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果（上）

　　8月24日，又到了晨阳市第一中学新一届高一学生入学的日子。

　　学校使用这一入学时间延续二十七年了，二十七年的坚守让新生家长天天掐手指看日历，更让方圆几里的小商贩瞅准商机，卖水果的、卖作业本的、卖日用品的早早就围堵到这条街上来。送子女的家长挤不进去，一边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叫嚷，一边疯狂按喇叭。这是西南地区一座欠发达的小城市，人们肆意展露本性，无所谓自己的一举一动刷新道德素质的底线，他们只知道晨阳市第一中学是市里最好的高中，子女能考到这里是一份荣耀，他们还做上了仰仗子女飞黄腾达的美梦，衣着寒酸的小商贩又怎么会被他们放在眼里。

　　宋谣谣站在一旁的梧桐树下吃雪糕，天实在太热，只稍微舔慢一点，雪糕就化了，她低头看看留在胸前的印子，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得意地笑了笑。
　　宋谣谣心里清楚，刚过了十六岁生日的她比同龄人发育得好，这点小心思藏在她心里很久了，早在初中一年级，她和别人一块去游泳，同行的人在更衣间盯着对方看，大家都拿她开玩笑，那时候她又羞又恼，此后就只敢穿宽松的衣服。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懂得这是一种优势，她感到说不尽的骄傲。
　　放眼望去，周围的同学都被父母簇拥着，只有宋谣谣是孤身一人，她倒没有太在意。从上小学的第一天起，父母就从来没有接送过谣谣，她父亲是货车司机，常年在外跑货运，即使逢年过节都很少回家，母亲在市东菜市场开了一个小吃店，生意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坏。

　　宋谣谣能被市一中录取完全出乎家人意料，其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刚好压线的运气，这一次母亲本打算送她去学校，但宋谣谣拒绝了，父母亲缺失的这些节骨眼，她都是和张煦一起上下学，这一次同样只要有张煦在就够了。

　　此时宋谣谣站在学校门口就是在等张煦，上午她去找张煦的时候张煦还没有起床，张煦母亲热心地给邀她一起吃早餐。张煦爸妈常年在菜市场卖菜，与宋谣谣的母亲是老相识，后来两家人又住在同一个小区，平日里往来就更加不分彼此。

　　雪糕吃完了，宋谣谣将拿出手机又放回手机的动作重复了很多遍，流动穿梭在人群中的小贩一遍遍问她“小姑娘，你想吃点什么？新鲜的，都是上午刚采的水果。”宋谣谣迷迷糊糊摇摇头。

　　时间已到下午一点三十分，张煦还是没有按约出现，宋谣谣拨打张煦的手机，打了三遍也没有人接，一阵奶声奶气的铃声循环唱着“电话打不通呀，电话打不通。电话打不通呀，电话打不通。”

　　“混球！狗屁破网吧有什么好玩的！”宋谣谣说着合上手机，径直往学校走去，往日的种种经历早让她知道，沉浸在游戏里的张煦比混蛋还混蛋。

　　宋谣谣被分在高一五班，听说班主任是刚从名牌师范学校毕业回来的新手，教授数学。在办理入学登记时，宋谣谣得以目睹朱老师真容，现实中的朱老师比入学手册照片上胖一些，表情不像照片上那般凶巴巴，说话也很温文尔雅，种种迹象让宋谣谣觉得高中生活应该不会太糟糕。

　　最让宋谣谣开心的事情是高三之前都要住校，虽然事实上父母并不怎么管束她，但总觉得和父母待在一个屋檐下会有一种被压制的感觉，尤其是青春期和更年期碰撞的特殊节点上，宋谣谣只想脱离父母的视线，反正她又不是爱学习的好孩子，上了高中一样可以随心所欲地玩，甚至要比初中时候玩得更加洒脱。

　　收到张煦回复的信息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三十五分，距离上自习已经过去五分钟，班主任朱老师正在主持开学的第一场班会，老规矩，新生入学的第一场班会就是认识新同学。宋谣谣借助前排高个子同学的遮挡完成了信息回复，一边忍着笑一边在等待张煦的回复。

　　同桌李臻男正在专心翻看入学手册，感受到桌子的颤动后不由得向宋谣谣投来愤恨的目光。李臻男是以县第一名的中考成绩考进晨阳市第一中学的，在五班里依然是第一名，在正式竞选班干部之前，班主任让她暂时代理班长，实际上她一点都不想当班长，高中学习那么紧张，当班长会影响她学习。

　　此时最让李臻男头疼的不是代理班长这一职务，而是有了宋谣谣这样一个同桌，凭宋谣谣进教室以来的一举一动，李臻男已经肯定宋谣谣不是个会好好学习的料，往后一定会招来不少麻烦。可座位是班主任在入学前就编排好了的，倘若让她选，她一定要远离宋谣谣这样的坏学生。

　　张煦回信息了，他约了宋谣谣下自习后在教学楼前面的花架下见面。

　　宋谣谣双手抱着手机笑了一会才回复张煦“好，好，好。”

