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风流除是柳

作者:自咏诗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七章 天作之合


      第七章 天作之合

      一
      柳三变自听了簾内清歌后,便再也忘不了那天籁之音。那姑娘唱望海潮,比酥娘及杭州歌妓都唱得好,因其吐字清晰字正腔圆,不像酥娘咬字不清,虽然酥娘声音柔媚颇能打动男人之心,但不能唱出柳词神韵。柳三变猜测此女应未到过杭州,但却能唱出杭州的秀美风景和风土人情,可见她对词中意境、词作者的感受理解之深。柳三变仅凭这女子对自己作品的成功演绎,便觉得她与他二人心心相印。他朝思暮想几日,感觉只有此女才能真正唱好自己的词,才能更丰富的表达词的内涵,今后若有机会,要多为此女写词请她唱,词中神韵才能唱出来。只是既不认识此女也无缘得见,连名字都不知道,这让他终日闷闷不乐。
      他想到一个办法,既是此中人,必有识得的,务必要找机会多方打听。可既不知名姓也不知面貌,这汴京城中歌妓何止万千,更何况也许不在籍,而是哪家的侍妓,这都说不准。
      说到这里,有必要简单介绍一下大宋朝的歌妓制度。这项制度或者说这个行业很是复杂,非是一句话或两句话就能说清,只能谈个大概而已。
      宋代的歌妓制度,大抵沿袭唐制,与唐代相比,宋代歌妓制度又有其自身的特点。两个朝代最主要的不同点是管理的宽严程度不同,唐朝时对于官吏游妓没有禁令,官吏在与歌妓交往时,除了歌舞佐酒外,可以让歌妓侍寝。
      到了宋代则有所不同,规定了歌妓向官吏提供的服务,仅限于歌舞表演及侑觞劝酒。虽没有法律条文明确规定官吏不得让歌妓侍寝,但在考察官员时发现这类问题,是要予以惩治的。因此宋代对于官吏与歌妓的来往较唐朝为严,主要表现在对歌妓陪侍的态度上。
      宋代对歌妓施行一定的备案制度,同时对于歌妓自身的技能、各项服务的要求也较唐朝更高、更专业。总体来说,宋代管理歌妓的禁令并不太多,但管理又很到位,整个有宋一代,歌妓这行从未发生诸如流行病、群体闹事等社会不安定因素。
      宋代政府虽然规定官吏不能让歌妓侍寝,但另一方面,又允许歌妓向商人等提供声色服务以自养,也就是说歌妓对除官员以外的人群提供性服务是合法的,这种因服务对象的区别造成的差别,就形成了虽有禁令却等同虚设的局面。试想,如果官员不暴露自己的身份,那么出入合法的歌楼妓馆,又有谁来管呢?
      要大致知晓宋代的歌妓制度,首先就要弄清歌妓、家妓、营妓、妓女、艺伎、歌姬等概念。
      统而概之上述人等可以划分为官妓、家妓和私妓三种类型的身份。官妓是最大的一个群体,主要包括歌妓、营妓、艺伎等,官妓又可统称为歌妓,因为歌妓是这个群体中最庞大的一支,最具代表性。政府对歌妓实行管理的最主要的特征是实施妓籍制度,每个歌妓都要在当地政府备案。若想脱离这一行,比如从良,就必须向官府提出申请,说明为什么要脱籍的理由,经官府批准后才能离开此行。一般来说,歌妓申请脱籍不会受到阻拦,但也有例外,因曾得罪某个人或者政府需要,而受到百般阻挠、刁难的也大有人在。○12
      歌妓中的营妓是歌妓队伍中的一个分支,营妓又叫军妓,顾名思义其主要服务对象是军人。她们主要活动在军营中或军营周边,中央禁军、地方厢军,以及边防军中都有。若细划分,营妓与军妓既有着密切关系又有区别,但基本应属同一类,一般都统称营妓。营妓也不是单纯的只为官兵提供性服务,她们也和官妓一样,要擅乐器,会唱歌跳舞。○9
