心看个清楚一样紧紧的盯着我。
我笑了笑，“我没事，我听外婆说你爸妈来找你了啊？”
虎妞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点了点头。
“虎妞啊，这几年在我外婆家你开心吗？”我别过脑袋去认真的看着她问。
虎妞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语气坚定的回答：“开心。”
“那你还是早点回到你父母的身边去吧 。”
“为什么？”她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皱巴巴的嘴唇动了动，“阿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我真的很想跟婆婆他们待在一起。”
她只差没说让我别赶她走了。
“虎妞，再待下去就要嫁人了。”我说。
虎妞也学着我的模样看向天边，那里有一小片悠闲的白云此刻整随着晚风的吹拂舞动着身躯。
后来怎么走回去的我已经忘记了。
只记得入夜之后我跟着小姨往外走的时候，那火柴棍似的人又一次挡住了我的去路。
这一次，她的半张脸隐在黑夜中，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阿姐。”她叫我一声，甜甜的，好似童年里麦芽糖的味道。
“咋了？”
她调皮的眨了眨眼，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生气。
然后，我听见她小声的说：“我先出去躲几年，然后再回来。”
看着深夜里的虎妞，我仿佛看到了一只小小的蚂蚁，努力地蠕动着身躯想要爬出命运的刀锋下，却始终与那刀锋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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