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下山捉鬼

　　秋风萧瑟，城东沿街大道两旁种着枫树，叶片被秋风染成红棕色，堪比二月鲜花，成了临安城中难得的景致，引得不少文人士子成群结队来到城东观赏，流传出一些酸诗闲赋。

　　临安城外庄子上的佃户们可没这个闲情逸致进城赏枫叶，他们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金灿灿的水稻收割了一片又一片，忙碌中透着欢喜。

　　其中一些人是宿州大旱时，从灾地悄悄逃出来的难民，没了地，只好做佃户，如今只觉得有收成就是好的，哪怕要交租子，也饿不死人。

　　而那些本地土生土长的佃户们，心里纷纷盘算着交完租子还剩多少粮食，熬过青黄不接的时节，家里还能不能有余粮。若有余粮，便拿去换几个钱，年深月久的，总归能攒够钱给儿子娶上媳妇。

　　在田埂另一头，旭王妃陪嫁的庄子上，又是不一样的风景。

　　庄子不大，四周种满了各色菊花，最精贵的莫过于匙瓣绿菊，皮肤黝黑的花匠从中挑出几株长势喜人的，移栽进表面绘了山水画的瓷盆里，小心翼翼地搬上马车送进临安城。

　　马车停在旭王府侧门，由下人们将花盆陆续搬进王府后花园。

　　花匠又从中挑出最好看的一盆，用袖口仔细擦拭叶片，再三确保没有沾染上泥土，才捧着花盆去内院求见王妃。

　　旭王妃莫岚年方二八，出嫁前是临安城中有名的才女，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后来由皇后做主许给了旭王。

　　众所周知，旭王自小不学无术，皇后将莫岚许给旭王，也是存着让旭王收心的意思，奈何这二人一个顽劣不堪，另一个性子沉闷，根本走不到一起去，成亲三年都未圆房。

　　此刻莫岚身着霜色抹胸，外罩窃蓝重莲纹花罗对襟绣??，下身一条群青暗花百迭裙，满头柔软如锦缎的长发松松挽着，只插一支月牙白玉簪。

　　若要论相貌，这位王妃确实普通了些，可她通身的书卷气却是加分不少。

　　她手里拿着一把剪子，神情专注地修剪窗前的山茶花枝，将剪下来的枝条收拢，用小铲子松了松土，再将那些花枝叶子埋进土里。

　　做完这些以后，旁边随侍的丫鬟端来一盆清水为她净手，另一个丫鬟将擦手的帕子递过来，并小声向莫岚通传花匠求见之事。

　　莫岚微微颔首，示意请人进来，小丫鬟应诺退下，不多时，抱着绿菊的花匠走了进来。

　　旭王府上下皆知，王妃向来素来喜欢侍弄花草，平日里待人又温和，嫁进王府三年，还不曾责罚过下人，所以府中丫鬟婆子甚是喜欢这位主子，再加上王妃出身不错，即便她与王爷不睦，也没有哪个敢对她冷眼相待。

　　“奴才给主子问安。”花匠四十来岁的模样，再加上皮肤黝黑，更显得老气，他来到莫岚跟前，将手中的花盆放在一边的小桌上，跪叩行了礼，头也不敢抬。

　　直到莫岚让他起来回话，他才站起身恭谨说道：“主子，庄子上的绿菊开了，奴才挑了几株长得好的，给您送来。”

　　花匠是莫岚从莫家带来的，是以总称她为主子。

　　年初她惹恼了旭王，好在顶着正妃的名头，旭王也动不得她，便寻了由头，将她从莫家带来的几个人逐去庄子上，其中就有这花匠。

　　莫岚摈退周遭丫鬟，只留一个贴身伺候的，正是方才给她递帕子的丫鬟，名叫小怜。

　　小怜也是她从莫家带来的，自小便跟在她身边，这丫头长相出众，鹅蛋脸配上一双杏眼，身段袅娜，看着就赏心悦目。

　　见人都走干净了，小怜谨慎地走到门口左右张望一番，便垂首立在门边。

　　“还是李叔懂我的喜好。”莫岚垂目看了看地上的绿菊，花开得正好，外围的匙瓣朝下弯出柔和的弧度，豆绿色花瓣层层叠叠与叶片交相辉映，深深浅浅煞是好看。

　　“当不得主子廖赞，这不过是奴才分内之事。”花匠往前挪了挪，手掌搭在嘴边，压低声音说道：“张公子那边有信儿了。”

　　莫岚目光微闪，攥紧了手中的绣帕，小声问道：“几时可以走？”

　　“三日后，主子可称病，借口到城外庄子上休养，到时自有人接应。”花匠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莫岚，解释道：“您且放心，服下这药，能扰乱脉象，使面色潮红，便是宫中御医来了，也瞧不出来。”

　　莫岚点点头，接过瓷瓶，藏在绣帕中，她怕耽搁太久有人生疑，便挥手让花匠退下。

　　见花匠离去，小怜随手将房门关好，走过去捧起小桌上的绿菊放在山茶旁边，轻声说道：“王妃可曾想清楚了？若离开王府，便再没有锦衣玉食，到了外面，还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吃再多苦头，也好过一辈子困在这王府中，等待凋零的那一天。”莫岚朝小怜笑了笑，垂眉敛目接着道：“小怜，你暂时先留在王府，别担心，不会连累你的。”