      歌妓中的另一分支是艺伎,又称为歌伎。这一类歌妓,她们大多是出自世习散剧、杂剧之家,有独特的家传伎艺在身,既能歌舞又能表演绝技,因此称为歌伎,以区别纯擅歌舞的歌妓。高官权贵家的宴会,经常见到这种携乐器而往的歌伎身影。她们不像一般歌妓那样,每日涌向酒楼歌肆,而是聚到东京较大的歌舞场所,如著名的金莲棚、宋门外的瓦子,在那里表演各自的拿手好戏。她们凭着精湛的丝竹管弦,艳歌妙舞和高超伎艺,吸引客人观看演出,炫人耳目,打动客人的心。这些歌伎多是家传伎艺出身,表演主要是歌舞杂以献伎,与同是单纯表演杂耍伎艺的女伎又有不同,这些歌伎的伎艺主要是歌舞弹唱而非杂耍。
      而官妓中的主流则是遍布城乡的歌妓队伍,涵盖了所有以歌舞佐酒为主并在官府登记在册的妇女群体。歌妓在中央隶属教坊,在地方隶属妓乐司。她们中有一类人是最好最成功的歌妓,功成名就,财物颇丰。这类歌妓中的一部分人由于成名早,逐渐洗手脱离此行,或者虽然还在做此行,已是偶一为之,如秀香这样的名歌妓;另一部分人如瑶卿之流,年青有才名气大,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这类歌妓,从其住处就见品位。其起居皆为广厦豪宅,三四厅堂,其庭院必有花卉假山,怪石盆景,更大些的还有鱼池水榭,甚至引进河水穿院而过。她们的闺室也都是帷幕茵榻尽其豪奢,左经右史盈架,壁挂名家书画。她们个个能文词,善谈吐,妙应酬,评品人物,答对有度。大门外总有仆人、马匹车驾等候。室内或是豪少来游或是进士寻芳,总是美酒佳茗,戏谑说笑,香艳满室。
      但是上面所说这类歌妓毕竟少之又少,为摆脱贫困命运,为家庭生活而谋生的是数量庞大的歌妓队伍,这是宋代歌妓的主流。她们根据自身的条件和层次,出入于各种档次的歌楼酒肆、楚馆秦楼。这是一支庞大的队伍,谁也搞不清汴京城里到底有多少这样的歌妓,每到傍晚便会在汴京城的大街小巷看到这一壮丽的景观。大宋汴京城里登记在册的歌妓有多少,已经找不到史料记载。但是燕馆歌楼离不开歌妓,每日晚间每家歌楼都会有少则几个多则上百的歌妓出入其间,而史料记到,汴京城“燕馆歌楼,举之万数”,想见汴京城的歌妓该是多么庞大的一个数字。
      再说说妓女这个行当,妓女一般来说有市妓和野妓之分,市妓与歌妓不同,虽然她们也要在官府备案,也须配合官府要求,参与各式官方、民间节庆表演活动。但她们是通常意义上所说的妓女,以出卖色相来换取钱财,市妓主要的服务对象是普通老百姓、市民。在宋代,妓女是个小的群体,而歌妓是个庞大的群体,当然,笼统来说,妓女也可归入歌妓之内。歌妓与妓女提供服务的侧重点有所不同,因为歌妓主要以唱曲佐酒为主要的服务内容,虽然也不排除陪男人睡觉,但与单纯出卖□□换取钱财的妓女还是有所区别。细想起来,歌妓倒颇像后世歌厅里的小姐,本书中所提到的都属于这类歌妓。此外,有些歌妓的技艺很差、外貌条件也不好,便以出卖□□为主,往往游走于歌妓与妓女之间。
      家妓是另一种类型的歌妓,在法律上不列入妓籍,且通常称为侍儿或侍婢。不过,家妓仍属于贱人,社会地位并不比歌妓高多少,许多家妓是从官妓身份上转过来的,本质上与官妓、营妓、市妓没有多大区别。主要不同是,家妓是为特定的少数人即主人服务,且为主人提供性服务是她们的法律义务。
