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灵感有点骚

　　老王这辈子最怕三件事:吃不好，睡不好，过不好。

　　他总喜欢挂在嘴上的话就是:“人心是脆弱的，也是寂寞的。”这话没有错，听见过他说的人很少有人正面反驳，不是因为大家都承认了自己的脆弱和寂寞，而是因为这句话是老王这个人说的。

　　老王今年六十有七，无妻无子，头发黝黑光亮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以前是这个小区的保安队大队长，现在退休了住在小区负一楼里替别人看车。

　　要说老王这个人怎么样，街坊邻居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平日里一件白色背心一条军绿色的大裤衩足够他在众人的视线里游荡两个季节。到了秋冬他就把那洗旧了的军大衣往外面一套，拖鞋板子换成解放鞋，看起来也倒有几分老兵的味道。

　　这个三流小区里的人看起来都很尊敬他。

　　就刚刚在门口遇到的那个刘处长，看了他也客气的问了句好，还顺手给了他两个月饼尝尝。老王这边正准备出去吃点午饭压压胃的，刘处长刚和他打招呼走出去几步，门外就有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叫唤道:“刘畅！”

　　小姑娘追进门来，一把扯住那刘处长的风衣，好一顿怪罪:“我生气了你怎么都不哄哄我，你明明知道人家只要你哄哄就开心了的，你是不是故意的啊，你是不是嫌弃我了……”老王回过头去看的时候，恰逢小姑娘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哭势。刘处长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小姑娘的嘴巴，抬起眼皮看了老王一眼。

　　老王已经哼着“好日子”出了小区了。

　　他这才放心的搂着小姑娘又出了小区，心里念道:老王这人挺上道的啊，看来那两个月饼没白给这个老不死的吃。

　　不光刘处长知道老王很上道这个秘密，在这个小区里，就算没见过老王的脸，三岁毛孩子都知道他很上道这个事儿。

　　你说为什么？不为什么，只因为老王真的很上道。

　　他长得既不像这个年纪的人，做的更不像这个年纪的人该干的事。

　　老王出了小区往右拐，迎面走来一个年轻妈妈拉着孩子正训着话。那女人看见老王后连忙把刻薄脸一收，说道:“王大爷这是要去哪儿啊？”

　　“噢，燕儿她妈啊，我这正寻思着上哪儿吃点肉去呢。”老王看着眼眶红红的孩子说。“燕儿啊，我听小李说你昨个在小区里捡了一百多块钱？”

　　那叫燕儿的还沉浸在被母亲训斥的悲痛中，委屈的点了点头。

　　可燕儿她妈脸色就不好看了，这孩子昨天到今天都没跟她汇报过这件事！那这个钱多半是被她花了，回家后得问个水落石出，她想着。

　　老王又说:“你是个好孩子，拾金不昧的人现在社会上可不多了，都是你妈妈教得好啊，你将来肯定会有好出路的。”他摸摸孩子的头，给孩子的妈说:“那我这就先走了。”

　　说完，自顾自地走了。

　　孩子的妈冲着他那萧索的背影喊:“王大爷，晚上来我家吃排骨啊。”

　　老王远远的应了一声，可孩子的妈却知道他晚上是不会来了。这不，孩子也不训了，兴高采烈的拉着孩子回了家。让人不得不感叹，女人的脸就像三月的天，说变就变，连个预警也没有。

　　孩子乐了，擦擦眼泪鼻涕问她妈:“妈，王爷爷为什么没有王奶奶？”

　　女人回答:“是啊，我也奇怪，挺好的一人咋就没娶老婆呢？不管他了。对了，拾金不昧是好事，但是单品德好是活不下去的，下次考试你必须考到全班前五名。听到没有？”她又换回了那张颧骨高高耸起，眼睛瞪圆了，红嘴唇撕开了一样的刻薄脸。

　　孩子埋头委屈了一阵，小声嘀咕:“那只要学习好，品德好不好就不重要了吗？”