　　“拜托你了，别再摇桌子了行不行！”李臻男面无表情地说。

　　“好好好。”宋谣谣对着李臻男眨巴眨巴眼睛。

　　张煦是宋谣谣在学校最大的期盼，她在入学前就想好了，一定要在高中三年抓准时机对张煦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攻势。她宋谣谣是谁啊，才不要像她的那些小姐妹那么扭扭捏捏，情书还要找别人来递，她要追张煦就大胆亲口告诉他。谁说她没有喜欢的人，张煦就是她喜欢的人，谁都不要跟她抢。

　　两段自习的间歇时间，班里的同学渐渐开始熟络起来，左右桌前后排地相互闲聊。坐在宋谣谣后桌的是何敏与陶晓欣，两人在畅快地谈论着暑假的旅游经历，从穿着和言谈上可以隐约知道何敏来头不小。

　　宋谣谣趴在桌上发呆，陶晓欣戳了一下她后背，“想什么呢？刚才上自习就看你一直在看手机，等你情哥哥呀。”

　　宋谣谣坚决否认，“哪里有，瞎说什么。”心头却早已荡漾起了甜蜜。

　　“既然不是在等情哥哥那就加入我们的聊天队伍啊。”何敏双手合十挤了挤眉毛。

　　“哎，哎，李臻男，要不要一起，上自习到现在你都不说话，你不闷啊。”陶晓欣拍了拍李臻男的肩膀。

　　李臻男头也不回，轻轻说了一句，“你们玩，我没时间。”

　　三个人对着李臻男的背影互相交换了眼神，继续八卦学校里的老师。

　　第二段晚自习，班主任去开会了，教室全是三五成群的小团体，起初李臻男还管束几句，后来干脆由着大家胡作非为。

　　距离下自习还有十五分钟，宋谣谣就把东西收拾好了，她时刻等待着下自习的钟声响起，甚至在脑海里演练好了最短的奔走路线。

　　隔得很远，宋谣谣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张煦。张煦个子很高，在人群中露出一大截，他还有点黑，因为常年在烈日下打球。

　　宋谣谣朝着张煦一阵猛挥手，张煦并没有看到，只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宋谣谣急切地迎了上去。
　　“你走路怎么不抬头看看啊，我招了半天手你都没看到。”宋谣谣别过脸去。其实真的见到张煦的时候，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大胆。

　　“我在想事情，没顾上。”张煦对着宋谣谣笑笑。

　　短暂沉默后，张煦问，“班里同学怎么样，好不好相处？”

　　“怎么？要是我说不好，难道你要替我出头去打他们不成？”宋谣谣撇撇嘴，压制着内心的狂喜。

　　宋谣谣知道，张煦从小到大都护着她，每次到了新的班级，张煦总是会问她这句话。

　　张煦愣了一下，“我差点忘了，八爪鱼长大了，谁还欺负得了。”

　　宋谣谣朝张煦腿上轻轻踢了一脚，“你瞎说什么。”

　　回宿舍的路上，宋谣谣的心热一阵冷一阵，即使天很炎热，她也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你以后去网吧玩的时候叫上我吧，我也想去。”宋谣谣说。

　　张煦猛然将头转过来，“你去干什么，上高中了，不好好学习去什么网吧。你知不知道未成年人不能去网吧。”

　　宋谣谣拉开嗓门说，“你就比我大几个月，你不也是未成年，你能去，我怎么就不能去！”

　　“我跟你不一样，你怎么不学好，偏偏往坏里钻。”张煦语气里有些怒意。

　　宋谣谣盯着张煦的眼睛，语气颇为坚决地问，“你到底带不带我去？”

　　“不带。”张煦比宋谣谣还要坚决。

　　“哼，那我自己去。”宋谣谣一把夺过张煦手里的书，不等张煦再开口就跑进了宿舍。

　　宋谣谣心里想着“你以为我真想去网吧玩，还不是因为你。”虽然张煦拒绝了，但她并不怕，张煦喜欢去哪个网吧，什么时候会去网吧，她早就一清二楚了，不就是贿赂一下老板吗，谁不会。
　　宋谣谣为自己的设想感到很开心，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是新生开学典礼，同宿舍的同学早早就起床了，宋谣谣沉浸在昨夜的幻梦里，被催促了好几遍才懒洋洋爬起来。

　　五班的同学被安排在报告厅最中心的前排位置，这个绝佳的位置是李臻男为班级的同学赢来的，因为李臻男将作为新生代表在典礼上发言，别的班都没有这样的福利。班里绝大多数同学都为能坐在这个位置而庆幸，宋谣谣却是个例外，坐在最受关注的地方，不时还有市里的媒体把摄像机投过来，她怎么还能称心如意去看坐在人群里的张煦。

　　站在台上的李臻男沉着严肃，她字正腔圆讲述了过去，更用满腔激情发表对未来的展望，同学们的情绪被感染了，掌声接连不断。

　　“李臻男真是个好学生。”何敏语调轻快地说。

　　“这样的好学生有什么用，一个只知道死读书的书呆子。”陶晓欣漫不经心地接过话茬。

　　何敏笑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生来就含金钥匙。自己不喜欢念书倒还有理由看不起别人好好念书。”

　　陶晓欣耸耸肩，凑到宋谣谣旁边来，打算拉一个队友，“谣谣，你说是不是？”

　　宋谣谣缓过神来，一脸茫然地说，“啊，什么是不是？”

《仙缘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