      人们容易把家妓和妾混为一谈,实际上这是两类人。家妓与主人之间只存在买卖关系、主仆关系;而妾与主人间有准婚姻的关系,也受到礼法的约束和保护。在一个大户人家里,家中的女性是分工明确的,妻妾的主要职责是治内管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婢女作为仆人只管负责主人、主妇的衣食住行;而家妓则是满足主人精神愉悦、娱乐享受的需要,直至满足主人的性需求。
      当士大夫外出宦游时,不方便或者朝廷不准许带妻妾,随行人员中可以有家妓相伴,这是合理合法的。这时的家妓身份便有些特殊,她们集妻妾、家妓和婢女三重身份于一身。家妓只为主人服务的特点,自然高于“人尽可夫”的普通妓女,所以为了抬高她们及尊重她们的主人,许多场合下称她们为“家姫”。在社交场合,家妓的作用非常重要,主人的经济实力、地位尊严和人格品味,可以通过他拥有的家姫数量、文化素质、伎艺水平得到充分展示。

      二
      由于宋代经济的繁荣特别是城市的发达和人民的耽于享乐,歌妓遍布于大大小小的城市甚至村镇。
      歌妓日常的主要活动在歌楼酒肆、瓦子勾栏和妓馆,她们的工作是歌舞佐酒,挣钱养家。但是歌妓有一个重要使命是不允许推托的,那便是点缀官府主办的各项重大活动,官府凡有公私宴会,都要点歌妓去支应。一旦政府有重要活动,诸如朝廷庆典、节庆假日,甚至新酒上市,便要以政府的活动为中心,有义务参与排练、表演。
      例如杭州城新酒初酿和上市时,各个官酒库都有自己的歌妓帮助推销。杭州户部点检所管辖着十三个官酒库,每年按例于四月初开煮,九月初开清。届时每库都用整匹的布写上库名和酒名,挂在高高的杆子上,叫做“布牌”。再选出数名库妓中的姣姣者,穿上销金的红背心,戴上满头珠翠,骑着鞍辔鲜明的骏马,行走在杭城的繁华大街上,往往引得无数的浮浪闲客跑前跑后的追逐。
      宋代在歌妓的管理上实行妓籍制度,应该说管理的很规范很到位,也很有效率。但既便如此,政府却极少明白宣示妓女提供性服务是否合法,在这个关键问题上,始终处于模棱两可之间。表面上,朝廷对于官员与歌妓的关系仍有一定的限制措施,规定可以让歌妓歌舞佐酒,但是不得私侍枕席,甚至作为考察官员的一项内容。但实际上,官员、士人仍会和家户之外的妓女经常有性的关系,这是无法避免的,毕竟政府一方面允许歌舞宴会可以招妓,但另方面出于对政权维护的需要,又不得不限制官员和妓女的性的交往,这个界限是很难把握的。一旦官员被发现或被举报,可能受到惩处,这只能自认倒霉。宋代的理学家认为,性是用来传宗接代最重要的功能,是最私密的事情,应发生于家户内,而非家户外,这也可能就是朝廷的理论依据。
      但是尽管朝廷对官员与歌妓交往上较平民为严,却丝毫不会影响士人崇尚科举进而为官的信念,因为作官以后与歌妓的交往会更加方便。宋代士人致力于研习儒家经典,学习圣人之道,他们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参加科举考试,取得进士头衔,而后成为政府官员。当时人尊称有进士头衔的官员为“士大夫”。宋代士人对歌妓颇为迷恋,官员和歌妓之间交往之后往往产生相互依恋的关系,在交往中从不吝惜笔墨和文才,因此写出不少有关歌颂赞美歌妓的诗词歌赋。在这样的创作过程中,他们从歌妓身上寻找到精神上的慰藉和浪漫温情,同时付出同情甚至同病相怜的感情。而歌妓则从官员那里得到照顾,从而完成脱籍的心愿。士大夫喜欢上某个歌妓后,有条件的便将其收入家户中,这样原本的不合法就顺理成章的合法化了。