　　孩子她妈并没有听到，也就没有回答她。

　　老王进了个面馆，刺溜刺溜吸了碗面，又回到了小区负一楼。

　　在那里，他又遇到了刘处长，不过和刚才不同的是，这次跟在他身后的是个肥头大耳的卷发女人在发脾气。

　　“刘畅，你说好晚上陪我去接孩子下晚自习的，怎么说开会就开会，整天忙到晚也不知道你在折腾些什么！”女人的嗓门很大，像极了街道口办事处通知老年人体检时用的扩音喇叭。

　　刘处长拿出车钥匙，没有回答她的话，反倒是别有深意的看了老王一眼。

　　老王想起来了，这个女人是刘处长的老婆，结婚好多年了，这女人刚嫁到这个小区来的时候好像和中午那小姑娘长得差不多吧，哎哟喂，岁月不饶人哟，怎么一眨眼变成这彪型大汉样了，也难怪没有老花眼的老王一下子没有认出来了。

　　“唉，刘畅，我跟你说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女人提高了声音，手巴掌对准了男人的后背扬了起来，看上去他马上就要落下一身病根。

　　老王坐在车旁的躺椅上翻过了报纸，喝了口茶。

　　刘处长这才打开车门去哄她老婆。

　　老王继续看报纸，看得入神时，连他们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眼睛也津津有味的闭上了。

　　等他再睁开眼，晃眼的节能灯已经打开，天色昏昏沉沉，该吃晚饭了。

　　老王撑个懒腰，站起来准备往外走。

　　保安队的小李却手里拎着东西走了过来。

　　小李是接的老王的班，所以对老王表面上还是很尊敬的，他招呼道:“王叔，看我给你带了啥来！”

　　他打开雾气腾腾的塑料袋，烤鸡的香气先馋了老王一脸。

　　老王笑呵呵的用报纸铺在地上，就着烤鸡和凉菜，和小李在这个与往日无异的大晚上喝了几瓶白酒。本来小李就带了一瓶来，可是这男人嘛，喝酒的兴头一上来了，就是那再漂亮的小姐也挡不住。更别说是小李和老王这两个都没有老婆孩子的寂寞男人了。

　　小李给老王说:“王叔啊，我最近过得很不好啊，天天受那狗娘养的气，有时候想想人活着也就烂命一条，不如死了算了。”

　　这时候老王就会说:“哎哟喂，小李啊，老王叔我活了这大半辈子都还没活够呢，你这正值壮年的死啥啊？”小李仰头灌了口酒。

　　“王叔，你不知道，这人和人还真是不能比，一比较老子这心里就不爽厉害。你知道我今天为啥带着烤鸡来找你喝酒吗？”小李义薄云天的拍了拍老王的肩说:“还不都是那王八羔子的刘畅，叫老子来替他贿赂贿赂你，让你上道点别把他的丑事给抖出去！那狗日的可是出了名的妻管严！”

　　老王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的说:“小李啊，人活着就是该吃肉就吃肉，该喝酒就喝酒，甭管别人的烦心事，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他顿了顿，打了个饱嗝，正准备接着说，小李却笑着把话头接了过去:“人心是脆弱的，也是寂寞的！我懂，王叔啊，没有女人愿意跟着老子过苦日子，我当然寂寞了！”

　　老王靠着墙壁，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没有说话。

　　小李自己发了一阵牢骚，半响脑袋发热的问老王:“王叔，你说你怎么也没有老婆呢？你这么上道的一个人，怎么也没有女人愿意跟着你过日子啊？”小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几乎是抽搐着的，就像是一个口袋里还剩下五毛钱的乞丐找到了一个口袋里一毛钱也没有的，比他更可怜的乞丐一样沾沾自喜着。他这一刻忘记了自己的不幸，他只知道眼前的人比他更不幸，至少和他相比，自己还是幸运的。小李如是想着。

　　老王闭着眼，“我啊？老婆是有，年轻的时候找了一个，后来得病死了。我就懒得再找了，男人这一辈子心里哪装得下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女人。一个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啊。”

　　说着说着，两个人都闭上了眼睛，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也不知道是做了个什么梦，小李醒来的时候，老王躺在地上，衣领子湿了一大半。

　　他笑骂道:“也不知道多久没吃过肉，看你个老不死的馋成个狗样，口水都淌了一夜。”

　　老王翻了个身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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