　　小怜连忙跪下来，低着头惶恐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担心王妃的安危。”

　　莫岚没有再与小怜多说什么，右手穿过绣帕紧紧握着瓷瓶，直到掌心沁出汗来，她感受着瓷瓶表面的平滑与冰凉，怔怔望着地上的绿菊，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若是没有当年赐婚之事，如今会是怎样的光景？许是与张郎举案齐眉，剩下一双儿女……而不是如今这般，日日独守空闺，衣带渐宽人憔悴。

　　小怜还低着头跪在原地，没有人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怨毒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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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岚十二岁便已名满临安，能作诗写赋，擅画兰草山水，又下得一手好棋，美中不足之处，便是她人长得普通了些，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临安城乃京都，此地皇亲贵胄、名门望族甚多，而这一阶层的婚姻嫁娶，向来只看是否门当户对，至于容貌嘛，只要看得过去便可。

　　莫家与张家是世交，两家夫人又是闺中密友，二十年前，张家夫人与莫家夫人几乎同时有喜。

　　张家小公子先一步落了地，莫夫人身子重，不便来探望，写了信差人送去，信上半开玩笑地打趣，若她肚子里是个姑娘，说不得两家要结门亲事。

　　后来二人的夫婿得知此事，也笑言可行，于是两家儿女便算是指腹为婚。

　　数年一晃而过，当时还尚未出世的莫岚，已至金钗之年。

　　闺中寂寞，莫岚平日里研习诗词书画打发时间，偶尔陪着母亲出去赴一些赏花宴。

　　京中人家对尚未及笄的女子，向来管教甚严，除了父兄，不许见外男。

　　张家和莫家不同，一则两家本就是世交，二则两家的夫人还是闺中密友，成亲后也时常往来，所以莫岚常常能见到张楚，俩人从小顽在一处，小时候一起玩拨浪鼓、陶响球，年岁大一些的时候，见面少了，但时不时也总能见上一面，二人对坐谈诗论画，或是下两局棋。

　　莫岚读《诗经》中的十五国风，读里边的《关雎》《桃夭》《蒹葭》，女儿家总是向往这些个情情爱爱，便是像她这样的女子，也不曾例外。

　　正所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张楚为人恭顺谦和，又风度翩翩，莫岚自然而然对这个唯一能见上面的外男暗生情愫。

　　而张楚这边，莫岚与他从小相识，长大的莫岚更是才情横溢，便如书中谢家女的“未若柳絮因风起”一般，让他自愧不如，同时又赞叹不已。

　　积年累月之下，张楚对莫岚亦是情根深种。

　　莫岚与张楚虽是指腹为婚，相处时却发乎情止乎礼，从不曾逾矩。

　　双方父母见儿女们处得好，也乐见其成。毕竟两家早就存着结亲的心思，有些事便心照不宣了。

　　眼看着莫岚将及笄，张家那边已经透了口风，欲与莫家结秦晋之好，待来年便要上门提亲。

　　张家公子风度翩翩相貌出众，莫家姑娘才华横溢，二人又是青梅竹马，若真订下婚盟，届时必可引为临安城中一段佳话。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皇后娘娘下了帖子，请京中数位诰命夫人入宫赏花，帖子上还邀各府中尚未许人的嫡女一同赴宴。

　　说是赏花宴，其实是为太子还有另外两位适龄皇子选妃，这里头的门道，众命妇们无一不知。

　　太子与三皇子同为皇后所出，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自不必说，三皇子的地位也非同一般，这让不少家中有嫡女的诰命夫人们心热不已，恨不能将自家女儿打扮得如天仙一般，好得到皇后青睐。

　　有人喜便有人忧，收到帖子后，莫府一片愁云惨淡。

　　莫岚与张楚尚未定亲，旧时口头指腹为婚又无婚书为证，若这时候张、莫两家火急火燎给子女定亲，定会惹得皇后不快。

　　莫岚心知此事不可为，纵使有万般无奈，也只好装作若无其事，跟着母亲进宫去。

　　因着与张家的默契，莫家夫人同莫岚倒是抱着走走过场的心态去赴这赏花宴。

　　怎奈世事难料，莫岚自己也不知道，这一趟入宫，就再难逃开宿命。

　　太子由太后亲自指婚，剩下两位皇子的婚事，则是皇后钦点。

　　入宫赴赏花宴那日，莫岚打扮得简简单单，怎奈无心插柳，柳却成荫。

　　没有上去表演才艺，不过是坐在角落赏了会儿花，莫岚竟被皇后一眼相中，指给了三皇子旭王。

　　说好听点是一眼相中，其实皇后早就内定了人选，莫岚这也是被才名所累。

　　赏花宴结束，莫岚浑浑噩噩坐着马车回到府上，第二日，赐婚的圣旨一早便送到莫府。

　　莫岚的父亲沉默不语，而母亲则抹着泪同她说，岚儿，这是你的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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