      宋代社会中,歌妓虽然地位卑微,法律上被视为贱人,但是在人们的眼中普遍不会受到轻视和看不起。在官方及民间宴会里,她们常在其间表演歌舞、斟酒服侍。歌妓在宋人的社交活动、休闲生活中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歌妓的外貌和能歌善舞这两个条件非常重要,她们须具备这样的条件:“娉婷秀媚,桃脸樱唇,玉指纤纤,秋波溜溜,歌喉婉转,道得字真韵正,令人侧耳听之不厌。”歌妓性感的外貌及曼妙歌声,最能吸引顾客上门。她们通常待在酒店内,聚在一起,和客人相对挑情,等待客人召唤。
      宋人眼中的美女标准与唐代有很大的区别,可以用瘦、俏、白、艳、嫩、柔六个字概括,瘦并非是骨瘦如柴,而是丰若有余,柔若无骨,也即凹凸有致,嫩则是指歌妓年龄小,这和今人的审美观颇为近似。
      歌妓的美貌和技艺最得文人的欣赏,文人们用上乘的词藻,浪漫的情调,细致入微的赏识眼光,调动一切美化手段,对宋代城市歌妓作了精确的描写,人们从这类描写中获得美感,得到感官上的享受,欣赏、叹羡这无数风尘女子的花容月貌,才色双馨。从文人笔下不难发现,历代的风流才子对于歌妓的赞美是从不吝惜笔墨的:
      明眸奕奕,风姿绰约;鬓发玄髻,光鲜可鉴;皓齿朱唇,星眼晕眉;香腮莹腻,体态婀娜;粉妆玉琢,国色天香;巧笑成靥,神采飞扬;风骚绝代,娇态千变;彩巾明鲜,簌簌轻裙;宴堂深轩,芙蓉帐暖;清歌凝云,浅唱低吟;舞腰细软,昵语喃喃;纤纤玉手,□□一抹;西子风情,飞燕精神…… 。
      为了生活,她们注重修饰,若是得到一小件上好的化妆品,她们会乐上好几天。这是一种被精心修饰出来的“人工美”,一颦一笑,一言一动,走坐立睡,喜爱嗔怒,都是那么的艺术化,那样的精致。秀色可餐,媚态如春,不由人不魂销魄荡。纤纤的脚,袅袅的腰,修长的玉腿,能酥软权倾朝野大员的肌骨。饱满的□□,含春的俊脸,青春的笑靥,如火的情怀,能减轻宦海风波党争残酷的重压。一切的愁苦怨恨、失落无助,在歌妓短暂的温暖呵护中,统统化作飘渺的云烟。 ○10、○11

      三
      柳三变对本朝官妓制度是很熟悉的,又因身为布衣不受什么限制,在汴京的秦楼楚馆中是如鱼得水,悠游自如。很早之前,他就曾对宋祁作过详细介绍。
      他又回到心里怎样也放不下的这个问题,那么这一女子究竟是属于哪一类人呢?按那天之场合肯定是歌妓无疑,但她是哪个歌楼的呢?遥见簾后那婀娜体态和清脆甜美的声音,笃定此女不会超过十六、七岁。
      这一日见到李玉,老熟人了,李玉也深喜柳的风流倜傥,早年也曾与柳三变有过肌肤之亲。她笑着对柳三变道:“我这里有一□□,刚过及笄,是我自幼抚养长大的,才艺无双,美色绝伦,我始终做为亲生女儿对待。别看你在歌妓这行阅人无数,但像这样出类拔萃的歌妓你肯定没见过。像她这么好的年华,正是接客好时光,钱财来得容易,有客官一见就愿出一万两买她初夜,她是死活不肯。还有一个富商要出三万两赎身,要她作妾,并为她在汴京买个大宅院,她更是作死作活不答应。她说她就是卖艺不卖身,挣钱报答我养育之恩。”
      柳三变淡淡的一笑:“真是个好女子!”
      李玉道:“说得是。逼急了,她哭着对我说,‘抚养之恩,儿岂能忘怀,容俟得当以报,勿相迫也。’这是她的原话,我问她喜欢什么样男人,她说自己年龄尚小,从未想过。最近再问她,你猜她说什么?你猜不到吧,她说要从就从那个填词度曲的柳三变,你说气人不气人。我说柳三变就是个穷光蛋,你连这个人长的什么样都不知道,也许是个跛子、瞎子也未可知。”○13
      柳三变笑道:“我却哪里得罪你了,你就如此咒我?”
      李玉赶忙解释道:“我那是和虫虫开个玩笑嘛,你可千万别当真,我就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你呀。谁知她说,我早就听说柳三变是个美男子,风流才子,这汴京城里再找不出第二个这等人物。”
      “这也忒抬举我了。刚才你说这姑娘叫什么,虫虫?名字挺有意思的。”
      “她还有话哪,她说她的好几个姐妹都和你上过床,她说她也分辨不出她们说的是真是假,对那些人说的话半信半疑。可是她又说,既使这些姐妹说的是真的,她也不介意。她说自古以来哪个才子不风流,不懂风情如何写出好词。让你说,你说这妮子贱不贱!”
      柳三变不好对李玉刚才的话接茬,只得道:“听你这一说,这女子年龄不大,人倒很大气。”
      李玉手拍着大腿道:“这话你说到点子上了,这姑娘确实自小就有主心骨,性格柔中有钢,学艺那狠劲,我看着都心疼。哎,这个小妮子呀,真是要才有才、要艺有艺、要德有德、要貌有貌,天生的就是个歌妓的料,我看用不了多久,再稍大两岁,我保她可以在这汴京城歌妓圈里领袖群伦。”
      柳三变见李玉说的天花乱坠,只道她还在推销,一笑岔开话题,“听你一说这虫虫真是可人,只可惜我是囊中羞涩,不能捷足先登了。我再过些日子还要参加贡举,这些日子就要闭门读书,不能再到这温柔乡里了,你的一番心意我领了,这事就放一边吧。不过我这里倒还有件事要麻烦你,烦你这段时间帮我打听个人……。”
      “好的,我记下了,不就是找个人嘛,一准找到。”她又回到刚才话题,一本正经的道:“不管你想听不想听,这话我还得说。我有一个建议,你出三千,只让你出三千,给虫虫□□,这等于是白送你一个妙龄处子,而且还是个非常漂亮、善良、优秀的女孩。”李玉爽朗的笑着道,停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这句话让柳三变听了极不舒服,“一旦女子开了苞,再让她接客也就不难了。”
      柳三变听了后面这句话有些发怒:“一切都为你多挣钱,早□□早接客,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刚才你还说当亲闺女养着,转脸就露出鸨娘本来面目了。可气!甭说三千,就是三百,我也没有。你就是白送,我也不能答应。”
      听了柳三变的指责,李玉也有点儿着恼,嗔道:“看、看看,你还来劲了。既然做了这行,早晚不得接客?我这话糙理不糙,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虫虫好,你说是为了多赚银子让个五大三粗的丑陋汉子□□,或是初夜便宜给那七老八十咳嗽带喘的老糟瓤子,还是你这样知根知底懂得怜香惜玉的好,让你说说这个理。好事,姐先想到你,你还怨姐心黑。收你个三千两千,只因为干这行没有白送的规矩,你还不知情?”
      柳三变想想也是这么个理,连忙道歉。

      四
      刚消停了没几天,眼看着省试日期临近,柳三变一颗浮躁的心刚刚有些平静,又被李玉强拉着参加一个酒会,尽管他百般推托,终归架不住李玉的软磨硬泡。
      李玉安排他坐下后就躲到一边张罗去了,柳三变听了几个唱的,有的有些俗气,有的滑腔滑调,有的唱功作派不行,有的词曲不行。正在犹豫着走与不走,忽见一清新靓丽女子走上台来,身材与那簾后倩影仿佛,柳三变不由得心中一动,刚刚站起身又一屁股跌坐回座位上。
      女子开口唱的正是自己那日写的那首“簾内清歌簾外宴”。柳三变可以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绝不会怀疑自己的耳朵,刚听一句便知正是那朝思暮想为之神魂颠倒的女子。他惊喜的望着台上,不时的转脸寻找李玉,却见李玉躲在柱后偷偷暗笑。对上眼后,李玉走到柳三变的桌边,问道有什么事,还说我这里很忙,没功夫陪你,你自己听就行了。柳三变知道李玉故意让自己心痒,无奈此时有求于她,只得涎着脸道:“我知道玉姐很忙,以后定会报答你。你先告诉我台上那唱曲女子是什么人?叫什么?那正是我朝思暮想要找的人,求你帮忙搭桥结识她。”李玉却卖乖,说道:“我今天若是介绍你结识了她,你将来更会看不上你这半老徐娘的玉姐了。”柳三变急道:“你看我是那种人吗?”李玉一笑道:“我看男人都是一个德性,你也不例外。也罢,你在这大厅内当众亲亲我,我就帮你促成好事。”
      李玉心思灵动,她并不是有意刁难柳三变,而是要通过这个举动让世人都知道,柳三变与她李玉的关系有多铁,她在汴京歌舞圈里的地位多么重要,这对于发展她的事业和满足对金钱的欲望至关重要。柳三变若真的当众吻她,那一定是汴京城的惊天一吻,明天就会传扬整个京城,羡煞满城女子。一吻定江山,我李玉在汴京歌妓圈里的地位就一步登天,无人替代了。
      柳三变赶紧央告李玉,“玉姐别开玩笑了,我明天给你填几首词好吗?你要几首我就送你几首。”“词嘛,早晚你得给我。现在你必须亲我一下,说别的没用,再要犹豫,人家唱完就该走啦。”李玉说完作势要走,被柳三变一把拉住。
      李玉一定要柳三变当众亲吻她一下的要求,让柳三变很为难,他虽被人称为花街浪子,但在公开场合下一向很自重的,毕竟他是读书人,自小受到严格的家庭教育,一生的行为遵循孔孟之道。但是见台上女子的演唱即将结束,柳三变情急之下只得答应李玉请求,就在他嘴唇刚要挨到李玉额头的时候,李玉忽然惊叫了一声:“七哥!你……”这一声叫吸引了一些客人探询的目光,也吓的柳三变一哆嗦,他慌里慌张的在李玉的脸颊和额头上轻轻的亲吻几下,旁座的一个客人突然大声的叫道:“好吔!”惊的柳三变扭头去看,那人却是目不斜视的盯着台上,闹的柳三变心里直嘀咕,不知这声叫好是在嘲讽自己还是真的为台上叫好。
      心满意足的李玉悄悄告诉柳三变,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虫虫姑娘,柳三变听了又惊又喜。李玉只说了这一句话,柳三变的胸膛里却如倒海翻江一般,脑子里思绪万千,他终于找到知音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两人虽未谋面,却息息相通。柳三变心里清楚,自己的词经过虫虫的演唱必会增光添彩,也一定会在虫虫的演唱过程中发现词曲中的不足,在填词与演唱的反反复复的过程中,他的词的创作必会有长足的进步。人到中年的柳三变,名声赫赫的柳三变,此时竟像个少年般憧憬着与虫虫姑娘相会的场面。
      这是今晚压轴的一只曲子,唱罢,众人齐上相拥围上演唱者虫虫,争着抢着要请她去出席家宴,也有那财势雄厚的更干脆,直接问多少价钱可买一夜,虫虫厌恶的冲开众人围堵,搪塞着狼狈退到后台。柳三变虽然不肯随着众人向前围堵,也不再放过今日这难得的机会,见角落桌上有纸笔,心思灵动笔走龙蛇,写下《木兰花》一词:
      虫娘举措皆温润,每到婆娑偏恃俊。香檀
      敲缓玉纤迟,画鼓声催莲步紧。 贪为顾盼夸
      风韵。往往曲终情未尽。坐中年少暗消魂,争
      问青鸾家远近。
      (青鸾:欲求青鸾鸟帮助传信通好,结识歌
      者。)
      柳三变写好词后,请人送到后台。虫虫读罢几欲晕倒,清醒后匆匆跑到台下,却见一人倚柱而待,她再不犹豫便两臂张开扑了上来。

      五
      在李玉的允准下,虫虫今晚就要接纳柳三变。虽然不是像寻常百姓结婚那样正规,但歌妓的初夜,妓馆一向还是很重视的。李玉招呼大家帮助装饰房间,就算是洞房。众姐妹前来贺喜,闹闹哄哄也很热闹,左拥右抱的将他俩送入新房。在众人眼里,这两个佳人虽然年龄相差悬殊,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玉人。而在柳三变心里,却反复叨念着天作之合、天作之合,若不是那日在宋祁家宴上听到虫虫演唱,又怎么能够知道有虫虫这样一个知音呢。
      李玉虽说将虫虫一个处子白送与柳三变,她可不会作这亏本买卖。这不她提出的条件是,柳三变必须为虫虫和自己手下其他歌妓多写些词。要知道在这汴京城里,若是哪个歌妓能经柳三变品题,立时声价十倍。更何况被他经常眷顾和爱恋着的歌妓,身份品级大涨,立时名震京城。歌妓一旦到了那个份儿上,客人需预约前来,真金白银会像流水一样淌来。李玉又伸手向虫虫要钱,说是也不能白白培养你这些年,这是规矩破坏不得。虫虫也不争辩,便打开衣篋取出全部积蓄。
      李玉笑眯眯的捧了金银首饰,倒退着出去掩上绣阁的门,冲柳三变一笑:“你是风月场上老手,虫虫她可是第一次,你可千万善待她啊。”○14
      柳三变见虫虫情窦初开,娇羞妩媚,刚过笄年。真个是杨柳小蛮腰,有女初长成。柳三变小心翼翼将她搂入怀中,只觉得虫虫浑身一阵颤抖。他为虫虫轻解罗裳,虫虫羞红着脸闭着眼任他摆布。在柳三变喃喃的倾诉和请求声中,怯雨羞云的虫虫推托着不肯就枕,只娇声道:“柳郎你请先去睡。”柳三变不愿相强,自顾先去床上躺下,灯影下只见虫虫身材姣好,如描似削,凹凸有致,乌云已经散落在润玉般的肩背上,待要盘起,却总是梳弄不起来,又怕柳郎着急,只得随它去了。柳三变轻轻下床,轻抚着虫虫光滑紧致的肌肤,将她托在双臂上缓缓的放到床上……。
      黎明醒来,看到身边鸳鸯绣被下侧卧着的虫虫是那样的娇嫩,那样的柔弱无助,柳三变心中忽然感到羞愧,自责自己是否太无耻了?他后悔的对虫虫道歉,虫虫却坦然的望着柳三变的眼睛道:“我愿意!我是真心的以身相许,我高兴把我的第一次给了你,我不后悔,只是希望你今生今世好好待我。”柳三变冲动的搂着虫虫,深情的道:“我自今而后一定全身心的爱你疼你,此生此世绝不变心!”二人在床上相拥着喁喁私语,海誓山盟。
      柳三变爱怜的对虫虫道:“你唱的可是太好了,这种功力不像是你这个年龄能掌握的。一定吃了不少苦吧?”虫虫听到心上人关心的问候,由不得轻叹一声“唉!”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一声叹息,超出了她的年龄和阅历,像针扎了一下,让柳三变的心一阵刺痛,又引起他深深的自责。
      虫虫轻轻的道:“说起练功真的很苦,每天早起先要练腿,下腰,稍有不到位便会挨打。你昨夜问我大腿外侧为什么有一道疤痕,那是师傅一次失手打的太重了。师傅之后多次道歉,我也知是师傅无心伤害,还要反过来安慰她。身体练完了,就要练念功和唱功。歌者要做到字正腔圆必须进行正音训练,用感觉去细辨唇、舌、齿、牙、鼻五音的区别,务必要腔必真,字必正。首先要将每个发音相近或难以发音的字咬准,然后背熟一段,有的几行几十个字,有的上百行数百个字,直到不经过脑子就直接背诵出来,不能有一点儿结巴和不清晰,真的是如崩豆如贯珠。有一篇教坊乐府的《呼吸字指》,我们在童时每天都要背诵几十遍,里面都是发音相近极拗口的字,无论背的多快,每个字都要清晰,让人听的清清楚楚,你听我给你背诵一遍。”
      虫虫在床上坐直身体,两手搂抱着一件粉色的纱衣笼在雪白娇嫰的胸前,调匀呼吸轻启檀口:“切韵先须辨四声,五音六律并兼行。难呼语气皆名浊,易纽言词尽属清。唇上碧班邠豹剥,舌头当滴帝都丁。……引喉勾狗鸥鸦厄,随鼻蒿毫好赫亨。上鄂嚣妖娇矫轿,平牙臻栉乍诜生。……大抵宫商角徵羽,应须纽弄最为精。世间礼义皆如此,自是人间不解明。”柳三变认真听虫虫背诵这篇字指,初时还不觉得,待到背诵近声字时越来越快,也感觉不到她何时换气,长长一篇一贯到底,仿佛一串珍珠散落石板地上,清脆悦耳连绵不断。一篇下来,虫虫心不跳口不喘。柳三变暗暗赞叹虫虫的基本功真扎实啊。
      虫虫接着道:“这还仅仅是基本功,真要唱曲,还要再学各种曲调、发声,这些你都懂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同时要学习舞蹈,仅会唱还不行,演唱时必须配合舞蹈,练的时候,每一舞步,举手投足要一丝差不得。”
      听的柳三变心都要碎了,他试探着问:“你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几岁年纪来的?”柳三变的问话引来虫虫一阵沉默,没有回答。他赶紧打住这个话题,知道已触痛虫虫内心伤处。良久,虫虫抬眼看着柳三变,道:“我的身世只对你述说,也只说这一遍。”刚刚还是柔弱的小女子瞬间刚强起来。
      听了虫虫一席身世述说,柳三变不禁心中一阵愧疚,又深深责怪自已孟浪,原本只是想结识虫虫这个知音,互相饮酒赋词听歌赏舞,做个忘年知己,心中没有一点儿邪念,只是事情发展的极快,根本来不及多想,不知怎么被李玉三说两说的就答应了。到了床上,更不该在知道虫虫还是处子时,轻易答允尚有些犹豫的她,在半推半就下夺去虫虫姑娘的贞操。
      见到柳三变一脸的愧疚之色,虫虫倒是很坦然,她娇羞地搂着她的一见钟情,并想一生相托的柳郎道:“七哥莫要自责,这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刚开始时我是有点儿怕,还是那句话,我不后悔,我愿意,只望七哥今生好生待我。鸨娘早已催逼多时了,让我接客。我也多受鸨娘之恩,再要相拒也不会太久了,有些客人确实是很正经的人,也舍得花钱,但终不合我意。我只能一拖再拖,但无论怎样拖延时日,我终究是这等身份,最终总是要接客的啊。”
      虫虫说到这儿,眼泪竟自眼角流了下来,柳三变心疼的将虫虫抱在怀中,虫虫继续道:“自那日宋尚书家宴上,我在簾后扫了一眼台下,在那一群锦衣华服的官绅纨绔子弟后面,竟一眼看到郎君你坐在最后一桌,模样我没有看清,但那幅落寞的神态猛的刺的我心痛,同是天涯沦落人,刹那间,我感觉我和你已是心心相通,忽的对唐人诗句‘心有灵犀一点通’有所感悟,看来古今之人的情感都是一样的。我感到我终于找到了可托付终生之人,但苦无机会,直到歌舞罢,我急忙下来敬酒,却不料你已先行离去。我当时差点当众掉下泪来,幸好那位宋公子将你写的这首《凤栖梧》词送给我,可他却不说这是柳七所作,只说末桌有人写了这首词,其他人说是写给演唱者的,是填词的人让交给我的。我这时心知肚明刚才在簾后一眼见到的人,肯定是他写的,而这个人也一定是我朝思暮想想见的柳七郎,这可真是上天之意啊!自那一刻我下了决心,非柳七决不委身他人。”
      柳三变深情的望着虫虫,有些哽咽的说:“是啊,我当时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心里也有同感,你刚才说古今之人情感是一样的,确实如此。唐朝诗人李商隐的那首七律,诗题就叫《无题》,写的正是他与官绅家中女子幽会后的思念之情,‘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多好的诗句啊,只是无法言传,故此题为‘无题’。”柳三变决心此生一定要善待心爱的虫虫姑娘。
      二人到了这时才有时间细细品味夜来光景,羞得虫虫满面通红。
      柳三变直到日上三杆方才起来,虫虫已不在室内,柳三变知她害羞躲了起来,也不再寻找,见窗前案上现成纸笔,想着夜来情景,又写下一首《斗百花》:
      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
      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
      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 争奈心
      性,未会先怜佳婿。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
      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却道你但先睡。
      (釭:音刚,油灯;笄岁:笄,音机,笄
      意为竹簪。女子及笄的年龄,十五岁,成年。)
      想了想,心有未尽,遂又写下一行小字:右调呈吾之虫娘细品。○15
      准新郎官柳三变一出虫虫闺门,便被十几个歌妓围了起来,调笑打趣争要喜糖。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214267/9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